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駕臨椒房殿時, 鄭人、殷人、吳若阿等也在。

　恰午后天爽，皇后與諸夫人正在椒房殿西側臨滄臺上作六博游戲——案上置一漆長方棋盤, 當中十二曲道環繞一小方形, 投擲博箸，在曲道以“蔽棋”博弈，殺死對方“梟棋”者勝。

　朱晏亭和鄭韶對壘兩邊, 吳若阿、殷嬙各位輔佐位。

　六博戲在拋擲博箸時需舞臂弄力，姿勢較激烈，放在男子之間時自是肢撞、脈僨張的角逐, 宮中諸夫人玩耍起來卻是另一番風致。

　齊凌不令宮人傳報, 負手而上。一眼去險些沒有認出皇后來。

　其實白如玉, 一渦云水澤，即便在并有“燕、趙、鄭”各地至的諸夫人當中也可第一眼奪走人的耳目。

　但這日裝扮并不華麗，只慵懶的挽一要墮不墮的墮馬髻，發上綰一蜻蜓簪，耳邊掛西域大秦珠，帶些異域風。淡紫綾襖，杏黃羅, 裝扮格外輕靈，愈發襯得白發檀, 神姿奪目。

　因游戲的緣故, 雙頰浮赤，越顯得活生香。

　齊凌從小便認為他這位阿姊長得天姿國，卻從未如這日看來有驚心魄之。

　“到殿下的次了。”

　“殿下來擲，可要擲遠一點, 否則梟棋就要被吃掉了。”

　“殿下這一擲看來要遠驅龍庭, 瞧鄭夫人臉都白了……”

　“……”

　諸夫人嬉笑吵鬧作一團, 們玩的是“盲擲”，較尋常六博更加難，正是朱晏亭的次，宮人給雙目系上了绦，只見拿著桂枝博箸，離案站定，綁著绦的臉上還掛著張之。

　將那幾桂枝在掌中一，舉手將擲，口中猶自念叨：“太一神君顯靈，替我擲個‘天’。”

　殷夫人掌大笑：“鄭韶河東人，求的昊天無極。殿下在荊楚長大，求的又是太一神君，今天咱們宮里什麼神仙都齊啦。就不知是昊天靈，還是太一靈。”

　朱晏亭默念道：“東皇太一，祈愿無極。”紫袖微揚，素腕一擺，桂枝飛出，奪的落在棋盤中。

　旁人還沒說話，已扯著绦轉過去：“快替我看看，中了什麼？”

　鄭韶離棋盤最近，雙目盯著盤，先道：“地、地字格，蔽旗行五步，梟旗行一步。”捂著襟口又道：“好險，險些就要被你吃了梟棋。”

　吳若阿笑道：“你別高興得太早。”

　朱晏亭抿雙，神嚴峻盯著那棋盤，忽下手推了一顆不起眼的小蔽旗連走五步，在十二環道里異軍突出，殺出一支奇兵，兵臨鄭韶梟棋下，剛好吃盡。

　推罷抬起頭來，面上帶著得意的笑，向鄭韶。

　諸夫人拍手稱奇。

　鄭韶驚聲道：“這顆小棋子什麼時候布在這里的。”憤而跌足：“我就說這六博棋盤沒有黑白弈敞亮，太多環道掩人耳目，我要仔細看。再來一盤。”

　……

　齊凌在外站著看了半天，直至一盤將畢，另一盤又要開，諸夫人興致高昂，全然沒有注意到臨滄臺上多了旁人——

　他忍不住輕咳一聲道：“這局朕也開一盤？”

　眾人聞見男聲皆往看，齊齊一怔。

　皇帝雖名義上是們夫婿，但事實上只召幸過鄭夫人，諸夫人與他陌生至極，遠不如與皇后晨參暮省朝夕相伴來的親厚。

　其中數殷夫人最怕他，臉蒼白行了禮，鄭韶跟其后，吳若阿尚未得封最是尷尬，后退數步與宮娥一道行禮。

　朱晏亭愕然他一眼，近前來：“陛下怎麼來了？”

