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未央宮的形勢, 各宮人眼里明鏡一般。
皇后幾乎算得上是獨寵,又手握重權。
曹舒何等明人, 即便收了吳夫人不好, 與大開往宣室殿送東西的方便之門。
還是將種種小作,事無巨靡,又都報往椒房殿。
如此一來, 皇后又賞賜他一遭,兩面都有好,又兩面都稱得上盡心。
奇異的是, 吳夫人如何殷勤的這些消息皇后聽多了竟惱怒起來, 呵斥了近日新送訊來的那人:“不要什麼粥飯湯食的事都拿來煩孤。”
曹舒琢磨了半日, 始終不覺得以皇后平素的忍說得出這句話來。
皇帝的粥飯湯食,可不就是的份之事。
如今怎麼又變煩了?
怎麼咂都又奇兼怪,直覺帝后關系已經發生了及其微妙的變化,曹舒遂令手下人這些時日抖擻神辦差,不得行差踏錯。
……
朱晏亭近日有些不快。
知道的聲名在朝中近很狼藉,史臺參無法無道,恣意妄為。
是落了把柄在先, 皇帝雖有心回護,也不能明里駁斥, 只得不痛不的暫時扣住了皇后的金印, 兼另外弄些旁的事出來轉移他們的注意。
譬如這幾日皇帝的六弟恒王殿下齊漸頗不治行儉,貪杯嗜酒,放縱姬妾,前幾日還袒過市巷, 斯文掃地。
又有一樣傳聞, 說是恒王殿下之所以狀若瘋癲, 其實是因為與新婚妻子不合,家宅不睦,將放妻再娶。
而他的夫人是開國元勛文昌侯孫驊的曾孫,侯門貴,溫端淑,嘉名天下聞。
這還了得?
比起嫌面的皇后,日日在眼皮子底下轉悠的恒王顯然更能容易引起注意。
時日漸移,參齊漸的奏本堆得如山高。
然而鄭太后顯然對皇帝的高起輕放、禍水東引大為不滿,這日竟然在皇帝按例去晨參時以母子之督促他嚴厲置。
道:“皇帝不在京,朱氏敢擅自調兵封城,哀家。如此張揚跋扈,囂張妄為,皇帝如若寵縱不咎,必縱出犯上謀逆之事!皇帝難道忘了張氏之禍了嗎?”
齊凌道:“阿亭懷胎辛苦,幾度險些不保。兒一直讓太醫瞞著,忽然有恙,驚疑不定,調兵自護也屬常理,護的不止自己,也是兒的脈。兒聽說母后從前懷胎時,懲治宮人,移椒房殿八十二人,先帝也允了。為何要對皇后這樣苛刻呢?”
鄭太后道:“皇帝莫非忘了,可是端懿皇太后的外孫!的母親是當年大名鼎鼎的章華長公主,你父皇多頭疼,憂心得壯年早崩,你都忘了嗎?”
皇帝沒有說話。
鄭太后趁勢又勸道:“這一遭你還看不出來?此殺伐果斷,絕非池中,兩千羽林郎為如臂指使,封長信宮扼哀家之口,封長安十二門扼天下之口,整整一日未出子,這是尋常人辦得到的?今日向著你,你覺得都好。日背離了你,又會如何?皇帝莫不是以為帝王之家,尚有夫婦之?!皇帝且看,他日有了太子,還答不答理你!”
皇帝默默的把玩著手中的蓋盞,面容為長信宮無不在的厚重影籠罩了一半,分割他如玉之面,薄微啟,畔含一譏誚之笑。
“兒子不明白。”
他一字一字,緩緩問道:“母后是說,天家沒有夫婦、母子之麼?”
短短一句話,令鄭太后心驚魄,愣在當場,微微抖。
點到即止,皇帝不復再言。
他放下在手中拿得溫涼的蓋盞,起行禮。
鄭太后見他玉冠長,軒軒韶舉,竟已是拔的年男子,眼眶忽然紅了。
皇帝走后,宮人來扶,猛地抓住那人之手,五指深深嵌宮娥袖,泣聲喃喃自問:“他懷疑我,他竟然連親生他的母親都懷疑。”
鄭太后忽想,先帝早去了幾年,沒有剪除干凈皇帝邊的人。又想,先帝晚去了幾年,讓齊凌提前加冠親政,才讓他如此任妄為,親小人遠賢臣。
他為何要剛剛好,在永安十二年就撒手去了。而自己為何又要眼睜睜,多活這許多年。
正神思冥冥、哀傷不能自已之際,只聽一個人的聲音,清清冷冷的道:“太后認為呢?太后那日袖手旁觀,無論如何也不肯下旨封城,陛下會一點都不懷疑太后麼?”
