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黃到底年輕,底子好,用了藥之后第二天就退了高熱,只仍在病中,便暫時留在開封府養著。
以前是個上不得臺面的街頭潑皮,如今倒了功臣,他一時難以適應這樣的份轉變,也不知燒得還是得,總覺得有些暈。
小黃很有些不好意思,十分耐不住,掙扎著想去幫忙。
謝鈺親自來看了一回,言明他已幫了大忙,等養好了病,就跟著自己。
小黃激得臉都紅了,翻在炕上磕了頭。
有了這話,他算是給自己掙了前程,爹媽弟妹日后也有依靠了。
馬冰端藥進來,跟謝鈺說了幾句,兩人空飛快地拉了下手,后者就出門去了。
謝鈺近來忙得越發厲害,每日早早起晚晚睡,開封府大門口那兒養的狗都沒這麼累。
他雖不好繼續審問肅親王一脈,卻也沒閑著,開始出城幫孫總兵等人查找線索。
那些至今下落不明的孩子們極有可能就曾在那艘大船上,若能找到們,便可給肅親王重重一擊。
目送謝鈺出了藥園,馬冰回頭跟小黃說:“來,喝藥吧。”
小黃慌忙手去接,“哪里敢勞煩您。”
見他剛才一直出神,馬冰就問:“想家了?”
小黃一仰頭喝藥,聞言撓了撓頭,“有點。”
頓了頓,又道:“您說,能找到那些姑娘嗎?”
案他零零星星也聽了些,聯想到自家剛滿十歲的妹子,自然同。
他妹子也很漂亮,若他不爭氣,來日爹媽沒了,是不是妹妹也會這樣?
他不敢想。
馬冰點點頭,“能。”
出了這麼多朝廷人馬,肯定能找到的。
但沒有完全跟小黃說真話:
找到肯定能找到,只是不敢保證是死是活。
如果不是況急,對方絕不會連夜轉移。
可轉移活人,總不如轉移死人來得方便不是嗎?
狗急跳墻,到了這一步,那些人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都不意外。
見小黃還是憂心忡忡的樣子,馬冰心道也是心的命,還真該來衙門做事。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且熬著吧。”說。
小黃就苦了臉。
讓他跑兒,出去做活也行,唯獨有一點:閑不住!
渾刺撓啊!
馬冰忍笑,了一本《三字經》出來,“也不你閑著,想做大事,不會寫字可不,趁著養病的空檔,好好把三百千背了、學會了。”
小黃紅了臉。
若兒時有送去念書的本錢,他也不至于早早就跟著高六爺混了。
看著嶄新的書皮,小黃十分遲疑,“我,我能嗎?”
在他看來,念書是何等神圣,何等了不起的事呀,他就是個街頭潑皮出,能行嗎?
“這世上的事,只有肯不肯,沒有不。”馬冰斬釘截鐵道,又激他,“這邊有個比你還小幾歲的姑娘,也是才開始學識字,人家現在可是會寫自己的名字了啊。”
年人大多爭強好勝,果然,小黃一聽這個,立刻就應了。
“我學!”
馬冰就開始教。
念一句,小黃跟一句,末了再重復幾遍,然后就用石筆在石板上反復練習。
也不用多,一天先學三個,記了,隔天再學三個。
只要堅持下來,一年就能學一千多字呢,基本讀寫就不問題了。
小黃知道這樣的機會來之不易,而且正如馬大夫說的,若自己日后還想往上爬,大事,不會讀寫
可不,故而學得很用心。
馬冰看他皺著臉,一筆一劃寫字,很是欣。
不一自己,人就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四歲被義父義母救回去,養到六歲多才好全,期間就趟在床上,跟著義母背藥方、認藥材。
再長大一點,就跟著義父上山,習武、捕獵……
細細算來,竟無一日息。
很累,也很難,回想起來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
尤其是習武之后,手腳每天都會磨出泡,上整塊整塊地掉皮,義父義母心疼得直掉淚,也疼得哭,可沒有一人喊停。
他們不好,年紀也大了,注定看不到長大,所以必須在最短的時間盡可能多的教本領。
哪怕來日他們死了,哪怕不能報仇,一個人也能好好活下去。
現在,確實活得好好的。
另一邊,謝鈺出城與孫總兵等人匯合。
本不必問,見那孫總兵一張馬臉拉得老長,苦大仇深的樣子,就知道肯定沒查出什麼來。
這一帶的百姓常年買賣,見多了走南闖北的人,十分曉得趨利避害,別說沒看見,就算看見了,也是不干己事不開口。
孫總兵就特別氣,覺得這些個刁民著實可惡。
“一個個泥鰍似的不溜丟,簡直不把府放在眼里嘛!”