　齊凌抬手示意諸人平。他神復雜，深若淵壑的雙目一刻不移的凝在皇后上，面上忽然浮現了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手一撥耳上亮晶晶的大秦珠，道：“朕想阿姊了，來看阿姊。”

　直呼二人私下親昵之稱。

　朱晏亭不料他當著諸夫人的面也如此輕佻孟浪，只覺熱往耳頸急灌，眼里難得的浮現不知當如何的懵怔之，張口卻說不出話。

　見如此怔忡之態，齊凌卻忽然心好了些似的，稍散眼底攜來的重重云。

　在耳側輕聲道：“你做的好事朕知道了，一會兒再與你算賬。”

　朱晏亭眉心微蹙，口跳快了幾拍。

　齊凌攜了冰涼的手，帶至案旁。

　道：“再來一盤。”

　這景落在旁人眼中，自是親昵恩，伉儷和睦。與傳聞之中的帝后失和大為相異。

　諸夫人表不一，鄭韶低垂著臉，殷嬙咬著、一雙妙目婉轉低回二人間，吳若阿面上淺淺帶笑。

　分棋的時候，皇帝自然是一方，與對弈的便只能是朱晏亭。

　問及誰愿作皇帝的輔，諸夫人都安靜了。

　殷嬙深懼龍威、躲之不及，吳若阿又名分尚未定，按理說最合適的是鄭韶，然而鄭韶木頭一樣杵在那里八風不。

　就在主持棋局的了一把汗時，朱晏亭忽然道：“若阿，你來吧。”

　吳若阿溫婉依從，站到了皇帝后去。

　齊凌這才注意到有一面生之人：“這是？”

　朱晏亭道：“是臨淄往后的侄吳若阿，陛下在瑯玡見過的。”

　吳若阿面上一紅，道：“臣吳若阿參見陛下。”

　齊凌輕唔了一聲，從上收回視線，低頭查看棋盤。

　這一局鄭韶作了朱晏亭的輔。

　齊凌擺弄他的梟棋，似隨口問：“鄭人家中有喜事，不必心麼？”

　鄭韶有些慌神，旋即又道：“伯……伯父的喜事有伯父做主，妾過了門就是陛下和殿下的人，哪有為伯父家婚事心的道理。”

　齊凌角含笑，問過就罷，沒有再接話。

　這一局結束得很快，當著這麼多人，誰也不敢不給皇帝面子，兼皇后一直分神若有所思，齊凌攜吳若阿所向披靡，很快便吃下了朱晏亭的棋，連有鄭韶這個棋中圣手作輔都無用。

　齊凌幾乎與畔的吳若阿沒有流，抬了幾次眼，見對手心不在焉，面也不大好看。

　如此來了兩盤，皇帝也覺無趣，便也作罷。

　諸夫人相繼識趣告退。

　時近傍晚，臨滄臺上起微風，夕斜照未央宮，遠滄池波粼粼，似灑了一湖面的碎金。

　齊凌與朱晏亭并肩往椒房殿走。

　一路無聲。

　朱晏亭被他那句話了心神，一向不喜膠著被的場面，便先一步在亭下站住了腳步，揮手讓宮人侯在十步開外。

　轉詢問道：“陛下，妾做了什麼事？”

　齊凌淡淡道：“你做了什麼，你心里不清楚麼？”

　朱晏亭眼睫微閃。

　齊凌面一沉，冷聲下來：“不要等朕來問，老老實實說。”

　朱晏亭抬頭瞧他一眼，偏此時斜大盛，如鎏金，分割他冷峻之面，影間喜怒莫測。

　“妾……”

　“嗯？”

　朱晏亭腦海急轉，費力搜羅著所做會令他不快之事，去其過激者，淡其過平者。

　手指纂掌心，脯緩緩起伏，平復呼吸：“妾使人查過‘丹砂’之言誰在借機生事，知道是從前老丞相的門生，不是鄭氏的人。”

