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屬？

　嗯, 家屬。

　有短暫的片刻，顧修義差點控制不住表。

　他從來沒過能從紀阮口中聽到這兩個字，而且是用來形容自己的。

　那瞬間像是天地萬的靈氣都集于一, 顧修義到了前所未有的神清氣爽，連靈魂都膨脹兩倍大。

　他偏頭用力了角，終于放過紀阮, 將他的領理正：“好吧，那等你回來帶你去吃晚飯，有什麼想吃的嗎？”

　紀阮眼睛亮了亮，出一手指點了點：“這里最有名的就是鱸魚了吧？”

　顧修義低低笑了聲：“好。”

　下午, 紀阮懷揣著即將吃到鮮鱸魚的好憧憬, 跟程子章等人登上了清溪山。

　這座山不高，走完全程也花不了多長時間，亭子在半山腰更是費不了什麼力氣就能到達。

　老師們還有些事沒理完，他們一眾小弟子就帶了些茶水點心先上去。

　山腰的風比平地還要大, 呼呼刮著一度讓紀阮聽力都有些模糊。

　他和程子章只隨手帶了幾包小吃, 但其他人裝備卻很齊全，甚至有人帶了一套完整的青瓷茶, 要在亭子里燒水煮茶。

　“喲，老師他們快到了, ”半晌程子章看著手機說：“我下去接他們一下吧。”

　眾人紛紛道：“行。”

　“注意安全哈。”

　“快去快回。”

　其他人都有自己的事做, 紀阮東西帶得, 也不好意思在這里干坐著，干脆和程子章一起走一趟。

　下山途中風越來越大，不停地將紀阮的角往四面八方卷著。

　程子章邊走邊張開雙臂, 深吸一口氣滿足道：“山里空氣就是清新啊, 是吧小阮？”

　“啊？是啊……”紀阮附和著笑笑。

　他抬起頭環視一圈, 聽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好像樹干都在哐哐相撞。

　風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紀阮莫名有些不安，這種天氣和樹葉響的聲音很悉，是在哪里聽過呢……

　紀阮腳步一頓。

　——暴雨！

　他腦中剎那間一閃念。

　和上次顧修義要帶他去吃西餐時突然下起暴雨時一模一樣。

　紀阮心臟開始砰砰的跳起來，山上遇暴雨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趕上前兩步拉住程子章，忐忑道：“怕不是要下雨了。”

　先前紀阮不說話，程子章也漸漸覺到了點不對勁，但還是懷著好的想法：“不、不會吧，我今天專門看過天氣預報，完全沒寫啊……”

　上次暴雨天氣預報也沒測出來呀！

　像是為了應驗這句話，程子章話音剛落一顆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不偏不倚“啪”的一聲砸在鼻梁上，讓紀阮看得一清二楚。

　“我靠……不是吧……”程子章了鼻梁，呆滯道。

　這一顆雨點就像是天上來的先鋒隊，不過幾秒，大軍突起片地砸了下來，侵占山里每一寸土地。

　又猛又急，打在人上生疼。

　明顯是暴雨。

　而且是難以估量的大暴雨。

　而他們的境很尷尬，既不在山下可以折返回酒店，也不在山腰沒有亭子可供躲避。

　紀阮和程子章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撒往山下跑。

　短短片刻雷聲夾在暴雨里響徹整座山谷，沒跑幾步紀阮就全，手腳在雨霧中迅速失溫。

　一開始他還試圖捂著耳朵怕外機被淋，后來直接摘了下來攥在手里，再后面又放進兜。

　地面被淋后變得格外泥濘難行，紀阮和程子章邊跑邊互相攙扶著，盡力讓雙方都不要摔倒，但腳下還是不控制地數次打。

　雨大得已經要看不清前路了，紀阮真的怕一直這麼待在林子里會被閃電劈死。

　忽然他手被大力攥住，一力道狠狠將他往后拉，紀阮幾乎是踉蹌著退后好幾步才站穩。

　程子章的頭發長而直，哪怕住院時都不見凌順的垂著。

　可此刻頭發被雨水全部浸，一綹綹在臉頰和肩膀上，無數雨珠連線從上面滾落，紀阮從來沒見過這麼狼狽的模樣。

　一張一合像在很大聲地說著什麼，可紀阮完全聽不見。

　他怔了半秒才進口袋里找外機，凍僵的手指不太聽話，紀阮哆嗦了好幾下才拿出來戴上。

　但紀阮全，就算把外機放在兜里也不可避免的進了水。

　那個小東西有點壞了，雜音很重，滋啦滋啦作響，讓紀阮時而聽見一點，時而又像在看默劇。

　但他最終還是聽懂了程子章的話。

　在說“別跑了。”

　“別跑了，跑不過去了。”

