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瓷坊之中,伙计们都好奇地围在库房门口。
他们早就听说过,大公子一贯是什么也不怕,唯独怕大小姐闹腾,所以人人都想来一睹芳容。
苏文扬见众人都在趴门,轻咳了声:“活儿都干完了?”
众人面一凛,连忙了脖子,飞速散开。
苏文扬拾阶而上,将门推开,只见苏玉音坐在库房外间,手里端着一方琉璃花樽,正看得起劲。
苏玉音一瞧见苏文扬,才放下琉璃花樽,道:“苏文扬,你如今的品味是越来越差了,翻遍了库房,也就找出这么一件合眼缘的东西。”
苏文扬冷冷道:“合不合眼缘,这都是苏氏瓷坊的,与你无关。”
苏文扬一见到苏玉音,就想起因为他,自己的母亲被休回了罗家,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脸。
苏文扬袍坐下,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苏玉音不以为意,下微抬,道:“不是我要找你,喏,是他要找你。”
苏文扬这才注意到,顾青昀正立在窗前,静静看着他。
就算苏文扬心里再不喜欢苏玉音,却也不好在顾青昀面前过多表现出来,他敛了敛神,重新站起来,道:“顾大人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
顾青昀语气淡淡:“文扬不必这么客气,我来苏氏瓷坊,不过是有一事想请教。”
苏文扬有些疑,道:“何事?”
顾青昀缓缓落座,道:“听玉音说,苏氏瓷坊也加了广安商会,我听说广安县商会的会费逐年上浮,此事是否属实?”
苏文扬听到这话,面顿了顿,道:“顾大人怎么突然问这个?”
顾青昀也没跟他兜圈子,道:“因为,孟县也准备筹建商会了,所以想了解周边商会的形。”
苏文扬一听,冷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没想到,孟县不学广安的农耕商事,倒是学起了搜刮民脂民膏,真是可笑。”
顾青昀还未说话,苏玉音便一皱眉。
“苏文扬,我们组建商会,就是为了发展孟县的商事,你就算在广安县吃了瘪,也不能把人人都想关泓吧?”
苏文扬面青了几分,正要反驳,邢掌柜见这对兄妹一见面又掐起架来,忙道:“小姐别生气,公子这两日正好在为会费涨价一事发愁呢!二位有所不知,如今这商会会费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还没有定论呢,今日却突然有个铺子被砸了,这不,闹得人心惶惶,公子也是心中烦闷,才会口不择言……”
顾青昀和苏玉音对视一眼,顾青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文扬面颊微偏,似是不想说话。
邢掌柜便将广安商会近日来的迫手段,以及杜家书肆被砸的事说了一遍。
顾青昀眉头紧皱,看来事比他们想象得更加严重。
苏玉音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问:“杜家有没有看到闹事者的样子?”
邢掌柜摇了摇头,道:“听说都是蒙了面的,砸了东西,打了人就跑了。”
苏文扬冷声道:“怎么可能抓到?就算府介,也是贼喊捉贼。”
顾青昀思量了一瞬,忽然开口:“既然如此,这广安商会只怕会变本加厉,若考虑长远,还是不要再将生意放在这里为好。”
此言一出,苏文扬和邢掌柜都愣住了。
邢掌柜有些忐忑,道:“顾大人,这苏氏瓷坊在广安县开了许多年了,还有不分店,基深厚……难不就因为会费的事,让我们放弃赚钱的买卖!?”
苏玉音瞥他一眼:“顾郎这是为了我们苏家好,你可知道,那广安知县,不但通过商会大肆敛财,还借着红花会的名头招摇撞骗,这样下去,广安县迟早一团糟!时时被人拿,还怎么做生意?”
做生意需要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这是人人皆知的事。
苏玉音这么一解释,邢掌柜顿时神动摇:“公子,您看……这事要不要同老爷商量商量?”
苏文扬面上有些不悦,道:“就算广安县的商会有些混乱,但这毕竟是我苏家的生意,顾大人的手,会不会手得太长了?”
顾青昀并未计较他的说法,沉声开口:“文扬,并非我们危言耸听。”
“我已查实,那广安知县关泓,每年都会上贡大批钱财给他的幕后之人,以保住自己的位,继而名利双收。这事是个无底,如今他能通过商会对你们下手,必然还有后招,我劝你还是早日为好。”
苏文扬依旧面不善,他看向顾青昀,似笑非笑道:“顾大人突然这么关心苏家的生意,该不会是想让我把生意迁到孟县吧?”
顾青昀面微沉:“文扬,你要把瓷坊迁到哪里,是你的自由,我们不过是好意提醒,你实在不必如此。”
苏文扬轻嗤一声,道:“被我猜中了?也是啊,这苏氏瓷坊每年赚得盆满钵满,约莫占了四分之一的收益,若是我们到了孟县商会,自然要听顾大人安排,那这苏家不就是顾大人的囊中之了么!?”
“苏玉音,你们夫妻俩,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啊!”
苏文扬说罢,轻蔑地笑了起来。
顾青昀角微抿,还未说话,只见苏玉音忽然站了起来。
走到苏文扬面前,面无表地看着他,随手端起一旁的茶杯,“嘭”地泼在了苏文扬的脸上!
“苏玉音!你疯了!?”
苏文扬“蹭”地站了起来!他满脸是水,狼狈至极,愤怒地盯着苏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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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玉音冷声道:“我就是要泼醒你!你如今摆脸给我们看,不就因为罗姨娘的事么?因为,你对我们心存怨念,即便知道广安县危机四伏,却也不肯听劝离开这里,苏文扬,你如此循私废公,对得起祖父的教诲么?”
