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風眠讓人在甲板上擺了桌，江風涼涼的吹來，一切那麼的靜謐和好。

此此景，顧昭都舍不得和安山道長斗了。

孟風眠讓眾人落座，朝顧昭看去時，有些歉然道。

“到底是倉促了一些，船上資短缺，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見諒。”

顧昭和趙家佑連連搖頭，“不會不會，已經很盛了。”

兩人倒不是客氣話，桌上雖然只有五菜一湯，但道道可以看出做菜之人不凡的功力。

青菜翠碧，魚鮮，湯濃郁可口……尤其是那道白斬，廚子挑選的公瘦適中，烹飪后皮黃白，別有一番香醇。

再加上那調得恰到好的醬料，當真是鮮異常，甘旨濃。

顧昭沖孟風眠笑了笑，“特別好吃呢，謝謝孟大哥。”

……

顧昭吃東西時速度有些快，但卻不失禮。

雖然沒有那種經過世家調理出的禮儀風范，但別有一種野生野長的自由勁兒，不拘束又有滋有味，不過是簡單的菜肴，卻是龍肝髓一般。

這般姿態讓宴請的人心里有極大的滿足。

孟風眠夾了白斬的大到顧昭面前，輕聲道，“嘗嘗這個。”

顧昭愣了愣，隨即笑道。

“我自己來就，多謝孟大哥。”

孟風眠收回手，“嗯。”

暗地里，頭一次做這等事的孟風眠也在心里懊悔，耳朵后的面皮都紅了一圈。

方才那番作，自己孟浪了。

……定然是上次被安山道長推到鬼道中推傻了。

孟風眠暗暗的瞪了一眼鄰座的安山道長。

安山道長本在舉杯淺酌，瞧見了這一幕，突然靈閃過，就似被雷劈了一樣呆滯在了原地。

他瞧了瞧孟風眠，又瞧了瞧顧昭。

他想起來了，那時孟風眠從鬼道回來之時，上那若若現的紅線了，那說明什麼，說明他遇到了紅鸞宮中的有緣人啊。

眼下，這顧小道友是孟風眠的救命恩人，不就等于兩人是有緣人？

安山道長凝神去看，果然這兩人之間有一若有似無的羈絆。

……

安山道長呆滯了。

好半晌還在傻眼。

這這……這該如何是好啊，為啥和風眠有羈絆的是男娃娃啊。

……

飯后，顧昭和孟風眠揮別。

孟風眠挽留：“夜里行船風大浪大，不若多留一日？”

顧昭擺手，“不呢，我還得上值的。”

孟風眠恍然，是了是了，他都忘記這顧小郎是個更夫了。

更夫晝伏夜出，旁人睡下時候出來巡夜打更，此時天昏暗，正是當值時候。

孟風眠喟嘆一聲，“辛苦了。”

顧昭倒是看得開，“人活在世，哪個不辛苦，我相信就算是孟大哥你這樣的小郡王，定然也是有辛苦愁苦時候，萬沒有十全十的。”

孟風眠愣了下，眼里漾起笑意。

“再會。”

顧昭和趙家佑的竹排走了。

孟風眠回過頭，正好對上安山道長一言難盡又復雜的神。

孟風眠：

“說吧，你作甚這幅表。”

安山道長搖頭，“坎坷，坎坷哦。”

難怪那祁北王府的老王爺要去那勞什子的楚閣，那般大的年紀嘍，居然還要去小倌館！

瞧瞧，這上梁不正下梁歪，這話果然有道理，風眠小友好的不學，盡學了他爹的壞習，唉，以后路坎坷啊。

安山道長拍了拍孟風眠的肩膀，嘆道。

“風眠啊，這事不怨你，要怪就得怪你爹，唉。”

孟風眠：

“又在胡言語什麼。”

片刻后，孟風眠又住了安山道長。

祁北王府要建一行宮，祁北王讓安山道長幫忙尋一吉地，另外命令孟風眠掌管行宮土木采買和匠人事宜，這才有了兩人福船行至樟鈴溪一事。

孟風眠：“道長，你那羅盤能用了嗎？”