　表看起來很恐懼。

　紀阮臉頰被噼里啪啦的雨點打得很痛，他劇烈息著，卻聽不見自己的呼吸聲。

　他扭頭順著程子章的目看去，大雨潑落而下砸在地面又高高彈起，像煙也像霧。

　朦朧中他看到泥濘的路面上癱倒著幾顆大樹，和無數或大或小的落石，汩汩昏黃的泥水在地面湍急而過。

　——他們的路被堵死了。

　紀阮大腦有一瞬間的眩暈。

　塌方了？

　這麼快的嗎？

　他滿臉都是雨水，掉又落下來掉又落下來，一次比一次快，聽力像被完全隔絕在屏障里，只有朦朧而遙遠的轟響。

　邊的程子章踉蹌了一下，抓住紀阮的手臂，紀阮才后知后覺到地面的震。

　他全僵得筆直，跟著程子章的目一寸寸抬起頭向上空。

　大雨瓢潑的沖刷下，原本堅的山忽然變得像泡沫一樣松，時而落幾塊碎石。

　而頂部一塊巨石在風雨中搖搖墜，像被困住的猛試圖拼命掙束縛，下一秒就要跌落。

　紀阮渾的都涼了。

　極端環境下，一切求生都憑本能。

　在心臟發瘋一樣的狂跳中，紀阮抓住程子章的手拼命往側方狠狠一撲。

　轟——！

　巨石滾落，碾樹枝卷起濁轟轟烈烈地塌了下來，一路上斷圍欄撞斷樹干，一瀉千里般滾山下湍急的江水中，濺起潑天巨浪。

　煙塵和著泥漿在山間彌漫，空氣混濁得像烽火后硝煙彌漫的戰場。

　劇烈轟鳴之后，余下膽戰心驚的空寂。

　·

　“五日下午四點十分，B市青溪古城遭特大暴雨，引發山坡，十數名學生被困山中，搶險隊正急營救……”

　市電視臺的記者穿著雨進行實況轉播，雨勢漸漸小了些，但現場太吵，他仍需要對著話筒發出很大的聲音。

　天空黑的，和幾小時前明的春仿佛是兩個世界。

　現場一片混，有記者有群眾有醫務人員，也有家屬，烏泱泱著一堆人。

　有些被困學生的家屬來得快，對著山口哭得泣不聲，在老師們的攙扶下才勉強站穩。

　宋嶺替顧修義撐一把黑傘，陪他站在雨中。

　顧修義穿長長的黑風，快要和暗沉的天融為一，脊背筆直一不地盯著出口，看那里流出的汩汩泥漿。

　他臉上沒有毫表，救援隊閃爍的橙紅燈一下一下打過來，照得他眼中熄滅又亮起，熄滅又亮起。

　但那一點本照不進深，顧修義的眼瞳是死水一樣的黑。

　他冷靜得不像話。

　在周圍或焦急或暴躁或悲慟的大哭中，顧修義像一座屹立在雨中的，沒有的礁石。

　但宋嶺卻從中到了深深的恐懼。

　他站在顧修義邊，知道顧修義上每一寸都繃著，像被鎖住的猛，弓起脊背無聲地咆哮，拉扯著岌岌可危的鎖鏈。

　宋嶺都不敢想，千分之一的可能，山里那位有個萬一……顧修義那被游一線牽扯住的理智徹底崩塌，會是怎樣可怖的場景。

　口有人影晃，呼聲漸高——

　“找到了找到了！”

　“閑雜人等都避開都避開！”

　“亭子里的學生全出來了！”

　宋嶺只覺得眼前一陣恍惚，再看顧修義已經邁出好幾步。

　他風被雨水浸，隨著走的頻率噠噠著，脊背堅得好像彎曲就會折斷。

　這種時候雨傘就顯得太過礙事，宋嶺在狂風中皺著臉收起傘快步跟上顧修義，看著救援隊從山口一位一位地把學生送出來。

　顧修義盯著每一個出來的人，眼珠隨之滯地轉。

　那群學生里有的被攙扶著，有的還有力氣自己走，有的卻躺在擔架上。

　每出一個擔架，顧修義滴著水的指節就白一分，確認躺著的人不是紀阮后，他又會閉一下眼，像得到短暫的救贖。

　一個、兩個、三個……十個……

　直到出口空了，最后一個救援隊員從里面出來，他都沒等到想見的人。

　宋嶺恍惚間聽到天崩地裂的聲音。

　他能覺到顧修義的抑要到極點了，僵地轉脖子一個一個仔細掃過地上的人——地上那群渾泥污嚎啕大哭的人。

　像在做最后的確認。

　然后他看到顧修義的眼睛逐充變得紅，緩緩扭頭看向自己，發出極致抑的兩個音節：

　“人呢？”

　他像個冷靜的瘋子。

　宋嶺差點一屁坐在地上，麻溜地拉起一位搜救人員：“兄弟……大大大哥，不夠、還差一個，我們家孩子還在里面！”

　“——兩個！是兩個！”

　他話音剛落邊沖上來一個麗的婦人，原本嫻雅的程老師頭發全了，跌坐在宋嶺邊，抖著嗓子：

　“我們子章也沒出來……”

　剎那間空氣變得極度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可能只有短短幾秒，一串啜泣聲劃破夜幕。

　“老師……老師……”

　一個額頭帶的生巍巍從擔架上坐起來：“子章他們應該、應該困在另一邊了……”

　應該是被突然的坡嚇壞了，眼淚止不住地流，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他們當時下去接……接你們了，走的后面那條路，那里、那里下山最近……”

　顧修義倏而抬頭，布滿的雙眼直直向那片虛空。

　黑暗中雄偉的山峰如同撕碎面的鬼魅，在閃電下出雪白獠牙，將雨幕撕裂洶涌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