謝鈺環顧四周,許多正窺的百姓見了,立刻別開眼,不敢與他對視。
饒是這麼著,暗仍有無數雙眼睛默默窺視。
各水路關口附近多有此類夾中謀生的底層百姓,他們只為糊口,只要給銀子,什麼都能做,包括并不僅限于賣假貨、開黑店、幫忙闖卡、瞞報貨、稅……
在災荒年間,男人們甚至會親自替自家婆娘拉過路嫖客,辦事的時候,就在外面守著。
所謂的律法、所謂的朝廷面,都不如一袋白面一錠銀子來的有說服力。
這類人就像下的影,只要太一日不墜落,影就永遠不會消失。
他們又像荒地里的野草,清理了一批,只要春風一吹,就又會不知從哪兒冒出另一批。
許多員視他們為繁華都城滋生出來的垃圾和污穢,避之不及,連正眼都不會多給一個,問話時,自然也沒什麼好口氣。
曾經的謝鈺并不會特意鄙視排斥他們,但也從未刻意關注過。
但自從正面接高老六之后,他的想法和事方法就慢慢發生了轉變。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同樣的道理,對付什麼人,就得用相應的方法。
你不便在文人雅客面前焚琴煮鶴,自然也不能對著地頭蛇大談朝廷律法和威嚴。
沒人買賬。
“告示,去敲鑼,”謝鈺平靜道,“提供有效線索者,賞銀十兩;幫助府追查歹徒者,賞銀二十兩……”
對這些人,單純的迫是沒用的,你得越狠,他們反倒越要跟你對著干。
利才是上上之策。
孫總兵等人聽了,半晌沒言語。
良久,他才干道:“小侯爺,這諾可不能隨便許!哪個衙門掏銀子啊?”
臨近年關,正是盤賬的時候,各開銷都收了,上頭未必會答應。
輒十兩二十兩的,大家的月俸有這麼多嗎?
聽得他都想來提供線索發家致富了。
“我出。”謝鈺吐出兩個字。
上報、批復、撥款,尤其這種事沒有確定數額,一整套流程下來,說得半個月。
他等不了那麼久。
那些極有可能被轉移的孩子們恐怕也等不了這麼久。
一聽
這話,孫總兵頓時放了心,瞬間來了神,“得咧!”
他朝手下一揮手,“聽見了嗎?去拿鑼,喊起來!”
謝鈺打發霍平去提了現銀來。
相比輕飄飄的銀票,白花花的銀錠子顯然更有吸引力。
那雪亮的彩,幾乎晃瞎人的眼睛。
這一次,不用孫總兵特意帶人去盤問,銀子堆的小山剛一擺出去,就有許多百姓蠢蠢,眼睛直勾勾地挪了過來。
“這銀子,真給?”
有個看不大出年紀的漢子吞了口唾沫,聲問道。
有了這銀子,他就能還清債務,再置辦幾十畝田地,娶個大腚婆娘,回去結結實實生十個八個崽子……
霍平拿刀尖往銀錠上磕了磕,清脆有聲,“若線索真有用,自然給。”
那漢子被銀錠子磕的脆響鉤得魂兒都飛了,當即一咬牙,轉就走,“好,我這就去找!”
周圍的人聽了,頓時竊竊私語起來,也有的跟那漢子一樣,飛快地跑去找線索了。
孫總兵等人在后面看得直咋舌。
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到底是銀子好使。
瞧瞧,沒線索的,如今也知道主幫忙找線索了。
“早知如此,咱們也一早擺出金山銀山去,還費這勁干嘛!”
副手嘟囔道。
孫總兵抱著胳膊瞅他,“你有銀子?”
副手:“……”
沒有。
短暫的沉默過后,也不知誰干來了句:
“頭兒,若咱們找到線索,給銀子嗎?”
孫總兵:“……”
嘶,這事兒,還真值得一問!
銀子的威力是可怕的,主來提供線索的人突然就多了起來,其中不乏試圖渾水魚者。
但謝鈺和孫總兵也不是吃素的,只追著問了幾句詳,九以上的騙子就了馬腳,顯出牛頭不對馬的破綻來。
孫總兵大怒,“好賤種,竟來消遣老爺。來啊,給本按下了,打二十個板子!”