自從進了樟鈴溪水脈，安山道長堪輿的羅盤指針便開始跳，祁北王府堪輿吉地，安山道長羅盤跳可不。

正所謂分金差一線，富貴不相見，見到羅盤這幅樣子，安山道長也不敢妄下斷言何是吉地。

“還不能。”安山道長嘆一聲。

“我也正想和風眠你說這事，等過了平島，我就得和你分別了，我得去找我師兄替我修修這羅盤。”

“等我這羅盤整好了，咱們再一起為你老爹尋吉地，建行宮，不？”

孟風眠理解的點頭，“那我們在何匯合？”

安山道長擺手：“不用等我。”

“我那師兄向來行蹤不定，因此我這歸期也不定，不然風眠小友你先回祁北郡城吧，我會盡快回來尋你的。”

孟風眠：“只能如此了。”

片刻后，安山道長踟躕了下，還是開口道，“風眠小友留步。”

孟風眠回頭，“何事？”

安山道長難得的面容嚴肅，沉聲道。

“貧道不在祈北時，希風眠小友秉心行事，蕓蕓眾生相，如塵世一蜉蝣，萬般皆苦，風眠小友何時何地何境，都能如現在這般有一副赤子心腸。”

孟風眠沉默了下，皺著眉沒有出言應承。

安山道長嘆了口氣，繼續道。

“須知蒼生有難，山河同悲，眼下人途鬼道不斷的疊，天下靈涌，風眠你的命格特殊，乃是七殺星命。”

安山道長目炯炯的看著孟風眠，沒有繼續說下去。

孟風眠沉默。

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安山道長說起七殺星命了。

按照安山道長替他批的命格，七殺星命主災禍，刑獄本就是大兇之兆。

再加上他還不是長壽之相，更是兇上加兇。

按照安山道長命盤推演，他那生辰八字本不該存在。

……

安山道長：“我聽師兄說過，這等七殺星命上一世多是修行之人渡劫不過，兵解而亡殘留的魂靈投生。”

修行之人掠奪天地造化以塑己，吞日月華，同天爭命，更甚至遮掩天機，欺天改命。

一朝兵解，以往被制的孽瞬間如洪流涌來。

正常況下是不再會有來生，便是僥幸有了來生，被天命制的魂靈終將七殺星命，攪得個天下蒼生大，為世人不容。

孟風眠知道，安山道長是因為道門占卜出兇卦，為了看顧自己而來的。

他在心里哂笑了下。

明為看顧，實為看守罷了。

孟風眠振了振神，目看向安山道長，道。

“道長也同我相了大半年了，我孟風眠是什麼樣的為人，你心里應該也有一把秤。”

他頓了頓，繼續道。

“以后的事，風眠不敢和道長做保證。”

他攔住了安山道長張口的言之語，直言道。

“我只能說，倘若真有那麼一日，只要我還是我，便是遭了萬千的苛責和不平，我也會記住道長的這番話。”

安山道長嘆息，是啊，到時的風眠和現在的風眠，還會是同樣的子嗎？

“……風眠小友可會怨我？”

這大半年的相，安山道長也慢慢的拿孟風眠當摯友看待，他雖出生富貴王權人家，面冷脾卻不冷，平日里更是有一副赤子心腸。

孟風眠倏忽的笑了笑。

這一笑當真是花無其魄，玉無其魅，端的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半分不負仙人之姿的名頭。

孟風眠：“道長能和我坦誠相告，風眠已心生激，又哪里會有怨言，道長所言，于風眠而言，句句勝于金石珠玉，風眠謹記在心。”

