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廳之中,落針可聞。
蘇槐緩緩抬手,指向羅氏,聲音有些不穩:“羅氏,不順父母,欺上瞞下,自即日起,滾回你的羅家!休書稍后送上!”
羅氏方才還在咒罵蘇玉音,此刻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老爺,你、你當真要休了我!”
蘇槐心中有些不忍,但也清楚,今日羅氏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及了蘇家的紅線!
蘇槐下心來,道:“你離開之后,就好自為之吧!”
蘇槐說罷,嘆了口氣,甩袖走了。
羅氏當即哭鬧起來:“老爺,老爺!蘇槐!你這個沒良心的!嗚嗚嗚……”
廖叔一見羅氏這樣,連忙帶了小廝過來,將拉走。
羅氏一路罵罵咧咧,聲音卻越來越遠。
蘇文揚見羅氏被拉走,想去阻攔,但只覺得有些無力;蘇玉也束手無策,急得又哭了起來。
蘇玉音看著羅氏被廖叔拉走,面上沒有一波瀾。
待羅氏的聲音消失后,蘇老夫人長嘆一聲,道:“文揚,玉,今日之事,孰是孰非,我相信你們心里有一桿秤,日后,不要與羅氏來往了,對你們、對蘇家,都沒有任何好。”
蘇文揚抿了抿,沉默下來,蘇玉哭著點頭。
蘇老夫人道:“你們先下去吧。”
兩人低聲應是。
待他們走了,蘇玉音轉頭,對蘇老太爺道:“祖父……城郊那塊地,還是收回來,由您親自掌管吧。”
蘇老太爺點了點頭,道:“好……”
他看起來有些疲憊,但仍然道:“你若生意上有什麼需要祖父幫忙的,盡管開口。”
蘇玉音點了點頭。
蘇老夫人見蘇玉音面也不大好,便道:“這次的事,多虧了你發現得及時,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蘇玉音沉聲道:“我也沒想到,羅姨娘居然真敢做出這樣的事,聽聞羅家接下來要去廣安發展,祖父還是留心一些為好。”
蘇老太爺哼了一聲,道:“他就算到廣安又如何?廣安商纏繞,關系更加復雜,他一沒本事,二沒基,只怕不會比江州更容易。放心吧,祖父會派人盯著他的。”
蘇玉音頷首,道:“那就好。”
若不是羅氏此舉會威脅到蘇家的營生,蘇玉音也不會這麼不講面。
蘇老太爺看了蘇玉音和顧青昀一眼,道:“玉音,你先下去,祖父有些話,想同顧大人單獨聊聊。”
蘇玉音看了顧青昀一眼,顧青昀略一點頭,道:“你先回去休息罷。”
蘇玉音便轉離開了。
待蘇玉音走后,蘇老太爺一指旁邊的椅子,道:“坐。”
顧青昀依言坐下。
蘇老太爺沉片刻,道:“顧大人,雖說家丑不外揚,但今日事發突然,讓你見笑了。”
時至今日,蘇老太爺還恪守禮儀,不曾喚過顧青昀的名。
顧青昀沉聲道:“祖父要維持偌大的蘇家,很是不易,我和玉音心里都明白。”
蘇老太爺抬眸,看向顧青昀,忽然問道:“今日,玉音當著眾人的面,與羅氏針鋒相對,不知顧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顧青昀下意識答道:“我不清楚來龍去脈,也不便評論,不過單從玉音揭蘇夫人的錯來看,我認為沒什麼問題。”
蘇老太爺意味深長地看著顧青昀,道:“此事確實沒什麼問題……我問的是,為何當面揭?”
顧青昀微微一怔,他忽然明白了蘇老太爺的意思。
其實,以蘇家二老對蘇玉音的寵,完全可以悄悄告狀,再由二老出面懲戒羅氏,這樣也不會將自己置于風口浪尖,與羅氏結仇。
但蘇玉音偏偏選擇了最激烈的方式……難道是因為無所顧忌?
