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東宮那日,是個天朗氣清的好日子。
馬車載著一路從京城最繁華的街道路過,穿過鱗次櫛比的樓閣,又繞進長長的宮道。
東宮與外頭不過一墻之隔,雕刻建筑卻都齊齊變了。
五步一置的石刻,飛揚似鳥翼的歇山頂,廊檐屋脊的每一雕飾、,無一不昭示著皇家的莊嚴與高貴。
顧青昭掀起紗簾,抬眼看著日后將要長久所在的東宮。
眼皆是雕欄玉砌,金碧輝煌。
難怪人人都向往宮墻的生活。
昔日區區一個姜蕓就承化伯府一躍數個臺階,姜深亦是為京中炙手可熱之人。
而如今自己不過只是個東宮承徽,便有人急不可耐想要與顧府扯上關聯。
皇家之顯赫尊崇,真世人趨之若鶩。
可那些亮锃锃仿若驕般的明黃瓦片太過耀眼刺目,只想低頭,看看雙足所踏之青石磚。
它們雖不如那些高置在上的裝飾引人矚目,可滿皇城,都是其影。
許多年后,站在千闕皇宮最高眺東宮時,仍能記起這一日的心境。
*
“今日舟車勞頓,本宮乏了,你們都散了吧。”
太子妃擺擺手,一臉疲憊模樣。
明日便是太子太子妃祭太廟之日,整整一日的規矩禮儀,太子妃不堪重負。
出了太子妃的灼華宮,顧青昭便不知何東何西了,最后還是靠著一個月的侍帶的路。
“承徽主子的宮殿是在蒹葭宮,出了灼華宮往西直走再左拐半里路便是了。”
“蒹葭宮?我的住所和齊良娣分開了?”記得齊渺的宮殿是琳瑯宮。
月解釋:“這是殿下吩咐的,說您喜歡清凈,蒹葭宮正是個滿植花草的好地方。諸位小主子里頭,除了兩位良娣和楚良媛外,唯有承徽您獨得一宮,可見殿下待您特殊。”
話語中不乏艷羨。
蒹葭宮確實是個好地方,廣植草木不說,離各宮各院都近,也省得走許多路。
“多謝你帶路了。”顧青昭笑著,緋紫遞上賞賜。
月收了揚起小臉屈膝一拜,“奴婢是司寢局的,承徽日后若有用得到奴婢的地方,盡管開口。”
一蒹葭宮,便有七八個男忙迎上來。
打頭的侍一張圓盤臉,臉上堆滿了笑,“承徽萬福,奴婢是蒹葭宮監蔡海,這些都是在蒹葭宮正殿伺候的,日后便聽承徽差遣。”
顧青昭看著這八個新面孔,緩緩頷首,“今日我才到,有些乏困。”
“是是是,掌殿何程娘已經為承徽鋪好床了,您的行禮也早已收拾妥當,承徽隨時都可休息。”蔡海亦步亦趨跟在后,也跟抹了似的甜,“一早聽聞承徽要來,奴婢們便翹盼著了,如今見主子花容月貌貌比西施,能在主子手底下當差,真真是榮幸之至。主子,您看,這些布置還滿意嗎?若是不滿意,隨時吩咐奴婢們,立時就能給您調換咯。”
丹青惹不住笑。
這人圓過頭了,好話跟不要錢似的一子往外倒。
顧青昭淡淡頷首,“清新雅致,花草也不錯,你們有心了,緋紫,賞。”
話音剛落,那蔡海登時眸一亮,“多謝承徽主子,主子真是天仙下凡人心善……”
顧青昭還是頭一次見著這麼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
有些頭皮發麻。
“我不喜人多伺候,你去忙罷,人打水進來就是,這里就給丹青緋紫便好。”
“好嘞,那主子您好生休息。”
丹青探頭探腦了會,見他沒影了才舒一口氣。
“這人也太會說了,奴婢現在滿腦子都是他的聲音。”
緋紫扶顧青昭坐下,“口才是好,可此人未免太過虛浮。”
“如今新東宮,人比以往多了不,正需要些能用的人。”顧青昭對著鏡子卸下釵環,“先仔細看著罷,我也不求他們立馬就對我忠心耿耿,但起碼要務實能干。”
“是,主子放心,我和丹青一定好好盯著。”
翌日天明,送走了太子和太子妃,顧青昭便被齊良娣拉著到了琳瑯宮。
“我之前還想著借職務之便你與我同住呢,可殿下隨手就定下了住,我都來不及提。”齊良娣長吁短嘆,“沒你與我同住,無趣得。”
“也不打,蒹葭宮與琳瑯宮挨著的呢,反正隨時都可串門子便是了。”
“倒也是。”
齊渺估計是真覺得無聊,竟是拉著說了許久的話,再一轉眼時,便下午了。
正打算告辭離開,就見一侍匆匆進門來。
“良娣,太廟那邊出了差錯,殿下奴婢回來知會一聲,說晚上的宴會不必辦了?”