說完，孟風眠和安山道長拱了拱手，轉回了船艙。

……

徐徐江風中，安山道長靠著大福船的邊緣，眼睛朝江面遠遠的去。

不知不覺天暗沉了下來，天上掛一彎月，繁星點點，江面上流螢點點。

原來，不知不覺夏已至。

那廂，顧昭和趙家佑也看到了江面上的流螢，兩人瞧了一會兒，面上都帶著大孩子的喜悅。

趙家佑不無惋惜道。

“咱們真應該帶個大網子來，兜它一兜子回去，正好擱我屋里當一盞燈，如此這般，我也能勤向學。”

顧昭側頭：“當真？”

趙家佑：“什麼？”

“勤向學啊。”

“自然，我趙家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顧昭點頭，“說好了哦。”

說完，顧昭在船艙里尋了一塊月白的綢緞，又見折了幾竹筷，幾下倒騰下，一盞圓筒小燈便出現在手中。

顧昭將燈籠口對著河面，無數的流螢漫天飛舞又井然有序的朝燈籠口飛了過來。

隨著流螢的沒，月白的燈籠愈發的亮，整盞燈散發著流螢黃綠的冷。

趙家佑瞪大了眼睛，“這”

顧昭將燈籠塞到趙家佑手中，哈哈笑了兩聲，隨即殷殷勸學道。

“家佑哥，有了這個囊螢，你可得好好勤向學，萬莫辜負了這些夜耀的陪伴。”

趙家佑也是稀罕得很。

他仔細的去瞧燈籠口，卻又不見這些夜耀，當真是稀奇得，當下便夸下海口道。

“！有朝一日我學了，一定為這些夜耀賦詩一首，必須得流傳千古！哈哈哈！”

顧昭：論說大話的口氣，就只服家佑哥。

……

顧昭：“家佑哥，我記得你家附近有一株桂樹，每日黃昏時分，你將燈籠擱在桂樹下，流螢喜歡這種樹，它們會出來覓食，飛走了也不怕，還會有新的流螢到這燈籠里的。”

趙家佑一口應承下。

兩人閑聊時，顧昭不忘化炁為風，江風徐徐的推著福船朝靖州州城行去。

另外，顧昭燃了三柱清香，竹排歸還給了金仙，順帶還捎帶了一份紙信，讓金仙化作的模樣，幫忙巡夜打更。

……

趕慢趕，兩人總算是趕在天亮之前將船送到了靖州城的碼頭。

趙家佑攀著繩索下了船，站在這碼頭上瞧了瞧周圍。

四周一片黑乎乎的，只有那月華傾斜而下，和的月讓碼頭周圍有了些許幽幽的亮。

風打江面吹來，刮過樹梢，又朝更遠的州城去了，一時間風影，碼頭邊，樹的影子像是張牙舞爪的怪一般。

趙家佑著夜耀燈，一悉的害怕涌向心頭。

趙家佑：……

好在，顧昭很快也下來了，那害怕就像是水一樣退開了。

趙家佑小聲道，“剛才總覺得心里的。”

顧昭看了一眼避走他們二人，重新退回樹木后頭的鬼影，沒有將事說出來。

家佑哥膽子小，還是不要知道這事來得好。

渾然不知自己曾經被鬼圍過的趙家佑面上有些苦惱。

“他們就扔在碼頭邊上嗎？”

“要是出了意外怎麼辦？”

顧昭瞧了瞧拍岸的江水，附和道。

“也是，夜里還冷的，凍死了變凍死鬼，回頭來找我們就不了。”

趙家佑悚然一驚。

是嘞！他還了人家的大桃子嘞！

顧昭的眼睛掃過周圍，靈機一，“有了！”

只見顧昭出一扎的香火，手心一拂，瞬間燃起了一團火，接著就見那香火燃起了火星，有煙氣冒出。

……

顧昭將那一扎燃起的香火在地上，往后退了兩步，里碎碎喃喃的念個不停。

“各位大哥大姐，今兒我顧昭請大家吃頓飽的，大家伙兒給個面子，幫我個忙”

片刻后，香火燃得極快，顯然是各位大哥大姐應承了。

顧昭眉開眼笑，“了！”

