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羅一度以為得到達芙妮后,那仿佛要將燃盡的焦灼就會消逝。

　所以他急切地求，在達芙妮確鑿無疑著他的時候尋求的首肯，并且如愿將占為己有。他理應安下心來——是他解開繞到前的系帶,讓生長于水澤山林中的告別野的純真，為神的人。這下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了。

　可他錯得離譜。

　在理應最滿足最快樂的時刻,可憎的預知幻象再度襲來,讓他僵住不。

　“阿波羅？”達芙妮困地喚他的名字。

　他眨眨眼,看到潤的雙眸與玫瑰花瓣似的臉頰，也同時看到廣闊得令他絕的大地,他狂奔著追逐前方的人，卻始終無法追及。他依然看不到完整的背影，阿南刻提前給他的仍是僅有一小片揚起的角,上面有銀暗紋隨步伐閃爍。

　而現在他不僅知道這素雅的袍是大地神的饋贈，還知曉它混著金屬線的細面料過指尖時是什麼。

　不僅如此，阿波羅再度看到的還有掩映在裾下的的腳腕虛影，縱然一閃即逝，卻也足夠被神明的眼瞳徹底捕捉。他緩慢地挪視線，幻象中纖細骨骼的廓與握在他掌中的完全重合。

　未來沒有改變。

　仍會棄他而去。

　原本已然消解大半的怒火復燃,甚至比之前燒得更旺。阿波羅的手指收,仿佛要借此抓住預知中無可及的一切,而后按下去。

　達芙妮當然不明白裹挾而來的怒濤源頭在哪，因為突然甚至忘了做出反應。

　惡念與撕扯著阿波羅，他知道不該遷怒。看不到他所看到的，不知曉未來的自己會做出什麼,更加沒有義務為尚未發生的事承擔罪責。即便如此，即便如此，理的思辨不起作用,他知道這麼想的自己稚可笑，卻止不住同一個念頭反反復復：

　明明也是他的。

　明明也是他的，又為什麼會拋下他？

　阿波羅在那時首次意識到，正如他沒料想占有只是煎熬的開始而非結束，維持達芙妮對他的火可能也沒有他想得那麼容易。

　帶來的嶄新驗并未止步于此。遠遠看著達芙妮與狄俄尼索斯道別時，阿波羅又有了一個發現：他其實本稱不上了解。

　與塞墨勒之子說話時的表、對狄俄尼索斯出的戲謔笑容、聆聽對方話語時若有所思的小作，這些于阿波羅全都是陌生的。

　“我只是發現，你和他說話時會出那麼多我從來沒見過的表。”

　在狄俄尼索斯面前，達芙妮的態度松弛。幾乎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敢開玩笑，看得出很信賴他。與之相對，與阿波羅相時，在他乃至說話之前，都會習慣地先停下觀察他。

　這差別令阿波羅不快，但并非無法解釋：達芙妮可能害怕惹他厭惡因而多有顧慮，對他始終保有敬畏，又或者因為與狄俄尼索斯一同經歷數重磨難，所以有非同尋常的信任。

　但也不止是表。

　真正如針般刺中阿波羅的，是與狄俄尼索斯之間流的親近。狄俄尼索斯甚至沒說幾句話，好像就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仿佛他們之間有著什麼共識。那是什麼，阿波羅無從知曉，

　達芙妮分明已經徹底對他敞開上最深的，他應當是各種意義上與最親的那個。然而此此景他反倒了被排除在外的觀眾，這微妙的無力陌生又令阿波羅極為不快。再仔細一想，他驟然發現：關于，他不知曉的事還有許多。

　于是阿波羅頗為突兀地問：“你喜歡什麼？”

　達芙妮驚訝地沉默半晌，又是那種仿佛在解讀他意圖的沉默，而后才出笑容來：“您突然問起這個，難道是想送我禮？”