　“……你還做過這事？”

　“……”

　“接著說。”

　“妾收了臨淄王后的禮，答應替引薦的侄。當初臨淄王后對妾有引薦之恩，不得已為之，近日事多繁雜，還未來得及向陛下引薦。”

　齊凌眼角細微的輕，面不改，頷首：“繼續說。”

　朱晏亭敏銳察覺這些都并非他想問之事，有些慌張，語氣也急促了一些。

　急中頂了一句：“陛下何故誆我的話？莫非陛下疑我？”

　齊凌輕了一口氣，一切齒，給氣笑了，自袖中拿出一張絹書來，上面寫的字看不清。

　“朱晏亭，你做錯在先，還理直氣壯？”

　齊凌此時也明了要再問下去，不知還能掏出多事，沉著臉道：“你解釋解釋，‘平侯朱恪在渭西道上遭遇劫匪，幸得執金吾李弈相救’，這是怎麼回事？”

　將那絹書擲懷里。

　朱晏亭手接住，展開一看。

　知曉并非自己最害怕暴的事后，疾跳心口漸漸平復下來，面上如風止以后的滄池，眼波微瀾后重歸了平靜。

　視線一目十行，掃過絹書容。

　"怎麼不說話？朕記得要殺平侯是皇后的主意吧？什麼時候又變救平侯了？還是一撥人一邊殺一邊救？"齊凌沒好氣的問。

　朱晏亭收起絹書，平舉過眉雙手奉回，道：“事態有變，事急從權，恐緹騎下刀太快，那兩日陛下政務繁忙，這件事未曾及時稟告，是妾擅專了，妾知罪，往后再也不敢。請陛下責罰。”

　齊凌沉默了一會兒，冷不丁道：“這麼大的事，你怎麼倒先給……”話到一半又止住了。

　他忽對自己有些厭棄，眼里淡淡嘲弄之笑轉瞬即逝，抬腳便走：“你主意一向大得很，這次輕饒過，下不為例。”

　朱晏亭便是再鈍拙，也看出他明顯還有一怒火，卻抑著沒有發出來，怒意都蘊到眉梢眼角了，又生生扼下。

　窮盡所思也覺察不出，究竟是什麼令他藏怒不發。這件事除了沒有及時稟報他，做得并沒有什麼錯。

　著齊凌的背影，忽然沒來由一陣心慌。

　唯恐此事做鯁，令一切超出掌控。

　也不愿就此存下猜忌，令自己更加步履維艱。

　卻不知當說什麼、當做什麼，才能挽回這個局面。

　眼見兩人之間間隔越長，屢輕抬，慢慢跟上去。

　中隔十來步。

　暮沉沉如醉，皇帝聲音悠緩傳來，不辨喜怒。

　“皇后既然都給朕引薦了，不好拂你意，就封八子。”

　“……”

　朱晏亭腳步驟然一頓，沒有接話。

　“皇后也累了，朕今晚去瞧瞧。你用過飧食就早些歇下。”

　朱晏亭愣了會兒神，站在原地，影照廊下，頭上蜻蜓簪點須發。

　皇帝背影行至一轉角，為檐影蓋了大半。

　步履轉急，連走幾步，追了上去。

　齊凌忽側一影輕輕掠過，再抬起頭時，眼前為一臂橫擋。

　臂上紫煙羅，腕垂黃金釧，隨果決抬手的作，叮鈴有聲。

　斜照目，纖長睫投下翳影，明珠耳鐺還在晃，影曳修頸間。

　那雙凌人目此刻眼尾微微發紅。

　“不準。”

　站他前一不，一字一頓道：“妾甘當善妒之名……我有孕之前，你不許去別的宮殿，找別的人。”

　*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我錯估了工作的繁忙程度，加上下個月有一次非常重要的考試，暫改為周兩更，謝謝大家。】謝在2020-07-06 14:58:46~2020-07-07 21:16: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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