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淚堆疊,月攀上屋檐,夜幕不知何時降臨了人間。
立政殿燈火通明,參湯一碗碗端進來,水一盆盆端出去,太醫們像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一個個面如菜,氣氛張中著死寂。
亥時末,隨著司上傷口被最后一層紗布包裹好,眾位太醫不約而同松了口氣,有幾位膽小的手腳,眼前一抹黑,竟是險些暈過去,好在有人從旁攙扶一把,這才將腦袋穩按在了脖子上。
他們這般張,很大一部原因在于他們后的新皇,從半下午開始,他便一直靜立在眾人后,漆黑的眸子深深著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周迫不容忽視。
早先見到欣公主,太醫們幾乎立刻便結合早前的流言,推想出了事的真相,再加上新皇對待皇后的態度那般冷漠,事實已然昭然若揭——新皇喜歡的人就是欣公主無疑。
皇后傷得有多重,在場之人皆心知肚明,那支箭刺肺腑貫穿了腔,人送到他們面前時便已幾乎沒了氣息,肢發冷,那已是瀕死之相,能撐到送回宮里,實屬閻王開恩。
將死之人,圣上滿不在意,他們便也象征做做樣子即可,他們甚至開始低聲議論,圣上約莫也是希皇后快點死,畢竟只有這人死了,才能給他心之人騰位置。
看熱鬧的心理,他們幾乎沒人想過,他們如今的言行對一無辜之人有多麼殘忍。
而報應很快就來了,迎頭一棒堪稱現世報。
就在他們琢磨著要不要再加把勁‘幫’皇后快些解時,新皇突然闖了殿,瘋魔了一般推開他們,直奔至皇后邊。
在看到皇后肩上梅花狀的疤痕時,新皇整個人如遭雷擊,他似乎是被什麼嚇到了,搖著頭連說幾句‘不可能’,面蒼白如紙。
之后新皇便如同在做死前的最后掙扎,連著在皇后上一陣索,幾聲骨骼錯位的脆響過后,皇后形登時變了副樣子,那儼然是傳說中的骨之。
癲狂凄涼的笑聲好似魔魅降世,再之后,況就變了。
皇后必須活著,若救不活人,他們也要跟著陪葬。
新皇的那一聲命令遠比欣公主無數聲威脅管用,畢竟一個是真讓他們去死,一個只是上逞能。
醫者仁心,斷不可行欺世盜名、謀財害命之事,冷眼旁觀他人遭難無于衷同樣是大忌,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好在,過往經年,他們這些醫者到底還有些功德傍,他們終是將原本回天乏的人又拽了回來,只是將來人會不會醒還是個未知數。
畢竟他們錯失了最佳救治的時機,大概率會一直這麼睡下去,直至耗盡最后一縷生機,油盡燈枯。
這無疑是最痛苦的死法,卻是他們活下來的機會,他們到底還是為了自己將苦難加諸在了旁人上。
將一切都說出來過后,君長霓便跟著君屹進了殿,親眼見證了他知曉真相的全部過程,從厭倦不耐煩,到嘲諷質疑,再到崩潰失控,殿充斥著他怒急的狂吼。
只是,除去最開始那一瞬間的爽快,其余時候只覺得悲涼,滿心歉疚。
終究還是食言了,那夜來見,阿姐千叮嚀萬囑咐,要莫要將份之事聲張出去,還想要離開,回到北安,回到的家,不想與君屹有太多糾纏。
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不明白阿姐為何這樣說,卻深知君屹偏執的格有多恐怖,阿姐似乎知道真相揭開便再也回不去,君屹要困住一個人,有千種萬種辦法,更遑論他已經找了阿姐十數年。
可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去死。
自從阿姐向坦白了份后,從前心中的不解便一下子都有了答案,終于明白當初阿喜為何會有那樣的反應。
后知后覺,亦意識到被阿姐騙了,阿姐口口聲聲說著不喜歡、不在意,可若真不在意,為何會幾次三番出手相救?
從年至今,那暗中相救、給予君屹幫助的人一直是,如同一個時時存在的守護神。
只是如何得知了這一樁樁一件件?在還是六七歲時,便有能力跋涉千里只來到南陵皇宮,在窮兇極惡的賊人手下救人……
凡人如何能比肩神明?
其中的緣由,大抵只有阿姐本人知道,而那幾乎不可能與無關。
心緒難安,極度的恐慌使得君長霓坐立難安,眼見著那位最年長的顧太醫起,登時跑了過去。
“我阿姐況如何!”
同樣向顧太醫的還有君屹,強大無畏的帝王周凌厲之氣令人膽寒,半天過去了,他并未怎麼收拾自己,上氣彌漫,卻也掩不住焦急無助,形容憔悴。
不同于旁人,白日混中,顧太醫聽到了這對兄妹的對話,皇后娘娘已然不是他早先以為的可有可無的棋子。
他不敢耽擱,忙應道:“回殿下,娘娘吉人天相,暫時已無大礙,這幾日小心照看著,輔以湯藥,配合針砭,只要熬過了發熱期,蘇醒后仔細調養便可安然無恙。”
“只是這期間還要……”
太醫喋喋不休許久,那一句句模棱兩可的回復,看似是在予以建議,卻每一句都是在為他們自己開。
君屹聽出了顧太醫的話外音,安然無恙的前提太多,只是暫時保住了一條命,隨時都有可能消亡,重傷至此,能活下來已經是強求之后的結果。
思緒沉重無比,君屹看向榻上那張了無生機的面龐,眼神晦不明。
許久之后,他突然道:“都下去吧。”
此話一出,君長霓第一個跳出來反駁,不想走,要留下,嚷不止上前,卻又被君屹一個眼刀殺退,他對已然沒了耐。
“都下去!這話莫要讓我說第三遍!”
