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氣籠罩未央宮頂, 龍首山之上的云天一日賽過一日的高遠清澈。

　秋天，造化之有肅殺, 帝王之用干戈。

　立秋日, 朝中要舉辦“豸區劉”之禮，秋屬白帝之節、屬金，百需著白朝服迎氣西郊, 東門閱兵、牲。由太常掌禮，先祭先虞，然后天子乘白馬朱鬃戎、觀兵馬演練六十四陣, 后親執□□殺鹿麛。

　禮畢之后, 按品級賜武帛, 于未央前殿開宴舉行“嘗新禮”，秋季，代表收新節將至，解除對黔首狩獵野的令。

　每年若無戎事，豸區劉之禮對軍中最大的事，駐守京畿的羽林、期門郎、未央宮南的南軍、未央宮北方的北軍、以及執金吾所領的緹騎是參陣主力，郡國、地方以及邊疆戍衛部隊也會由都尉親率輕騎回京, 參加豸區劉之禮。

　太常寺從半年前就開始預備，由于鄭沅接替丞相位, 中途耽擱近一個月之久, 近幾日不得不膏燭銷明、通宵達旦，常常有急事宜深夜也要權定，皇帝好幾日沒睡好，立秋這日也神懨懨, 面蒼白。

　寅初時分, 天尚黑。

　睡不足一個時辰的齊凌面無表的站著更。

　朝服繁復, 花費的時間比較長。

　朱晏亭正專心躬整理的當頭，忽然聽見他輕飄飄說了一句：“豸區劉之禮，平侯掛職羽林軍，會來長安。”

　抬起頭，只見燈火之下，齊凌依舊是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

　“依朕看，不用費什麼神給他羅織罪名。”他掩口打了個哈欠，慢悠悠道“豸區劉之禮調兵正好掩人耳目，朕今日吩咐李弈，帶幾十個緹騎，喬作山匪，在他回去的路上截殺了事。……他不也這麼干過麼，以彼之道還施彼。”

　輕描淡寫，似在談論家常。

　朱晏亭點頭允諾：“就依陛下說的做。”

　齊凌忽然出一只手，鉗著的下抬起來。

　“阿姊，你想好了，真的要殺你的父親？”

　他覺掌中細膩，甚佳，朱晏亭的臉一掌可覆，此刻那雙幽深的目里什麼緒也窺探不見。

　聽一字字道：“朱恪早就不是妾的父親。”

　齊凌點頭，低聲說：“他就算是地上的螻蟻，可窮寇不追……你剛剛站穩腳跟，為何就忙著斬盡殺絕？”

　朱晏亭就仰臉之勢，為他整理冕旒，手著珠子一粒一粒下：“怪就要怪那日用餐時太倉令提醒了妾。”

　珠，照白皙之面，漫漫理著，隨口說：“……有平侯每日過目妾吃什麼，妾食不甘味，寢不安席。”

　仿佛真的為打擾食興而煩惱。

　齊凌量很高，冕旒更高，見踮起腳，便微微躬，并用一掌扶住不盈一握的后腰。

　姿態溫，面上冷笑：“……還是沒說實話，朕遲早要治你個大不敬之罪。”

　朱晏亭眼皮也沒抬：“妾無一字虛言。”

　齊凌沉默著靜靜端詳片刻，肅然啟口：“朕勸諫皇后，還是莫耽雜、務冗業、分心，不要職。”忽然附耳側，輕聲道：“專心與我生個娃娃才是大事。”

　不料他突然語出無狀，朱晏亭面上騰地一熱，當下離他三尺遠，不肯再近。

　齊凌也不勉強，只笑著看，安分站著在宮人擺弄下穿完了朝服。

　朱晏亭目送他走出椒房殿，方回臨妝臺前，召宮娥為妝飾。

　送走了皇帝，椒房殿宮人還是奉簪捧妝，進進出出，忙碌如前。

　原來今日劉之禮和未央前殿的嘗新禮都是前朝大事，本不用皇后來辦。但恰逢鄭太后長舞公主的生辰，先帝子嗣不，與齊凌同為太后所出的只有舞公主齊湄。

　今年恰舞公主及笄之年，太后有意為找一佳婿，故命朱晏亭破例辦一宴。

　還留在長安的豫章王后謝掩、新任丞相鄭沅的夫人周容等均將至。

　一時梳妝罷，朱晏亭起出，鸞刀捧過披風：“殿下，早上涼。”

　朱晏亭接過，邊走邊問：“長信宮來的消息準麼？”