莫名的，趙家佑有些冷，猶豫的問道，“什麼東西了？”

顧昭示意趙家佑看后頭。

只見船艙里那些被附了手腳的蜂門賊人，各個以扭曲的姿態爬下船，面目驚恐卻又不控制一般的朝前跳去，方向赫然是靖州城的州府。

趙家佑：

他幾乎是倒一口涼氣。

“這這，這是怎麼了？”

顧昭低了聲音，“我請鬼幫了點小忙，你要看嗎？這下是鬼附著在走，扎著腳自然也能走。”

趙家佑結了，“這，這麼多鬼啊。”

顧昭點頭，“碼頭靠水，水屬，靖州城這般大，自然鬼也多了。”

趙家佑想看又害怕，到底是好奇占了上頭，顧昭手拂過他的眼睛，再一睜眼，趙家佑覺得整個世界都不對勁了。

只見形形的鬼靈攀附在蜂門中人上，因為他們縛著腳，它們便只附了半個子，鬼靈踮著腳走路，陳牧河等人便也踮著腳朝前跳去。

安城南個高胖，攀附著他的卻是個瘦削似猴的漢子鬼魂。

不知道是嫉妒還是嫌棄他太重，這一路上，這瘦猴兒樣的鬼靈不住的拿鬼手掐安城南的屁。

顧昭、趙家佑：

有了鬼炁的遮掩，行的又是人途鬼道接的地方，一行人和鬼很快便到了州城府衙門口。

顧昭燃香請魂離去，“謝謝大哥大姐了，大哥大姐辛苦了，吃頓飽飯再走吧，不要客氣。”

角落里，香火燃得極快。

香盡，那些亡魂便也離去，地上歪七扭八的躺著蜂門中人，各個想要哭爹喊娘，看向顧昭的眼睛躲閃不停。

殺星啊，這才是個殺星啊！

原先以為那大塊頭小子桃已經夠渾了，哪想著這個面皮好看又俊俏的小子更渾！

一時間，蜂門眾人可算明白了，到底什麼做人不可貌相！

顧昭笑得靦腆，將早就寫好的狀紙擱在府衙門口石獅子的里，拍了拍，道。

“石兄，拜托了，別讓這紙飛走了。”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石獅仰頭長吼，在石座上來回踱步了一圈，又重新坐了下來。

趙家佑怕這些人凍死了，還拿了個大毯子往人上一蓋，這才和顧昭離開了。

顧昭走后，陳牧河最先掙了口中的布巾，又咬了其他人口中的布巾，奈何那麻繩也不知道怎麼捆扎的，饒是他榮門的骨功都掙不開這束縛。

丁子等人早就被嚇破了膽了，嗚嗚的哭個不停。

“安大哥，我們該怎麼辦？你人面寬廣，集廣闊，白道上也有相識的人，一定要救救我們啊。”

安城南哼了一聲。

這時候又他安大哥了？

剛才咬得不是很起勁嗎？

陳牧河低聲，“大哥，這時候更是要摒棄前嫌，一致對外……大哥有我們在，何愁不東山再起？”

安城南想想，這倒也是。

他恨恨道，“面子值多東西？白道□□？這世間不管是白是黑還是灰，他們啊，都只認一個東西！”

“那就是白花花的銀子！”

丁子等人心慌，如喪考妣。

“那該死的傻大個，忒渾了，我都藏在里了，這都被他翻出來了。”

眾人唉聲嘆氣，陳牧河也不例外。

安城南冷哼了一聲，輕聲道，“那傻大個還是年輕了一點。”

眾人一聽頓覺有戲，眼睛晶亮的問道，“老大，你還藏了銀子？”

“在哪里？”

安城南笑而不語，有兩分志得意滿。

在哪里？

那小子還有哪里沒有？

自然是在那圓圓的兩團胖里了！

前輩們說得對啊，他們行走江湖的，就是得居安思危！

不枉他常年遭的這趟罪，這不就派上用場了？

安城南想到這，忍不住暢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