“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就不辦了?”齊渺皺眉。
“奴婢也不知。”
顧青昭帶著一肚子疑離開琳瑯宮。
翌日去灼華宮請安時,太子妃并未出來見人,只是差了侍出來伺候著。
“太子妃昨兒不巧染了風寒,這會正難著不便見諸位小主子。”
“太子妃當真是弱不風。”
齊渺鄙夷又厭煩。
可依著規矩,還是得恭恭敬敬商量著給侍疾的事宜。
“想想距離上一次侍疾也不過兩三月的景,也真是能折騰。”回宮的路上,齊良娣就忍不住抱怨。
“昨兒早上太子妃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回來就染病了?殿下也沒來看一眼。”
“說起這個就來氣。”齊良娣連翻好幾個白眼,“不知規矩學到哪里去了,丟臉丟到太廟里去了。奉香的時候,連香都拿不穩,生生晃得斷了兩。這樣不吉利的事發生,無端殿下非議。”
顧青昭想了想,“許是張。”
人在極度張的狀況下,肢往往是不協調的。
“張什麼啊,祭太廟都張,那當什麼太子妃。儲君之妃何止是個名頭?代表的是殿下的面,更是大邕皇室的面,總在不該張揚的時候過度張揚,又在這樣的場合里畏畏上不得臺面,再這樣下去,遲早會再次連累殿下。”
齊渺冷言冷語,話雖然刺耳了些,卻是十分現實的。
在其位謀其職。
作為太子妃,榮華貫之時,也要承擔許多責任。
與此同時,躺在床上的太子妃也在著外頭,詢問侍,“殿下當真沒來嗎?”
侍垂首,“殿下……怕是在忙。”
李氏便失地斂了雙眸。
“殿下他,必定又在怪我。怪我給他丟了臉面。”痛苦地捂住臉,“可我能怎麼辦?我也不想啊。”
“只不過是斷香而已,那些人便要扯上什麼福運的事,好似我做了什麼不能饒恕的事。”無法理解,因此愈發難,“殿下也不理解我,他明明知道我出不好咳咳……”
說一陣咳嗽一陣,臉也蒼白了。
“之前也是,為了件裳的事,我飽非議良久,可殿下都不愿意認真關心我。”
侍小心翼翼,“殿下還是關切您的,之前不是還過問您的病嗎?”
太子妃哭著搖頭,“要真是關切,怎會不知道我到底是真病還是假裝的呢?”
“可若殿下知道您之前是假意病重,定是會生氣的。”
“我不過想要他多看看我罷了,除此之外,我能有什麼辦法。”李氏哭著,也恨著:“他總是寵那些人,一點都不顧及我。”
“殿下畢竟是儲君,皇室之人,最無法的就是專寵。”
不論是端王還是太子,他所在的份,就注定了他不能只看著一人。
并且,他從始至終,也只是敬著他是王妃是太子妃,兩人之間,何曾有過?
這話正中要害,李氏一時怔愣不已。
恍惚間,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既然如此,當初姑母何苦要我做端王妃……姑母啊,你當真是害了我。”
房間里又傳來低低的哭聲。
灼華宮服侍的人里有好些都是王府跟著來的,聽了這聲音已然麻木。
不論從前還是現在,做錯了事,只會一味地哭。
是養在溫室的菟花。
哪里是大邕的太子妃?
只論李氏而言,雖稱不上仁善,可也不是心腸惡毒之人。
憑李氏一族如今的份,若是在外頭做一個尋常宦人家的妻,或許會有些,但也都無傷大雅,順順當當便能過去了。
可讓親王妃、太子妃,就顯得格外吃力了。
也讓一心想扶一把的太子,有心無力。
一日日的積累,到了如今這局面,也無法怨怪太子與之間,沒什麼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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