　阿波羅眸閃了閃，沒有否認。

　“提前知道會收到什麼禮就不會有驚喜了，”挽住他的手臂靠過來，眼睛亮晶晶的，“我很期待。”

　這下他非得給一份最好的禮不可了。

　※

　狄俄尼索斯啟程離開后的次日，忒提斯邀請達芙妮去那里聊天。

　一見面忒提斯先仔細打量了片刻，似乎略寬心，因而打趣道：“看來確實能滋養心，給人的面容增添輝。你的臉比剛到海里時看起來好多了。”

　達芙妮強忍住臉的沖，不知道怎麼回答。總不能說，每當在軀的疲憊與神的的雙重沖擊下瀕臨昏厥時，治愈與醫藥之神都會慷慨地給來一整套圣療法掃除疲憊。于是主問道：“您召喚我有何吩咐？”

　“對我不用那麼恭敬謹慎，”忒提斯示意坐到同一張長榻上，“對了，剛才有好幾個寧芙告訴我，說阿波羅攔下們問了不奇怪的問題。他對們沒有歹意，但我想你應當知道這件事。”

　達芙妮轉了轉眼珠，反應頗為平淡：“這樣啊。”

　見狀忒提斯便不再多提：“其實我請你來，是因為我還想聽你多說一點陸地上的事。”

　于是達芙妮就給海洋古神的兒講了一下午的陸地見聞。忒提斯似乎自覺必須在海洋仙們面前維持威嚴，加上雙親因為預言忌諱接陸地，很有機會堂堂正正打聽海洋之外的事。因而等揮退其他寧芙，就立刻變得活潑多話。

　忒提斯是位絕佳的聽眾，對于陸上的一切真心實意地充滿探求心，什麼事都聽得興致盎然、雙眼放，給講述者極大的就。而且很好相，和一些對陸地抱有敵意的海洋神祇不同，忒提斯即便有主見，對于與海里完全不同的事也不會貿然做武斷的判斷。而另一邊，達芙妮對于深海的一切同樣滿懷好奇，于是們很快聊到了一，新話題簡直永無止境。

　到了快要夜該道別的時候，忒提斯意猶未盡地拉住達芙妮的手：“如果你不介意，明天也來和我聊天吧。”隨即微微皺眉，糾正道：“不，我忘了，波塞冬邀請勒托之子前往海王的宮殿，按照慣例我要陪同。”

　提及統海洋的奧林波斯神時，紅發神的臉上罕見地顯出抵之。

　達芙妮沒追問，只是關切地看著。

　忒提斯牽起角：“我與波塞冬只見過沒幾次面，但所有海中的神祇都知道他相當我行我素，而且……”斟酌了一下用詞，最后還是直白道：“而且相當濫，不管到哪都容易引發事端。”

　神顯然擔心隨侍的哪個倒霉寧芙會被波塞冬盯上。

　“我可以向阿波羅提一提這件事，如果他堅持您不用同行，那麼想來海洋之主也不能多說什麼，之后自然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忒提斯沒想到還能這麼做，愣了一下，礙于矜持沒立刻應下，但顯然頗為心。

　“如果您允許，我很樂意幫忙。只是我無法承諾祂是否會答應。”

　“提及就夠了，那麼拜托你了。”

　忒提斯命邊的寧芙送達芙妮回到居住的宮殿門口。門后約出亮，進門首先看到的是數個金屬大箱子，排一列放在門廳正中。

　再一轉頭，阿波羅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語氣和表都淡淡的，仿佛那幾個箱子不存在：“你和忒提斯似乎相得不錯。”

　達芙妮懷疑他是故意的，朝箱子們示意：“這些是……？”

　阿波羅沒回答，那神仿佛在等待自己去揭曉答案。于是走過去抬起最右邊那個的箱蓋。金晃眼，拿手在面前擋了一下，緩慢張開指，表變得呆滯：

　酒杯，酒盞，淺口大碗，長頸壺，雙耳壺，項鏈，手鐲，戒指……箱子里全都是金。

　看向阿波羅：“這是……什麼意思？”