噼里啪啦一通板子下來,銀山旁邊排開一溜兒被打得哎呦彈不得的無賴,頓時嚇跪了最后那一。
直到傍晚,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小跑著來了。
的臉黑紅,手大腳,抓著包頭的雙手十分糙,一看就是常年在水邊勞作的。
“俺,俺有線索!”直勾勾盯著銀錠子,大聲道。
面對孫總兵等人的反復問,毫不,只是也反復追問,到底能不能真給銀子。
見此景,大家難免生出幾分希來。
據那婦人說,是專門給人漿洗、補裳的。
“那些大船不準人上去,男人們哪里會做這些?到了這里,不得一發于我們……”仔細回憶著說,“這幾日活兒尤其多,白日本做不完,我便連夜在河邊洗裳……”
那是三天前的深夜。
天黑了,月也被烏云遮蓋。
夜晚靜悄悄,遠開封城墻上還高高燃著火把,遠遠照著潺潺流的河水,在里面映出一座倒立的城池。
岸上的人都歇息了,河里的船舶也多熄了燈,只船頭船尾掛著的幾串燈籠幽幽放著,在水中灑下朦朧的倒影。
天很冷,人孤一人在河邊漿洗裳,時不時抬起手來哈哈熱氣,飛快地盤算能賺多錢:
洗一件裳兩文錢,這一盆裝了十二件,就是二十四文,夠割一斤,再買一斤多面了……
正想得起勁,忽然聽到河面上傳來細微的劃水聲。
月不甚明亮,河面上又黑,放眼去,幾乎什麼都瞧不見。
膽子極大,想著莫不是有大魚浮上來氣吧?若能逮一條,也是個進賬。
誰承想,幾息之后,逐漸適應了黑暗的視野中竟慢慢駛來三艘小船。
那船上沒有點燈,鬼影似的,人瞬間警惕起來,下意識端著木盆往暗藏了又藏。
誰家大白天的不做事,偏晚上黑忙活?
必然是見不得人的營生,若給他們發現了,莫不是要被殺人滅口吧?
稍后,小船靠近了,人發現那三艘船吃水極深,顯然載了重。
過了會兒,又從東北方向駛來兩輛馬車,兩邊都下來幾個人,也不說話,就是埋頭裝卸,安靜而迅速地將不知道什麼東西從小船轉移到馬車上。
“你看清是什麼了嗎?”謝鈺問道。
人搖頭,“太黑了,我也不敢靠近了使勁看。”
“有沒有可能是人?”
人愣了下,回過神后眼睛都瞪大了。
啥,啥意思?
殺人越貨啊?
“不,不能吧?”的聲音都不自覺抖起來,“都是小件,哎不對,好像也有幾口大箱子……”
越說,越不敢確定了。
可若真殺人的話,綁上石頭往水里一丟豈不干凈?何苦兒再轉移到岸上!
謝鈺點頭,示意繼續。
人想了一回,“旁的我也沒瞧見了。我怕真被牽累到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離去,等那馬車和船走了,就趕抱著裳家去了。”
“那兩艘小船是從前兒扣了的三層大樓船上下來的嗎?那船可曾去什麼地方,或是與其他船只接應?”謝鈺想了下,又問了幾個細節問題。
那船上絕不可能只有余音主仆幾個,若小船上轉移下來的不是人,那麼人哪里去了?
人不太確定地說:“看方向,倒像是,可我也沒親眼看到……倒是那船,在這附近出沒說也有二三年了,有時在,有時不在,附近的人都見怪不怪。”
兩三年……
“它不在的時候你們知道去哪里了嗎?”
人皺著眉瞅他,“那就這麼條河,不進城的話,就是南下了唄。”
謝鈺:“……”
確實。
最近太累,越是簡單的問題竟轉不過彎來了。
當眾把銀子給了那人,謝鈺了眉心,閉目思索起來。
東北方向來的馬車……
當時開封城已經戒嚴,若他們真要轉移,大約不會冒險進城,那麼這兩輛馬車很有可能一直在城外。
也就是說,轉移的東西,現在還在城外!
會帶著遠走高飛嗎?
不太可能。
因為照方才那婦人說的,船上運來的東西極多,兩輛馬車都沒裝完兩艘船,若往外地轉移,聲勢浩大,極惹人注意。
就地掩藏!
想到這里,謝鈺睜開眼,“孫大人,勞煩帶人往東北一帶搜一搜,尤其是平時鮮有人至的莊園,村、鎮上租賃或長期沒有家族老出的宅子!”
既然是藏東西,要麼周圍人越越好,要麼人越多越好,藏在繁華,反倒不易被發覺。
但也不是沒有破綻:
藏東西自然需要人看守,那些人絕不會輕易離開,自然沒有一家老正經過日子的樣子。
時間久了,周圍的人也會起疑,一問便知。
老話說:寧惹閻王,不惹木匠’,木匠不是拉個木板做個門,搭個桌子,那叫木工!通陰陽,懂風水,能使家宅興旺,亦能讓暴斃橫死,這纔是木匠!原本我或許一生都是個普通的木工,直到奶奶給我一本神秘古書……
“我叫楊間,當你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已經死了......”一張詭異的羊皮卷,一只窺視黑暗的眼睛,這是一個活下來的人經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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