太醫們早便想離開了,君屹甫一發話,他們便腳底抹油,不過眨眼功夫便一個不剩。
殿門敞開,寒風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穿過偌大的宮殿,拐進殿,沖散了滿室渾濁的氣,也帶走了好不容易聚集起的溫暖。
二人俱都不肯退讓,君長霓鐵了心要守著司,不放心君屹,生怕他會再對司下手。
君屹卻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他面上再不見從前對君長霓的縱容,像是經此一劫了悟了什麼,與之一同消弭的還有往日的執著。
今時今刻,對待君長霓,君屹的表和對待旁人時沒什麼兩樣,冰冷、銳利、騭又暴戾。
君長霓何曾見過這樣的他,害怕極了,卻又強撐著一孤勇,不肯走。
最后是阿喜出面解了局,“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傷重需要清靜,眼下有醫們從旁照料,們于此道,必定能照看好娘娘,咱們這些門外漢啊,留下也是干著急。”
“不若回去好好歇息,養蓄銳,等來日娘娘醒來需要您時,您神采煥發往那一站,娘娘見了必定心安歡喜,于傷勢大有裨益,如此豈不哉?”
“陛下仁心,既已責令了太醫院眾位大人,便不會讓娘娘有所閃失,天子一言,無人膽敢不從,大人們必定會盡心盡力的。”
阿喜這話并沒有特殊的意思,闡明了事實,卻也中了君長霓的心,自知留下也幫不上什麼忙,總也控制不住哭泣大喊,只會礙手礙腳。
而若君屹真的打定心思要殺一人,便是留在這,寸步不離時刻看著,也無法阻止。
一直都是這般無用。
君長霓自嘲一笑。
阿喜見了又道:“更深重,奴才送您回去吧。”
君長霓沒說話,抬頭看向君屹,一字一句鄭重道:“君屹,若阿姐出了事,我不會獨活。”
君屹卻并未看,一言不發,向著床榻上司的方向而去,好似早已不在了這殿。
君長霓握了握拳,“莫要再做那自私自利的春秋大夢,否則咱們便同歸于盡吧!”
說罷,甩袖離去。
殿門被人重重推開,又猛然關上,待灌進來的風平息下來,四下終于恢復了安靜。
君屹屏退了在場醫,獨自一人站在榻前,一瞬不瞬看著司,不知在想什麼。
不一會,他轉取來帕子和一早命人準備好的特殊藥水,坐在了榻邊。
質的帕子在司額上輕輕抹拭,清涼的藥水溶解了那薄如蟬翼的面皮,使得下面的出了真容。
悉的疤痕、悉的面容,君屹定睛看著,眼眶突然發發漲,他好似又看到了當初在北安,當街除害,英氣十足的小將軍。
澄明暖下,是那樣的意氣風發,在百姓的戴歡呼中,形矯捷。
如今卻白著張臉,瓣泛著青灰,平躺在那氣息薄弱,命懸一線。
這都是他害得。
君屹突然笑了聲,“原來司岑就是你。”
難怪。
難怪自他那次從北安回來,那人便不再如從前那般親近他,及至他對外宣稱神志恢復如常,也再不曾給他寄過信,沒有了政事上的提點,也沒了平素的關懷。
他以為是他那些口不擇言的話,以及他扮傻欺瞞的事被司岑傳到了耳中,誤以為是司岑從中挑唆,使得心灰意冷。
他恨極了司岑,羨慕又嫉妒。
可原來這一切并不是他想的那樣,造那般局面是他咎由自取。
怪不得那日在街上看到他,會那樣震驚意外,一眼就認出了他,那時便已經知曉了他騙了。
可他卻傻傻的自以為是,仗著自己有些識人的本領,揣度起的心思。
明明一切早有了端倪,當初小紅一見了便那般親近,猶如見了救命恩人,便是挨打裝瘸,也不肯讓他走。
一匹馬尚且明白他的心思,他也了解它的子,它子高傲,斷不會無緣無故與一人親近,救過它啊,也救了他和十九。
它要他回去找,他為何至今才想明白?!
君屹深深吸了口氣,卻猶覺得呼吸困難,笑得苦。
他不是想不明白,他心里其實早就有了預,他看出了的不對勁,的恍惚,的悲傷,的自嘲……
他明明都看見了!
可他就是不往那想,固執己見,偏執自負。
他甚至因著不想見他而想殺了,而今他也差點就做到了。
君屹又是自嘲勾了勾角,他從來都是這樣,對是,對清漪也是。
今日若非清漪說出了真相,他已經犯下了大錯,他設計了,卻仍愿意救他,為此不惜在人前暴的份,明明不想讓他知道是誰。
可也許因為心存在意,放棄了一切。
若真的因他而死,那時他又何止要承千刀萬剮?
君屹呼吸變得更加吃力,眼眸也越發酸,原來早就來到了他邊。
為何要做到這般地步?
是因為喜歡、因為?
當初在以司的份與他在湖邊見的時候,確實是喜歡他的,的眼神不會騙人,分明急迫在意著他。
可六七歲的孩子能懂什麼?
最初闖宮中來救他,究竟是因著什麼?又是如何得知了消息?
要他小心君賀,那時君賀明明并未暴不臣之心!
在那之前他們甚至都沒有過集,說他太過荒唐,可又確確實實守了他那麼多年。
為什麼?
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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