　“不喜歡的話就看下一個。”

　“……”

　第二個箱子里同樣彩炫目，赫然是大大小小各種的珍珠，每一粒都圓潤飽滿，有的已然串項鏈或手珠，更多的只是在一起，隨手就能拿起一大捧。第三個箱子里全是寶石首飾，各式各樣，看得人眼花繚。第四個碼放著維持干燥的金銀線刺繡布匹，第五個里面則是各種以昂貴香料煉制的油瓶。第六個箱子里則全是花，水下生長的奇異鮮花中間雜中一朵朵用水晶雕刻出的花朵……

　最初的震撼過后，達芙妮看完所有箱子，腦子都木了：阿波羅這是干什麼？把祖傳財寶拿給看證明家底？

　阿波羅端詳著的神，線抿。

　達芙妮忽然想起昨天的事，難以置信地道：“這……該不會是給我的禮吧？”

　金發神明閃的目證明了的揣測。

　“我向這里的一些寧芙征求意見，詢問們都想收到什麼樣的禮。據們的答案我準備了這些東西，”他自嘲地勾起角，“但準備的時候我就想，你和們的喜好很可能并不完全一致。”

　忒提斯說的原來是這件事。達芙妮徹底失語了。喜不喜歡金銀寶石珍珠、漂亮服還有花朵？不喜歡是假的。可是……

　“可是這些太貴重了……”字面意義的沉重到了讓骨悚然的地步。

　阿波羅似乎沒想到會這麼說，給自己辯護似地宣告：“我還能給你更多。”

　閉了閉眼，阿波羅現在這樣子讓愈發覺自己是什麼罪大惡極的國金融詐騙犯。

　“并不需要這樣……”聽到自己輕聲說，“只要是您給我的禮，我都會很開心的。”

　阿波羅較真起來，僵著臉的樣子不知怎麼出沮喪的意味：“我知道你喜歡鮮花，然而我并不覺得我能給你勝過自己栽種的花束，所以只能以數量取勝。但如我所想，你并不因為這些禮而喜悅。”

　頓了頓，他看向別，艱難地承認：“我竟然不知道你喜歡什麼。”

　要吐這件事似乎對他而言是個不小的打擊。

　達芙妮訝異地眨眨眼，無奈道：“說到底，您為什麼突然想起要給我禮？”

　阿波羅反問：“想將最好的東西贈予所之人，想滿足所之人的所有愿，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達芙妮表一瞬間變得空白。心臟著鼓狂跳，茫然地想：這就是來自神明的“”嗎？還是說，這是阿波羅獨有的表達意的方式？辜負這樣純粹而龐大的心意會招致怎樣的怒火與厄運？最可怕的是，阿波羅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吐出的話語有多恐怖的沖擊力。一旦承認并接了自己的，他就大方且坦率到了異常的地步。

　原本以為奪取阿波羅的心之后會是厄斯的委托中最輕松的一部分。事實證明，恰恰相反。

　阿波羅愿意給、打算給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他給的第一印象有多高高在上，現在迫切地向證明意的姿態就有多古怪狼狽。那份服著火般的焦灼是藏不住的。就好像他時刻被什麼無形的怪追趕著，也猶如某種絕的挽留。

　相較之下，要付出的東西似乎微不足道。阿波羅向索求的意和回應絕大部分有金箭代勞，回應一個條件優異、對自己抱有強烈意的異也本說不上是難題。

　只是不勞而獲超出了一定限度反而會為負擔。

　“您啊……”達芙妮最后輕輕嘆息，走到阿波羅面前，踮起腳捧住他的臉，在他的角輕而鄭重地了一下，低低道，“您會那麼想就是最妙的禮了。”

　縱然“達芙妮”從最初就是謊言的集合，至這一刻，是真心實意地這麼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