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擔憂夜長夢多,吳儷的問名、納吉之禮進行得迅速而如火如荼,蘭舒云走的隔日即遣仆從登上沙渚問名,為劉壁等所擋,吃了閉門羹。
后竟略過朱晏亭本人,就在丹鸞臺議定了婚期,并昭之郡眾。
至此無人不知朱恪長朱晏亭將許婚吳儷,迎親之期定在了四月初三。
吳儷未見過朱晏亭,只聞其容貌曾天子,皇家脈,出高貴,又經宮廷師傅教養長大,乃其一生難覓之貴,□□熏心,志在必得。聞沙渚上有守衛,恐李弈等人作對,仗郡守之勢,派兵將云澤各個碼頭把守起來,查驗,自謂“一只鳥也不要放過去”。
并手書一封,令朱晏亭“好生待嫁”。
鸞刀將此事報于朱晏亭時,已趁前一晚守備還不森嚴,在劉壁等人的幫助下,一葉扁舟潛回朱氏老宅,取回了朱晏亭放在臥房暗室的一個徑六尺描金漆匣。
燈下,朱晏亭啟匣查驗,鸞刀見其中擺放的雁形玉璧,大雁從頭至尾有三尺長,渾潔白,若羊脂,唯有羽尖有絮狀灰,剛好為羽著,雕琢大雁回頸的姿態,渾然天,栩栩如生。
鸞刀自宮中出來,見多識廣,也未曾見過如此華匠心的雁璧,不由暗中稱奇。
“下達納采用雁”“用雁為摯者,取其順往來”。
雁是納采之,而能拿出這麼貴重的三尺整玉雕的回頸白玉雁,非天家不能為。
朱晏亭將袖中藏的,鐫刻“凌”字的玉臂環放回了匣中。與臂環、玉雁在一起的,還有一卷輝煌奪目的金黃絹書。
鸞刀見之,心中疑云重重,卻不敢深問。
低聲提醒:“公子,昨夜奴從章華取,路上耳聞,吳郡守已經把婚事昭彰出去了。”
朱晏亭輕叩雁璧,聽其相聞的啷當金石之聲,微笑——
“我正是不得他四宣揚呢。”
……
三月上旬,第一個巳日為上巳,亦稱褉袚節。
當此時,天地回暖,氣布暢,萬訖出。
按風俗,這一日勿論達貴人、還是庶民百姓,都要扶老攜,到江邊清洗除穢。
章華古有“萬澤之鄉”之稱,東有云澤,西有瀟水、湘水,冰雪融化之際,春水潺潺自西而來,滿溢蘭皋,潤澤芳土,至此天地浩大,無不聞水聲。
上巳日,章華比別都要隆重,這日清早,云澤之畔有喧鬧聲,是達貴人的家仆先來水邊清掃場地,拉起帷幕。
云澤之中的白沙渚本就屬于丹鸞臺諸景之一,被江水環繞,俯拾就是春水,最為上巳之便。
是以鸞刀不必起的太早,天尚昏昧,沿江邊汲水,靄靄晨霧中,竟見碼頭上站了一個人。
是一白皙,長發過腰之。
發梳倭墮髻,只綰一支碧玉蜻蜓簪,耳垂米珠珰,著碧青天水綾,襯得人如幽蘭,細瘦纖弱。
后停泊一小舟,幾名壯仆,幾名妾從。
不知在晨中站了多久,角都被水打了,而面上淡淡的,一點疲態也無。
見到鸞刀,斂裾行禮:“有勞閣下通傳公子,我乃都尉王安之胞妹王微,前來拜謁公子,賜一面。”
鸞刀笑道:“見過貴,原來是王家郎,難怪這個時節還能登島來。”
轉去向朱晏亭回了此事。
朱晏亭曾經見過王微。長公主在世時,常日無尋常夫婦之樂,閑暇時唯好行游、宴飲。王家作為章華本土士族,門第顯赫,王家的郎也常常出現在長公主的宴飲上。
王微是不大起眼那一個。
不出風頭,宴會中總是緘默品肴的那一撥人,或是行令時到,面上微紅站起來,表演些不是很差,也不比人好的庸庸才藝。
長公主卻很喜歡,說:“名門毓質,敦厚爾雅。”時常賞賜禮,甚至有段時間接到丹鸞臺居住。
朱晏亭小時候格外放,喜來往子烈如火的郎,并不很欣賞這麼溫吞如水的子,相對來說與族姐王韞素的關系更好一些。
此時此境,此人驟然來訪,兼之耳聞蘭舒云“王家獻王微宮”一句話,大抵能猜到王微的來意,命鸞刀迎屋。
王微緩緩步,見沙渚中舍數間,合圍之庭,外有甲士,披堅執銳以護,暗暗心驚,垂下眼簾。
過中庭,門扉,拂面一白芷清香,著輕簡的朱晏亭立在廳中等候。
是時朱晏亭病容為消,面微白,云鬟輕減,與當年常在宴席上見著的那個熠熠有神,绔靴執弓的“小殿下”于形貌若有天壤之別,王微一時竟不能識。