不對。
顧青昀細細思量了一番,便察覺出了疑,他抬頭,對上蘇老太爺的目,道:“請祖父解。”
蘇老太爺目不轉睛地看著顧青昀,道:“顧大人,不瞞你說,玉音是為了我和祖母。”
顧青昀微愣,他略微沉思一瞬,問:“您的意思是,是故意將此事攬在自己上?”
蘇老太爺和蘇老夫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蘇老夫人接著道:“顧大人,我們玉音雖然看著驕縱,偶爾任,但骨子里卻是個孝順、乖巧的好姑娘。”
“將這些事當面揭,無論是羅氏,還是文揚、玉,都會怪到頭上,這麼做,也是變相地保護我和老爺子……萬一羅氏要打什麼歪主意,只怕首當其沖!”
蘇老太爺也道:“不錯……顧大人,我們之所以將你留下來,便是想說明兩點。”
“第一,玉音看著天不怕地不怕,但其實,不過是個逞強的小姑娘。至于第二……”
蘇老太爺猶豫了一瞬,但終究開了口,道:“我和夫人雖然疼玉音,但畢竟年紀大了,怕無法照料太久……如今羅氏離開了蘇家,一定懷恨在心,只怕會對玉音不利,還請顧大人多留個心眼,對玉音照拂一二。”
蘇老太爺說罷,還沖顧青昀拱了拱手。
顧青昀認真聽完,站起來,還以一禮,道:“祖父和祖母放心,我既然娶了玉音為妻,便會護周全,且蘇家對我有恩,若蘇家有需要,我也會盡力而為。”
蘇老太爺聽了,眼角的皺紋都舒展起來,不住地頷首:“好!好!我沒看錯人!”
-
顧青昀從飯廳出來時,已經月上中天。
廖叔等在門口,一見到他,便迎了上來:“姑爺,小姐已經回水云閣了,小人帶您過去吧?”
廖叔心細,他想著顧青昀對蘇府的路線不,便一直等在這里。
顧青昀點了下頭,道:“有勞。”
廖叔一面掌燈,一面道:“姑爺,小心足下。”
顧青昀輕輕“嗯”了一聲,兩人沿著長廊,一路往水云閣走。
顧青昀忽然開口,問道:“玉音是自小便跟在祖父和祖母邊麼?”
廖叔連忙答道:“也不是,小姐還不到七歲,林氏夫人便不在了,于是,小姐便跟著老爺和羅氏夫人住了半年,后來老夫人才將接到了邊。”
顧青昀面微頓。
顧青昀接過羅氏兩次,每一次,羅氏都不了主找蘇玉音的麻煩……只怕,那半年里,也沒有欺負。
顧青昀沉默了一會兒,又問:“岳母是病逝的?”
廖叔嘆了口氣,道:“是啊……林氏夫人為人溫和,待下人極好,可惜病來如山倒,藥石無靈,熬了一段時日,就撒手人寰了。”
廖叔說著,語氣有些唏噓。
顧青昀想起上一次回門,陪著蘇玉音去祭拜林氏——
乖乖巧巧地立在牌位前,溫言道:“娘,這是我的夫君,顧郎。”
顧青昀還從沒見過那般乖順的。
就在顧青昀微微出神之際,兩人已經到了水云閣門口。
廖叔將燈籠遞給了門口的翠珍,又囑咐了兩句,才轉離去。
翠珍見顧青昀來了,忙福了福子,道:“姑爺……小姐在里面。”
說著話,似乎言又止。
顧青昀有些奇怪,道:“怎麼了?”
翠珍與明珠對視一眼,開口道:“小姐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大公子和二小姐……二小姐哭訴說,咱們小姐心狠手辣,害得他們骨分離,差點兒對小姐起手來。”
明珠也跟著嘆氣,道:“明明是他們有錯在先,居然還怪到了小姐頭上!”
若不是蘇玉音不讓出手,都想把蘇玉扔到樹上去!
翠珍對顧青昀道:“小姐雖然沒說什麼,但回來之后,便非要飲酒,我們也攔不住,您還是自己進去看看吧!”