　鸞刀悄聲道：“接了關眺的信，奴又派人查探了，蘭澤殿住人確有其事，只是長安都快翻遍了，怎麼都打探不出藏的哪家貴，實在奇怪。”

　朱晏亭快步行廊下，轉角也步履帶風，喃喃：“查不出哪家貴……莫非是優伶之屬。”暗自覺得鄭太后不會出這樣的昏招，心存一疑，很快被宴會之事打，便且捺下不彰。

　……

　這一日東門戰鼓擂，下九地，上徹云霄，聲音甚至傳到了未央宮。

　立秋天黑的快，未央前殿燈火通明，照得龍首山上半邊天幕如綺霞。

　皇帝還在與百齊慶嘗新宴，犒勞三軍。

　天子近侍曹舒離開了未央前殿，他沿著明渠向西南穿過大半個未央宮，到了麒閣，正是舞公主的生辰宴。

　殿堂中香鬢影，不勝收，諸人神態不一，最高位鄭太后一掃病態，與丞相夫人周容談笑風生，豫章王后侍坐一側。

　鄭韶鄭人、殷嬙殷人、夏朝歌夏八子等后宮嬪也在。

　壽星舞公主紫金冠，頸中明珠熠熠生輝，一張俏得似能滴出水來的頰正挨著皇后的手臂，毫無形態的膩著，低語連連。

　“母后說皇兄今天忙，不會來我的生辰宴。我不信。”舞公主道：“我皇嫂在這里，他還能自己悄沒聲回哪里去？一會兒前面宴熄了，定然就過來了。”

　說話之間，察覺曹舒靠近，抬起帶笑靨，揚聲道：“我說什麼來著，曹阿公一定是來報訊的。喏，阿公你說，皇兄什麼時候過來。”

　曹舒臉上帶著笑，分別向太后、皇后行過禮，才笑著說：“殿下，您……您把奴婢報的訊都說了，奴婢豈敢再言。”

　舞公主掌而笑：“我說準了，阿公您快說罷，皇兄什麼時候過來。”

　曹舒對鄭太后與朱晏亭道：“回稟殿下，戌時三刻。”

　鄭太后點頭，允他告退。

　宴上氛圍本已有些困怠，皇帝會來的消息傳來，諸夫人都為之神一振。

　平日里齊凌并不常召庭，近日更是有時間就往椒房殿去了，難得有宴上會面的機會，諸夫人都是嚴妝而至。只新晉本該最風頭無兩的鄭人似無意爭恩，穿的比品級較低了三級的夏朝歌還要簡素，一不功不過的常服，施不濃不淡的妝，眾人湊趣談笑也不搭理，專注歪著頭聽編鐘之響。

　最開心的莫過于舞公主，本一年能見皇帝幾回，今日太后談笑之間要為尋佳婿，思及出嫁之后更面圣，不免更見齊凌。

　舞公主遠遠的離了自己的席位不坐，一直挨著朱晏亭，小聲說著話。

　問：“皇嫂，你出嫁前害怕不曾？”

　朱晏亭搖搖頭：“不曾。”懂事起就按照齊凌妻子來教養的，從未驗過待字閨中的怯心。

　舞公主訝然：“你不怕我皇兄長得丑，生的矮，脾氣臭，會打人麼？”

　“……”朱晏亭被大膽的問話問懵了。

　認真思索了一瞬，發現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齊凌生的又俊又高大，這是很好的。但他脾氣也實在臭。倘若他也跟朱恪一樣是個會欺負人的人，似乎毫無辦法。

　但嫁都嫁了，現在才想起來怯，似乎又太晚了些。

　這邊廂，舞公主語出驚人。

　“齊湄！”鄭太后席位與皇后靠的近，聞言忍不住出聲笑著訓斥：“說的像什麼話，回你自己的席位去。”

　“兒不要。”齊湄道：“皇嫂又香又，我要挨著皇嫂坐，皇兄來了我也不讓。”

　鄭太后也被的憨之態惹笑了。

　“你看看你自己，哪里有要定親的模樣。”

　連著豫章王后在，幾個夫人都在笑，朱晏亭也喜歡齊湄的純真直率，面上含笑，手輕藕頸項，一烏的頭發。

　“晏亭家里好像也有一個妹妹？”鄭太后忽然與搭話。

　朱晏亭聞言訝然回顧，鄭太后滿臉帶笑，眉舒眼展，心甚好，語調親昵得像黏在上。

　收斂笑意，禮貌恭肅的淡淡回話：“回稟太后，妾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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