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院里,此時宋國公的床邊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除了宋國公夫人,以及因為出痘疹還沒痊愈的孟毓纓,孟家這一房的人全都已經來齊了,旁支的族親里也有得了消息過來的,連已經出閣的孟燕嫻夫婦都或帶著孩子回來了。
青槿站在外圍,看著孟季廷坐在宋國公的床邊,眼睛微紅。孟二爺跪在床邊,趴在床上隔著被子抱著宋國公的大傷心的喊著“爹”,后的胡玉璋、孟二夫人、孟燕嫻等人也都是人人拿帕子淚。
宋國公被孟二爺吵得有些不耐煩,聲音雖弱,但氣勢卻還很足,看著這個兒子道“你哭什麼,要哭也等我真死了再哭。”
孟季廷也轉頭瞪了孟二爺一眼,孟二爺不敢再大聲哭喊,轉為小聲的泣。
站在孟季庭膝前的孟承雍像是覺出了點什麼,趴在宋國公的床前,對著他道“給祖父吹吹,吹吹,就好了……”
他每次傷時,宋國公夫人都會給他吹一吹,,他便以為他給祖父吹一吹他也能好起來,于是大口的吸了一口氣,往宋國公臉上吹了起來。
宋國公看著他,眉眼溫和的帶了笑,手了他的腦袋。
接著他便開始代臨終的言,先是看著孟季廷“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孟家給你,我沒有什麼不放心,你會做的比我這個老子更出。但是暉兒、雍兒或是你以后還有子嗣,你要好好教導,孟家都是靠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雍兒有資質,別浪費了,暉兒也是個好孩子。”
孟季廷點了點頭“父親放心。”
宋國公又對著孟承暉招了招手,胡玉璋輕輕的推了推手里牽著的孟承暉,讓他到祖父跟前去。
孟承暉抬頭看著母親,胡玉璋對著他做了個“快去”的口型。孟承暉這才跑上前去,和孟承雍一起站到了床邊。
宋國公拿起孟承雍的手和孟承暉的手,讓兩個孩子一起握著,然后看著他們道“你們雖然不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但是你們是兄弟,任何時候你們都得記得,一筆寫不出兩個‘孟’字來。”
一個剛兩歲出頭,一個連兩歲都還不到的小蘿卜頭,并不能明白祖父跟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是大人讓他們握著手,他們便就握著。
宋國公然后又看著趴在他床邊的孟二爺,嘆口氣道“你自出生起,我就沒有好好看過你,也沒好好教過你,爹對不起你。但你是個好孩子,雖然沒有什麼大出息,但總算沒有長歪,沒給家里添。以后,好好的跟你媳婦過日子。”
孟二爺忙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著道“爹,您一定要好起來,沒了您兒子可怎麼辦。我聽說有些病割人做藥引吃了就能好起來,爹,我割給您做藥引……”
宋國公不再理,轉頭又看向胡玉璋。
胡玉璋連忙上前,含著淚問他道“父親,您是不是有話要和媳婦說?”
宋國公點了點頭,而后道“你雖姓胡,但你是我孟家的宗婦,以后好好和季廷一起把孟家撐起來,族譜上會記你一份功勞,以后子孫后代也會激你。”
胡玉璋忙道“是,父親,兒媳謹記。”
再然后孟燕嫻夫婦、孟大夫人、孟二夫人、小小的孟承紹,最后是孟毓茗。
宋國公看著眼前已經是個大姑娘的孫,對道“一眨眼你都已經長大了,你是個可憐的孩子,一出生就沒了父親。以后有什麼事,或是以后夫家對你不好,和你叔父說,他會好好照顧你的。”
孟毓茗雖自小甚見到這個祖父,祖孫兩人并不親近,但此時仍是覺得傷心,對著宋國公哽咽道“祖父,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宋國公手了的腦袋,像是已經沒有什麼力氣,不再說話。
他又努力的睜著眼睛,一直往門口的方向張。
孟季廷知道他在等誰,問旁邊的丫鬟“讓你們去請母親,怎麼母親還沒過來?”
丫鬟小心翼翼的道“國公夫人沒說要過來。”
孟季廷站起來,道“我親自去請母親過來。”
宋國公心中失,卻道“罷了,不要為難。”
卻在這時,門口的丫鬟喊了一聲“夫人。”
青槿循著聲音轉過頭去,然后便看到了穿一青的宋國公夫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今天特意做了年輕的打扮,梳了的發髻,戴了的發簪,穿著年輕子才穿的倩麗裳。這打扮本不適合這個年紀的人的,但青槿看著卻覺得宋國公夫人全上下異常的和諧,反倒是年輕了幾歲。
眼眶紅紅的,青槿不知道是否已經哭過。只見在門口駐足了一會,對眾多向行禮的下人若無睹,直接走到了宋國公的床前,坐到了孟季廷給讓出的位置上。
宋國公看著,努力的咧開,笑著道“阿蘅,你來了。”,他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也是穿著這樣的裳,梳著這樣的發髻。幾十年過去,還是那樣年輕,那麼漂亮,讓他驚艷。
宋國公夫人聲音仍是冷冷淡淡的,但又帶著幾分沙啞“你不是想見我嗎?你有什麼話想說的,你說吧。”
宋國公拉過的手,的握在手里。宋國公夫人看著他握在手上的手,最終沒有甩開。
宋國公其實有許多話想說,這麼多年,他其實一直有許多話想對說,但總是不給他機會。他現在終于肯聽他說了,他想來想去,能說出口的也只是一句“對不起啊!”
“阿蘅,這輩子我負了你,讓你傷心,真對不起啊!”