顧青昀眸微滯,道:“知道了。”
顧青昀手推開房門,一酒氣撲面而來。
顧青昀轉頭一看——
蘇玉音正半躺在一旁的貴妃榻上,面前擺了一桌致的吃食,卻似乎沒。
除此之外,還有一排的酒瓶,其中兩個瓶子滾落在地,已經空了。
顧青昀長眉微蹙,走了過去:“玉音,怎麼突然喝起酒來了?”
蘇玉音閑適恣意地靠在貴妃榻上,以手撐頭,睫羽忽閃著開口:“心好啊。”
顧青昀定定看著,沒說話。
蘇玉音笑意盈盈,道:“羅氏終于離開了我家,我高興,所以要慶祝一番!”
面頰緋紅,已經喝了七分醉,見顧青昀過來,便拎起一個小巧的酒瓶,遞給他:“這酒香得很,‘如憶’。”
顧青昀看著:“如意?”
蘇玉音笑著搖頭,道:“不是‘意思’的意,是‘回憶’的憶……這酒,是我娘在時研制的,我好像沒有告訴過你吧?我外祖林家的酒,可是京城的上貢佳釀,我娘也是天賦異稟,自小便會釀酒……”
蘇玉音神悠悠地說著,徑直將酒瓶塞進顧青昀手中,道:“快嘗嘗!”
顧青昀沒說話,默默接過了酒瓶,飲了一口:“很香。”
蘇玉音一聽,笑意更濃:“是吧?沒騙你吧?這方子雖然是我娘留下的,可這味道……也不知和親手釀制的,像不像……”
蘇玉音小時候就想喝娘的酒,但那時候太小了,怕被娘責備,便只能忍著。
后來,娘不在了,也長大了,卻只能喝到別人按照方子釀的酒了。
想到這里,又拿起一瓶新的,一口灌了下去。
顧青昀見狀,連忙奪過手中酒瓶,道:“再喝你就醉了。”
蘇玉音的酒瓶被奪,有些不悅,道:“醉了不好麼?就算你是我夫君,也不能阻擋我開心。”
說罷,便手去搶,顧青昀長臂一抬,蘇玉音便撲了個空,半個子都投到了顧青昀懷里。
顧青昀扶住,沉聲:“你真的開心麼?”
蘇玉音挑眼看他,問:“為什麼不開心?”
兩人靠得極近,只隔著一個呼吸的距離,顧青昀定了定神,問:“是不是想岳母了?”
蘇玉音面微頓,心忽然停了一拍。
想娘了嗎?
或者連蘇玉音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盯著顧青昀手中的酒瓶,這酒的滋味悉又陌生,仿佛剛剛穿越而來的那段日子。
出生之時,蘇槐羅氏的挑唆,已經徹底厭惡林氏,就連坐月子時,都不曾來看過幾次。
但即便沒有蘇槐,林氏仍然給予了最好的一切。
林氏原本很有經商能力,打理著不蘇家和林家的產業,但為了陪蘇玉音長大,便主推掉了大半產業。
因此,蘇玉音的年,雖然沒有父,但仍然過得很幸福。
顧青昀安靜地看著,低聲道:“若是想了,不妨同我講一講的事?”
蘇玉音聽了,忍不住回憶起來,道:“我娘……生得很,也很能干。”
顧青昀認真點頭:“我信。”
蘇玉音笑了笑,重新坐好,道:“我娘很聰明,什麼都會……我小時候穿的裳,吃的東西,無一不是親手做的。”
顧青昀拿著酒瓶,坐到了蘇玉音旁,道:“蘇家應該什麼都不缺,岳母還能事事親力親為,確實難得。”
蘇玉音下輕點,道:“是啊……為了我,放棄了很多。有時候我在想,若是沒有我,也許可以和離,重新開始生活。”
顧青昀看著的側臉,道:“岳母曾經想過和離麼?”
蘇玉音搖搖頭,道:“娘沒有說過,這只是我的想法。”轉而看向顧青昀,道:“兩個人在一起,若是不快樂,何必將就下去呢?既然是錯,不如提早結束。”
顧青昀聽了,微微有些訝異,道:“但世間大多子,似乎都會選擇委曲求全?”
顧青昀說罷,眼神出一欣賞。
倒是憎分明,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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