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別院出來，君屹并未回王府軍營，他屏退眾人，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逛，宛若游魂。

月上中天，風里夾雜著些許涼意，算算時間，這回替嫁的消息應該已經被十六傳到了十一那。

君屹做下這個決定確實有賭氣的分，他見不得君長霓一心偏袒十九的模樣，嫉恨當頭，便想也不想就喊了出來。

這其中并沒有多真心實意，可如今冷靜下來，他卻也并未派人將消息撤回來。

原因……大抵是因為疲倦，他夠了如今進退兩難的境況，迫不及待想要尋一份清凈，本能地想暫時忘卻一切，逃離那個爛泥潭。

君屹茫然無緒往前走著，他看不見來往行人，看不見滿世繁華，也忘記了四下危險，再回神，他竟已來到了城北寶明寺。

紅墻黑瓦，古樹茂盛，澄明月下，草木發出不連貫的‘沙沙’聲。

寺門大敞，兩盞青燈高懸于門側，風吹搖晃，暗跳躍，了白日里的鼎沸人聲，多了分森。

君屹駐足在佛寺門前，目幽沉，便是在這里，們之間有了集。

君屹至今仍想不明白君長霓為何那般在意十九，以往救護的暗衛不在數，為死的也大有人在，他從未見對他們之中的誰這般上心，只有十九，只有！

們之間必定有事瞞著他，這種被排除在外的覺并不好，不被在意，像個外人。

除此之外，他另又想到了一事——今日見到他之前，因何喜悅？

他的清漪算是他看著長大的，是開心是悲傷他一眼就能看出來，上一次見面還恨不得殺了他，而今卻已經能安靜坐在他面前，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莫非……懷讓還活著？

除了這一點，君屹想不出其他可能，君長霓對懷讓的他看在眼里，為了懷讓甘愿與他翻臉，若非懷讓還活著，不可能給他好臉。

可若懷讓還活著，是誰幫了他？

究竟是誰在跟他作對，又是誰有這樣的本事能瞞過他的耳目，君賀？還是……那人？

煩躁總也揮散不去，君屹閉了閉眼，正待他轉將要離去時，后忽而傳來一聲蒼老的喚聲。

“施主且慢。”

君屹回過頭看清來人，是寶明寺的主持——明慧和尚。

年逾七十的老和尚蓄著過白胡，長眉慧目，前佛珠圓潤繁多。

君屹駐足，和尚緩步上前，施了佛禮，“施主深夜造訪久未離去，想來是心中有，既至寒寺，何不見見佛祖？誠心求禱，或許可解施主焦心之。”

君屹回了禮，并未應答，只道：“主持見到本王似乎并不意外。”

他對外仍舊是癡兒的形象，而今如常人般站在這，這老和尚竟無半分驚奇。

和尚笑道：“真真假假，皆為虛妄，施主請。”

這寶明寺有護國寺的稱，相傳極為靈驗，君屹不信神佛，卻也因著心中敬重應承了下來，“有勞主持帶路。”

這寶明寺雖極盛名、香火鼎盛，可里實際并不大，由著老和尚帶路，不一會便進了正殿。

正殿供奉著金佛像，佛前長明燈常燃不滅，金熠熠，佛像兩側仍有幾名坐禪誦經的老僧，面容慈悲，梵音悠揚。

接過老和尚遞來的煙香，待君屹將其敬獻于佛前香爐，老和尚已經取來了朱紅簽筒。

簽筒予君屹手上，老和尚道：“摒除雜念，憑心取之。”

簽筒搖晃，簽桿相撞的脆響響徹大殿。

及至取到簽文，老和尚久不見波瀾的慈善面龐上竟漾起了悲憫。

見此一幕，本將這視作雜耍的君屹破天荒張起來，“此簽何意？”

“此乃下下簽。”

“下下簽……”

君屹心口一跳，蹙眉，莫名有些不好的預，“還請主持解簽。”

老和尚念著簽文，“鼑沸起風波，孤舟要渡河，巧中藏卻拙，人事轉嗟跎。”

言罷，將簽文轉于君屹手中，君屹目快速掃過，大概明白了簽文大意，心緒不斷下墜。

可他仍抱有最后一希，希是自己錯了。

“此簽何意還請主持明言。”

老和尚搖頭嘆息，“施主求的可是姻緣？”

君屹瞳孔一，竟如此靈驗？

“是。”他艱道，心極不愿承認。

“那便沒錯了。”

老和尚朝佛像施禮，禮畢看向君屹，“趨利避害乃人之常，無可厚非，然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眼前之事還施主三思而后行，是天堂是地獄，僅在一念之間。”

君屹呼吸一窒，眼前之事……可是清漪和親之事？

他的意思是此番和親若不能妥善解決，此事恐會生變？

趨利避害，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

躲過一世，如何才能躲過一世？

莫非是要替嫁那人代替君長霓消失在這世上！

可替嫁那人是誰？

是……十九！

猛然意識到這一點，君屹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慌，他啞然失聲，面慘白，當即便沖出了佛殿。

君屹不允許此番和親出任何差錯，事關君長霓的安危，若要徹底避過世人耳目，替嫁那人必須死！

可既要替嫁那人去死，那人便絕不可以是十九！

他答應不會傷命，他答應了的！

狂奔在夜之中，冷風吹得眼角發干發，君屹心神大，他分不清是為了君長霓還是為了十九，速度越來越快。

君屹匆忙趕回了王府，見到十一的那一刻，他氣息尚且不勻，眼眸鋒銳，話音更是繃非常。

“替嫁一事可知會十九了！”

十一何曾見過君屹這番模樣，愣怔間忽而聽見問話，慌忙道：“屬下方才手上有要務正在理，還，還沒來得及……”