宋國公夫人的聲音帶著抖,也帶著恨意“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你別以為你這個時候說對不起,我就會原諒你。”
“你知不知道當年為了嫁你,我付出了什麼。我在我父母前跪了多久才讓他們答應,因為我對我表哥悔親的事,我舅舅到現在都不跟我娘家走,我母親一輩子都沒臉回娘家。你答應我一輩子只有我一個,你答應我除了我不會納妾。但你最后還是像別的男人一樣,納了一個又一個的妾室。先是仲廼的生母,然后是楊湘,再后來是燕嫻的生母,你一次次對我失言。孟顯,你以為你一句輕輕的對不起,就能讓我原諒你?你做夢。”
有眼淚從眼眶緩緩的落下來,宋國公看著眼前的妻子,只覺得滿心的愧疚。
他記得當年是懷著怎樣欣喜的心娶了,他也記得下過決心要一輩子對好,可是后來……
先是生了第一個孩子之后,他們因為一件小事吵了架,他因此喝了很多酒,一個丫鬟扮的模樣引了他。事發生后,他不敢讓知道,他悄悄將那丫鬟送走。但那個丫鬟卻躲過了他讓人端給喝的避子湯,幾個月后買通了下人,著肚子跪到了的面前,求看在孩子的面上讓進府。
因此惱恨他,整整有一兩年的時間沒有理他。后來兩人好不容易和好,但關系卻再也回不到從前,眼中對他再沒有了從前的意,好像只是為了孩子在不得不重新接他這個丈夫。他傷心難過,既說不出埋怨的話,又毫無辦法。
后來的族妹因故在他們府里暫避禍事,的族妹看明白他們之間的疏離,笑著跟他說,可以利用,假借他對有了意來讓妻子嫉妒,然后趁機和好。他那時候已經是急病投醫,明知道有別的小心思,但還是接了的提議。
他們功的讓妻子誤以為他們私下有了意,但是這件事卻沒有讓嫉妒,至表面上沒有表現出來。他們也沒有因此和好,反而讓對他更加的疏離。后來不管他如何向解釋,他與沒有關系,只是做戲給看,也不信。
再后來,的族妹,原本好好的人兒在他府里突然因為心絞痛去世。
他看著平靜的理那個族妹的后事,不敢問,也不敢查。再之后,他們之間的關系徹底破裂,再也不肯理他。
有好多年都不肯私下再和他說一句話,燕嫻的姨娘就是這個時候到他邊的,看見的時候他覺得真像啊。一個人用熱臉了太久的冷臉,也會灰心。他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既然不愿意再理他,他又何必再守著。
是他的錯,從一開始就是他的錯,后面一步步的錯又繼續讓他和之間的距離越走越遠,最終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這輩子,他已經沒有機會彌補。
“這麼多年你不是以為是我害了楊湘?我告訴你,孟顯,我不曾,我雖然厭極了和你,但我不曾害命,就是自己運氣不好病死了。為了你這樣的人,讓我手里沾上鮮,不值得。”
同樣有淚從宋國公夫人眼眶落到了臉上,看著宋國公,臉上依舊帶著恨意“你這個人,到底有什麼值得……”
宋國公卻是松了一口氣,這件事在他心里許多年,他不敢想也不敢查,卻一直讓他愧疚難當。他以為是他得做了一些違背本心的事,這麼多年,其實一直都是那個仁善的子,反而是他沒有做好一個丈夫該做的事。
“對不起啊,很多很多的對不起。還有伯延,我也沒能將他從戰場上活著帶回來。”
那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唯一一個他們深厚時一起滿心歡喜期待著出生的孩子。他既沒有教好他本事,也沒能救回他,讓經歷白發人送黑發人之苦。
“下輩子,下輩子我一定好好對你,再也不讓你傷心了。”
宋國公夫人撇過臉去,眼前的視線卻一片模糊。
“沒有下輩子了,孟顯,你以為下輩子我還愿意和你在一起?這一生,我都會菩薩面前祈求,讓我下輩子再也不遇見你。”
“沒關系,下輩子我去找你。如果你不愿意再遇見我,我就默默看著你好了,你不喜歡我了也沒關系,只要讓我看著你就好了。”
他從懷里掏出了那支桃花簪,抓在手里遞到的面前,聲音已經越來越弱“你戴這支桃花簪,可真好看啊……”
宋國公夫人沒有接,只是默默的看著他手里的簪子。
宋國公臉上有些失,但逐漸的又有些高興“你來看我,我真高興……”
而后他的眼皮逐漸的搭了下去,側著頭,沒過一會,拿著簪子的手最終落在了床上。
青槿了一把臉上的眼淚,聽著孟二爺大聲的喊了一聲“爹”,看到孟季廷走到床邊,將手指在宋國公鼻息試了試,而后哽咽道“父親,已經過世了。”
青槿隨著屋子里的眾人跪到了地上,屋子里的哽咽聲、嗚咽聲漸漸越來越大,越來越多,間或夾雜著“爹”、“父親”、“國公爺”、“顯大哥”等的哀聲。
青槿抬起眼,看到了床邊的宋國公夫人整個人都怔怔的,像是整個人都沒了靈魂。好一會之后,才拿起宋國公還握在手里的簪子,輕輕的戴到了自己的頭上。然后臉上淌滿了淚水,終于忍不住“嗬”的一聲哭出聲來,有些搖晃。
本哭倒在丈夫懷里的孟燕嫻,跪著走到了宋國公夫人的跟前,抱住了的腰,和哭在了一起,喚著“母親……”想安,卻發現嗓子堵著似的什麼也說不出來。
孟季廷閉了閉眼睛,忍下眼中的淚,又重新睜開,開口吩咐道“準備給父親小斂吧,另外讓人去宮里和各府上報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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