暑去秋來，一場急雨降至，南陵一夕秋，蕭瑟的秋風催人發。

八月祭月節一過，南陵京城傳出喪訊，遠在西境抗敵三皇子君屹之養母——俞妃，深夜暴斃于宮中。

那一夜，天氣寒涼，風急雨，俞妃宮人，免其守門伴護之責，宮人一時不察，待第二日欣公主君長霓門請安時，況已無力回天，為時晚矣。

月前，皇帝病重，纏綿病榻，病來如山倒，年輕時能征善戰的帝王在一口口救命的湯藥中加速踏了風燭殘年，難理朝政，大權旁落。

君屹尚未京，其養母俞妃在這時殞歿，實在耐人尋味。

關于俞妃死因，朝廷對外宣稱是染惡疾暴斃而亡，可坊間卻另有傳聞，系為太師伙同曹王君賀所為，二人籌謀篡位已久，天時地利備，此等逆天改命之機他們不可能不抓住。

俞妃的逝去昭示著南陵徹底變了天，饒是司早前提醒過君屹，君屹也早有籌謀防備，俞妃還是死了。

君屹收到消息時，西境之圍正值存亡絕續的要關頭。

半年過去了，西境戰局早不似最開始那般簡單，西境將領于兩月前換了西境太子——那位同樣深子民擁戴的下任西境君主。

西境之于南陵，一如北境之于北安，稍有不慎便會使得朝堂傾覆，這也是為何北安南陵明明互相仇視，卻不得不以姻親相連維持表面平靜的原因。

深夜，伐西大營中。

得知養母故，君屹整個人都在恍惚之中，許是想要再見養母最后一面，又或是放心不下宮中獨一人面對虎豹豺狼的君長霓，他竟失去理智，不管不顧意連夜趕赴京城。

卻又被俞妃臨終前的一封絕筆信攔在了馬下。

信中，俞妃稱其早知有今日一劫，甘愿赴死，以命相搏，用滿鮮迫朝中魍魎顯形。

告誡君屹切莫母子親所累，當以政治基業為先，兒私尚不足以與百姓疾苦相比擬。

為君，達高峰，必忍其痛。

諄諄之言，是訓誡，也是最后的教導。

許是出于一個母親對子的了解，信末，俞妃告知君屹已為君長霓謀算好了一切，不日便會有人京相助，他切莫擔憂，全心迎戰，勿讓西境蠻族踏南陵疆域一厘一毫。

而那俞妃所邀，前來南陵相助的正是司。

俞妃所求原是北安俞家，俞家同司家一樣，亦是滿門忠烈，愈老太公早年戰死沙場，其后輩各個驍勇善戰，此番朝廷派遣司恒淵出兵北境，勢危急，隨行將領中便有俞家家主等人，俞家年輕有為的后生們也在其中，兼要職。

愈老太太思念和親南陵的已久，得知俞妃求助之事，當即便要派人前往，可家中只有眷子，無奈，只能轉而求助于司家。

救難的大梁就這樣‘差錯’的落在了司肩上，而與司一道前往南陵的還有秦驚秋，是不得已之下的相互照應，也是無法擺的追隨。

簡單收拾了行囊，司便與秦驚秋出發了。

說實話，這覺有些微妙，不僅因為這是正大明趕赴南陵的頭一遭，更在于察覺到了秦驚秋不同于往日的異樣表現。

不知是不是錯覺，司總覺得秦驚秋好像知道了什麼，他很安靜，對于輕車路的表現不聞不問。

由此，司回想起了一些事。

秦驚秋這人向來心思縝，因著年的遭遇，他防備心極重，但卻十分信任，平日有什麼都愿與分，不懂、不明白之事也愿意與探討。

可自云霞山消暑回京之后，他就開始變得古怪了，時常躲著不說，詢問他緣由，他也避而不答，常常顧左右而言他，裝作若無其事，今日更是將此行為表現到了極致。

司并沒有追問，而是和往常一樣暗自將這些細節記在了心里，暗自琢磨著。

不到有了十足的把握的時候，決計不會做出自陣腳、不打自招之事。

……

輕裝上陣，揚鞭策馬。

第二日司便踏了南陵地界，稍作安排，按照信中約定，與秦驚秋一同趕到了俞妃事先安排的與君長霓面的地點。

那是一座酒樓，豪華程度尚不及蕭玄景的潘樓，卻更勝在熱鬧，來往進出之人皆是京中尋常百姓，頗有鬧中取靜、大于市的意味。

和酒樓中接應之人對上暗號，司二人被引到了頂層閣樓。

踏頂層的那一刻，市井喧囂頓時消弭于耳畔，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哀怨憂愁的琴音。

見司駐足，接應之人從旁告知，“殿下正在里面等您。”

司拱手回禮，“有勞了。”