鄭太后抬頭,就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那個人。
朱晏亭不知何時佇立在殿中。
腹中有兒,未施脂,顯得面容有些蒼白,那雙眼尾上揚的目,愈顯的清凜凜攝人。
鄭太后幾乎是看見的一瞬,就收斂干凈了面上的脆弱之,放開宮人的攙扶,脊背立。冷冷道:“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哀家和皇帝說話,你也敢聽。”
朱晏亭道:“太后誤會妾了,妾在外面侯著給太后行晨參之禮,只聽見了一句。”
鄭太后冷笑道:“你不必來,也不必再來,你犯下大錯,皇帝有包庇之心,哀家卻不認你這個皇后。”
“看來太后是準備抓著這一點,定要置妾于死地了。”
“你不在意你自己,莫非也不在意你腹中孩兒?有個非議的母親,將是多大的污點?你如果實相點,就該上表自請廢后,移居昭臺殿。你若生出一子,好歹也是皇帝的長子,他日或許可以干干凈凈的登位也未可知。”
朱晏亭幾乎笑出聲來。
“太后殿下,你當妾是六歲阿囡麼?還這麼……戲弄妾。”
抬起一只手,示意所有宮人出去。
鄭太后不明所以,只當困之斗,由屏退宮人。
待門扉緩緩合攏,朱晏亭道:“太后不想知道,妾是怎麼知道豫章王后在高子蘭的隊里的麼?”
鄭太后眼皮了,沉默不語。
“太后該不會以為,鄭家的事真的辦得滴水不,一點證據都沒留下吧?只讓一個連襟的親家頂罪賠命,這事就算了了?”
鄭太后繃,雙目冷睨如鷹:“這是廷尉寺的事,廷尉查了誰有罪、誰就有罪,誰清白、誰就清白。你不要狗急跳墻,妄圖攀咬。更不要試圖套哀家的話,如果不是皇帝寵著你,你以為就憑你這點伎倆,真的能胡作妄為?”
朱晏亭移步靠近,停在與鄭太后幾步之隔,確定這聲音只有殿中的二人能聽見,方道:“太后有沒有聽說,冬至那日,武安侯府上逃了一個奴仆?”
“什麼奴仆?”
“那不是奴仆,是徐氏。”
鄭太后倒吸了一口涼氣,手抓住案臺邊緣,護甲下指節發青發白。
朱晏亭繼續說道——
“太后那個不爭氣的侄子,奉旨娶了徐氏以后心懷不滿,尋了個舞伎替作他夫人,把徐氏碾打在下人房里。”
“徐氏正是在下人房,與從后門進、后門出的王后打過照面。”
“剛剛好看見,豫章王后謀逃走前人不在王館,卻在武安侯府。”
“接下來的話,就不用妾來說了吧?”
一陣死寂。
過了很久,久到朱晏亭幾乎以為鄭太后不打算再說一句話了,方聽見沙啞嗓音,低低的說。
“人還活著?”
“活著。”
鄭太后手托住了額角,肩膀塌頹,以指弄著斑白鬢發,愣神良久,忽回過神來,猛然抬起頭:“朱令月是你的妹妹,就算到了廷尉寺,證詞也不足采信。”
朱晏亭道:“太后貴人多忘事,現在徐令月,與妾異父異母,遠不及鄭無傷親。”
鄭太后眼里最后一明亮也熄滅了,面上之褶凝固,雙目幽然似深淵壑。
“這一切……是你們姐妹做的局?”
朱晏亭道:“太后應該最清楚有多憎恨妾,時至今日依然如此。”
鄭太后默然不語。
朱晏亭輕輕道:“用的著的時候,萬金買婦,用不著的時候,棄如敝履。棄如敝履就算了,還留一條生路。就算是螻蟻,也是會想法子活下來的。”
良久以后,鄭太后一聲輕輕的嘆息:“說吧,你要如何?”
“要太后認下那日授意妾調兵封城,我要這件事名正言順。請太后下旨意返還我的金印,并嘉獎妾。請太后拿走所有安在椒房殿的眼線,真正退居長信宮,不可再手未央宮一切務。”
說罷,也不待鄭太后回答,便斂衽一拜
“妾謝太后恩。”
知道鄭太后一定會答應,也不得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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