“甚好！”

君屹大喜，打斷了十一的解釋，“無需再去那，此事便按原計劃進行！另外，刺殺西境太子一事改派另一人前往，替嫁那人只需坐上轎輦，出城后即刻剿殺！”

竟要殺了那人。

十一大驚，回神后忙應下，“是，屬下這就去安排！”

事都安排妥當，君屹高懸的心慢慢落下，揮揮手，“行了，下去吧。”

十一趁著夜悄然離去，連夜安排部署，可未等天亮，君屹的命令又改了。

這一次，替嫁的人又換了十九。

十一狠眼睛看了好多遍，冷汗直流，可令上除了明晃晃的‘十九’二字，剩下的便只有冰冷的殺令，以及他拿在手里的生死令。

生死令一出，除非完任務，接令者必死，而君屹要他做的是……毀去十九容貌，將丟下山崖，未造君長霓墜崖亡的假象。

十一腦袋里嗡嗡作響，僅僅不到兩個時辰，事為何變了這樣？！

……

和親之日定在八月十五西境八月節，此為西境全族慶賀收、敬禱來年風調雨順的重要節日，西境地高原，中原慶賀最為隆重的年節時早已冰封，八月節便是西境的年節。

而在南陵，這一日卻被稱為月夕節，舉家團圓，月賞，西境將君長霓離京的日子定在這天，不可謂不意味深遠，殺人誅心。

月夕節往前數三天，是南陵難得的嫁娶吉日。

天方蒙蒙亮，街上鞭炮聲便響了起來，京城多簪纓世家，喜事辦起來聲勢浩，熱鬧盛景比之那年節時不遑多讓。

司早早被鞭炮聲吵醒，這幾日睡得都不怎麼安穩，昨夜更甚，而今被吵醒只覺頭昏腦漲，眼皮沉重。

拉過被子蒙住頭，順勢翻翻滾，想要隔絕外面的喧鬧，卻不想竟滾到了一寬厚溫熱的懷抱之中。

司一驚，待確定邊確實有人之后，睡意登時去了大半。

拉下被子，看到了君屹堪稱絕的面容，他正目專注看著。

司臉上無意識出欣喜，“殿下？”

替嫁計劃一改，第二日晌午十一便將消息遞到了司那，十一來去匆匆，對上司略顯渙散呆滯的眸子，想到那冰冷的殺令，竟一句多余的話也說不出來，落荒而逃。

他總覺得十九好似知道了什麼。

也是自那日起，君屹開始忙碌了起來，早先不論忙到多晚都會回府的他，接連幾日未再踏進府門，直至此刻，兩人已經五日未見了。

君屹聽到司的喚聲，亦沒有錯過眸中一閃而過的驚喜，他‘嗯’了聲算作回應，長臂一將嚴合攏懷中。

分別數日再一次將抱在懷里，君屹只覺得有什麼東西終于圓滿了，流淌的速度都在加快，他抱埋頭在頸間，深嗅著上的馨香，“子不爽利？”

君屹早便醒了，準確來說他這一整夜都沒怎麼睡，自一上榻，他便出神凝視著的睡，腦海中走馬觀花全是他們相識以來的過往。

從前并未覺得他們之間有過什麼，如今仔細回想，他們竟已相識了那麼久，他漸漸手握實權，而也從瘦逃亡的長了如今能獨當一面的娉婷。

是為數不多在他生命里濃墨重彩留下痕跡的人。

只是再特殊，也終有一別。

司并未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殿下何時回來的？”

“昨兒半夜，你可是哪不舒服，昨夜睡著也見你皺著眉，哼唧個不停，可是舊傷又疼了？”

說著，君屹便要解裳查看，司紅了臉，忙按住他搖頭，“屬下子無礙，舊傷早便好了！”

君屹不聽，他懷里這人慣強忍，搪塞欺瞞他的話五花八門。

反手捉住的手腕，另一只手探襟，在舊傷疤痕游移挲。

司被他掌心的剝繭帶起戰栗，得不行，著子閃躲，“真的！殿下，屬下沒有不舒服，約莫是最近太閑了，不太習慣，過些日子忙碌起來就好了！”

短短一句話道盡了辛酸，君屹回想起了半生的辛勞，這樣的本該下半生滿無虞，可卻因著他再也沒來將來。

君屹心中驀地涌起一抹意，半晌才下憋悶，收回手，復又抱，故作輕松道：“多日未見，你可想我了？”

低啞疲憊的嗓音落在耳畔，帶著些不易讓人察覺的依賴親近，司慢慢在他懷里放松下來，聲道：“想了。”

君屹對這個回答很是滿意，‘唔’了聲，面上無意識出欣喜滿足。

溫香玉在懷，沒一會他便起了壞心，抱翻轉過來，視線在眼眸瓣之間曖昧流連，“有多想？”

司看到了他眸中明晃晃的暗示，臉頰發燙撇開眼，卻不想他竟快速翻向了。

他急切又熱烈地吻著，像是在宣泄思念，又像是在勉力證明些什麼。

待吻畢，司已經有些不過氣。

君屹將往上抱了抱，埋頭在腹間，聽著雜的心跳，慢慢平復心里紛復雜的緒，囂的哀痛一刻不停嗜咬著他。

不知過去多久，他聽到了一陣咕嚕聲，略微一怔，抬頭便見了司紅了的臉。

“了？”

司咬了咬。

君屹輕笑，“那便起來吧，我命人備好了朝食，早些吃完帶你出去逛逛，也省得你閑得發慌。”

說著，他翻下榻，搶先司一步拿過的外衫，在疑目的注視下，沖出手，“過來，今日爺侍候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