兩人互相見禮,朱晏亭態度溫和,似毫不疑的來意,亦全然不在意,挽著在茶室落座,聞蘿捧上兩個朱漆茶盞。
朱晏亭隨口和說閑話,問候族姐王韞素,又問王家上巳日在哪里褉袚。
王微一一相對。
眼睫的厲害,一席話畢,終于耐不住,忽然離席,對朱晏亭行跪拜之禮。
朱晏亭捧著茶盞的手一頓,作凝在一半,自上而下端詳著——看不清的神,只見尖細下埋于發底影里。
聲音低了些,低聲提醒道
“微妹妹,你不該對我行這樣的禮。”
王微肩膀低垂,墮髻邊散落的青堆在細瘦肩頭,整個人像貓兒一樣蜷在影里,聲音幽幽的:“王家獻天子,妹雖柳之姿,然而姊妹之中唯我適齡未許,得家人錯付厚,今日將啟程,往瑯玡待選。”
朱晏亭神微變,短短兩日,這已經是第二撥來告訴世家將于瑯玡獻的人。
勿論兩撥人各自懷有怎樣的心思,也抵不住此時聽聞這件事的膩煩之心。
饒是如此,話里仍帶著笑,調侃道:“這是好事,我也有所耳聞。莫非你也來問詢妝發不?”
王微渾一,緩緩抬起頭,清白的瓜子臉,眼角帶著一滴讓顯得泫然泣的淚痣,不閃不避,對上朱晏亭含笑調侃的眼眸,深深吸氣,一字一句道——
“公子,我若有這等落井下石的禽不如之心,該當天誅地滅。您的母親長公主殿下對我有大恩,今公子蒙難,我雖懦弱不才,也斷斷不能坐視。我斗膽議論一句,您的父親有些昏聵,不該將您許配給吳儷這種人。若您不嫌棄是折辱,可否請您換上我隨從的裳環佩,去瑯玡面見天子,陳于君,或可求一線之機。”
朱晏亭聞言大為驚訝,王微給的印象膽小懦弱,從前連單獨為一方博弈六博都不敢。如此非常之時,竟敢在待選這樣重大的事上,作出這樣一番瞞天過海的主張。
多疑,立時反問:“是你哥哥讓你這麼說的?”
王微搖搖頭,道:“我兄長并不知曉,今日褉袚節,云澤邊許多貴人乘船沐浴,他疏于監管,我才得以上白沙渚來。”膝行一步,抓住朱晏亭的擺:“我家前往瑯玡朝賀的車隊已整裝待發,只待我從云澤沐浴褉袚而歸,還公子速速定計,勿疑。”
朱晏亭起,攙扶著的手臂,引起來。
王微眸切切,神誠摯,等著的示意。
朱晏亭以手叩肩背,輕聲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然而朝拜天子并非兒戲,不止你,你的奴仆都會檢查到頭發,絕沒有瞞天過海的可能,一旦被查出來有冒頂,就是重罪,還是勿要再作此想。”
王微面一白,倉皇問:“難道沒有別的法子嗎?”
朱晏亭輕握肩,溫言道;“放心去吧,倘或陛下選中你,你再為我打算不遲。”
又是輕言細語,安于,又是出言承,激為己籌謀,一席話罷,朱晏亭與鸞刀親至沙渚畔,送走王微的一葉扁舟。
此時,天已大明,云澤之畔帷幔浩如煙海,充斥歡聲笑語,上巳清沐,佳節正沸。
今日是上巳節,章華郡又將送走兩位待選為天子妃嬪的子,整個城池熱鬧翻騰,車轂相接,人出肩,攀于木、登于檐,見到兩位貴的風采。
民于趨熱,多年來一向如此。
東面瑯玡朝拜天子,世家無不傾其所有,列珍寶,錦帛,王家由王安所領,朱氏則是朱恪親去,王微和朱令月二人都坐在一匹馬拉的車中,家仆或乘牛車、或步行尾隨,兩家車隊接瀝而行,蔚為壯觀。
王氏位尊,王微的車便也在前,著清簡,不過尋常款式,佩單寶簪,唯不失份禮儀而已。
朱令月的車在后,梳著原先長公主大婚所用、除卻鸞刀幾乎無人能梳的反綰蓮花髻,其上珠翠如云,束帶一條銜楚腰,系湘,著綾鞋,躡彩帛。乃是蘭夫人母存意在瑯玡朝拜上艷群芳。
一行人出章華,逶迤長車,向圣駕所在的瑯玡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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