“您言重了。”接應之人規矩退下。

司靜靜聆聽片刻，那琴音中盡是對亡母的哀思，以及對前路危機的不確定及恐懼。

說到底，此時的君長霓也不過是個被兄長和母親寵著長大的滴滴的公主罷了。

和秦驚秋對視一眼，司推開了房門，里面除了君長霓，還有與形影不離的懷讓。

待司和君長霓四目相對，琴音戛然而止，在場之人除了司皆大為震驚，尤其是秦驚秋。

他沒想到這位欣公主竟和司家兄妹長得這般相像，像到略一看，已經到了難分你我的程度。

不知為何，秦驚秋心中赫然滋生出一陣慌急迫之，他莫名覺得這般相似的容貌會在將來的某日為司家帶去災禍。

司本就在故作驚訝，見眾人沉默不語，最先開口，笑著對君長霓道：“你便是長霓吧。”

君長霓從剛才便一直看著司，來人極為親切，笑容和善，長玉立，撲面而來盡是安定包容的氣息。

心中因著陌生和震驚催生而出的距離在的充滿關懷的注視下土崩瓦解，近來所的委屈，仿佛在這一刻終于尋到了宣泄的出口。

君長霓咬了咬瓣，聲音脆弱開口，“你是司岑表兄。”

司邁步上前，仍舊沖笑著，“是我，看到我長這樣，覺得驚奇嗎？”

君長霓強忍淚意點頭。

司笑道：“我邊這人估也同樣驚奇。”

司拍了拍秦驚秋，喚他回神，之后又道：“不瞞你說，我也驚了一瞬，只因你遠在北安的表姐也是你這般容貌，鼻子眼睛……嘿！咱們三個人竟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君長霓紅著眼眶，“表兄與那位表姐是雙生子，同姨母與我母妃一樣，我聽我母妃講過。”

提及已故的俞妃，君長霓話音變得哽咽。

司“嗯”了聲，拍了拍的肩膀，聲安道：“莫要傷心，姨母啊，只是暫時離開你一會，一直都在的，去了天上為你布置以后的家，像當初迎接你的出生一樣，想把最好的都給你，為此，勢必要先走一步去做準備的。”

司嗓音溫，君長霓聽了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眼前之人同容貌相似，眉眼間依稀可見俞妃的影子。

委屈思念倏然發，君長霓再也控制不住，撲向了司懷中，哭聲凄厲。

“我不要那些東西，我只想要母妃陪著我！”

哭著嘶喊，“我母妃并非得了病，好好的，前一日還給我做了桂花糕，沒有病，是被人死的，是被人死的，肯定很害怕……”

司靜靜聽著，輕輕擁著，“我知道，我知道，表兄答應你，一定會將那幕后賊人揪出來，為姨母報仇！”

“長霓，我知道你思念你母妃，又或者在替擔憂，可你知道麼，咱們外祖父也在天上，他一直在看著你母妃，等待著。”

“說不定這會他們已經相見了，父倆閑話家常，可能還會提起你，聽你母妃說你有多漂亮可，說你時的趣事，他會跟著你母妃一起在天上看著你，你若要再哭鼻子，被他們瞧見了，老人家可要笑你了。”

“長霓，人都有離開這個世界的一天，你與你母妃只是暫時分別，終有一日，你們還會再相見的，在這之前，會在天上守著你、看著你，所以莫要做折磨自己的事讓擔憂，暫時無法與你說話，但卻會為你到心疼，你明白麼？”

聞言，君長霓怔了怔，瑟著，不多時終于不再像剛才那般崩潰，卻也仍舊沒有停止啜泣，“可是……我好害怕，他們死了我母妃！”

司拍著后背安，“莫怕莫怕，表兄在這，此番我與驚秋到這便是幫你擺困局的，況姨母已在信中悉數告知，到這之前我已做好了安排，你且先坐下喝點水，我詳細說與你聽。”

君長霓從懷里探出頭，面猶疑，試探著看向司側之人，“驚秋？”

司恍然大悟，“哦！一上來就要說事，忘了介紹了！”

說著，松開君長霓，把秦驚秋往前拽了拽，“他姓秦，名驚秋，自小在司家長大，跟我是拜把子的兄弟，細算年歲，你也該喚他一聲兄長。”

君長霓不疑有他，干眼淚，禮貌施禮，嗓音低啞，“驚秋哥哥。”

秦驚秋點頭，余凝聚在司上，心中不自覺猜想，這些年來總往南陵跑，是為了遠在此的表親嗎？

好似很在意這素未謀面的表妹。

答案，秦驚秋不得而知。

這一路上，他故作沉默，為的便是想要將真相親口說與他聽，可似乎并沒有這樣的打算。

明明什麼都看出來了，卻依舊選擇瞞著他，從前的本不會這樣。

是打算將他推給旁人，再也不愿與他分心事了嗎？

意識到這一點，秦驚秋忽然有些不過氣，心臟麻麻泛起悉的窒痛，他強忍著，面上毫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