苏文扬一脸上的水渍,怒不可遏:“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如今家中这般景,还不是你害的?”
苏玉音冷声回怼:“我害的?是我让罗姨娘卖地的吗?是我让寻死觅活悖逆祖父祖母的吗?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苏文扬,你敢着良心说一句是无辜的吗?”
苏文扬面微僵。
他自牙里挤出几个字:“没错……卖地是不对,但你为什么非要将此事,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还准备替收拾多久?”苏玉音直视苏文扬的眼睛,道:“我问你,若我告诉你在卖地,你拦得住吗?”
“我……”苏文扬语噎。
苏玉音一字一句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不仅仅是的儿子,还是苏家最重要的继承人之一,如今可以让你筹几万两银子,那日后就能让你给几十万两银子,你若毫无底线,一味愚孝,是打算让整个苏家为你们母子兜底吗!?”
苏玉音的质问,让苏文扬心头微颤。
罗秀的所作所为,他也知道不对,但那是他的母亲,除了好言相劝,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苏文扬看着苏玉音,仍然心有不甘,道:“就算如此,可休妻于子而言,可是奇耻大辱,你何必置人于死地?好歹是我和玉娇的母亲,为苏家诞下了两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诞下两个孩子?”苏玉音笑了,盯着苏文扬的眼睛,声音恍若寒冰——“我娘本来也该有两个孩子的。”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
苏文扬恍若雷击,面煞白。
林氏第一次怀孕之时,因为苏槐与罗秀私通之事,气得动了胎气,流产了一个男胎。
而罗秀因为怀上了苏文扬,不但逃过了苏家和林家的追责,还登堂室,了苏槐的爱妾。
苏文扬想起这桩旧事,面更是难看。
他不想做一个恶人,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娘是一个恶人。
但当年之事,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苏玉音的眼睛里,没有一丝。
“苏文扬,我本不想提起这些,但你非要为罗姨娘抱不平,那就别怪我扯下的遮布。”
苏文扬眼神软了几分,颓然退了一步。
苏玉音继续道:“我没有因为上一辈的事迁怒于你,已是仁至义尽,你若要为了罗姨娘,无视祖父多年的栽培,将整个苏家置于险境,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苏玉音说罢,转就走。
顾青昀看了苏文扬一眼:“文扬,此事事关整个苏家,你好自为之吧。”
苏文扬呆呆地站在原地,他面上还有不水渍,一双眼睛,默默看着苏玉音离去的背影,陷沉思。
-
苏玉音快步离开苏氏瓷坊,径直上了马车。
顾青昀也紧跟着上来,苏玉音坐定,深吸一口气,道:“骂了苏文扬一顿,真是过瘾!”
顾青昀凝视:“是么?”
“是啊!”苏玉音角勾起,道:“我早就想骂他了,但他在祖父和祖母面前,最会装乖了!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顾青昀静静地看着苏玉音,道:“既然如此,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苏玉音微微一怔。
车内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顾青昀温言道:“若是想哭,便不要忍着。”
苏玉音眉眼微闪,低声道:“我不会哭的。”
为了那样的人,和过去的事,不值得。
顾青昀定定看了一会儿,道:“那好,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苏玉音颔首。
马车缓缓前行,走了约莫一刻钟,来到了一窄小的巷子。
阿良道:“大人,夫人,前面的巷子太窄,马车已进不去了!”
顾青昀轻轻“嗯”了一声,转头对苏玉音道:“我知道这里有一家烧饼,做得很好吃,但铺面有些陈旧,还需要走一段路,你愿意去吗?”
苏玉音点了点头。
平日里虽然养尊优,但在吃食一事上,却是把味道排在第一的。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顾青昀回过头,向苏玉音出手来。
这一次,他没有主动牵,而是默默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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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玉音怔了一瞬,下意识将手递给他。
顾青昀角微扬,与肩并着肩往前走。
“这里算是广安县与孟县的界,出了这条巷子,再走上一会儿,便是孟县地界了。”
苏玉音听了他的话,抬眸环顾四周,这里已没有了广安县城中的繁华和喧闹,街上的铺面相对窄小,来往不过寥寥数人,大多白发苍苍。
老人们着简朴,行走十分缓慢,不人好奇地打量着顾青昀和苏玉音。
苏玉音有些奇怪,低声问道:“这里似乎有很多老人?”
顾青昀微微颔首,道:“不错,这里曾是个伤兵营,住着许多老伤兵,后来才改了村子。”
“伤兵营……”苏玉音喃喃:“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顾青昀沉声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恐怕才出生不久。”
苏玉音点了点头。
顾青昀带着苏玉音走到长街尽头,这里果然有一家卖烧饼的小铺子。
顾青昀抬眸,看了一眼已掉漆的招牌,上面写着“陈记烧饼”。
顾青昀低声:“就是这里了。”
苏玉音随着顾青昀拾阶而上,迈陈记烧饼铺。
里面的板凳桌椅看着很是陈旧,但却打扫得一尘不染。
此时,临近傍晚,这烧饼铺里却没有客人,只有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婆婆。
老婆婆住着拐杖,缓缓走了过来:“客,想吃点儿什么?”
苏玉音抬眸,看向这位老婆婆,只见婆婆两眼睁着,却毫无神韵……似乎不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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