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大多數書樓弟子看到他，眼中也大多都是崇敬之。

　陸景剛書樓時，書樓中的弟子聽聞他的年紀，即便相信書樓的選擇，也總會生出些遲疑。

　可后來……

　這位十七歲的書樓先生在短短數月中，揚名太玄京草書造詣自不必說，據說又在蔚花夜上畫龍點睛，異象頓生。

　蔚花夜上的真龍，就是從陸景畫中飛出。

　執筆畫真龍，中竟然又養出了浩然之氣，足見其學問的深厚。

　又有神火修士刺殺他，他攜尸而去舞龍街，面對諸多兇氣滔天的將軍展兇威也毫不畏懼，毅然將那一道尸扔在玄都李家門前。

　柱國李觀龍功績非常，自是到許多人的敬重，絕大多數人都不曾起疑。

　可書樓里也有人覺得，陸景先生是在以此行明志，是在以送禮為名，質問玄都李家......

　其中所需的膽魄，自然不必多提。

　換做尋常人，是看到玄都李家門庭上鑄刻的天龍，膽氣就要弱上五分，若是見到李家門前那些兇悍的武夫，哪怕是厚重如同山岳般的膽氣也要見底......

　如此種種。

　一時間陸景在書樓弟子中的聲，幾乎達到了某種頂峰。

　許多書樓弟子乃至書樓先生也都覺得，陸景也許應當三層樓。

　遍觀其中典籍，看一看這世界表象下，究竟藏著些什麼，想一想自的道路，想一想學問的真諦。

　陸景就頂著這些目，去了翰墨書院，上完了一堂草書課又與關長生為首的幾位先生一同用過午飯，這才走出飯堂，想要回自己的房舍中。

　直至他走到翰墨書院中的清池旁，卻看到不遠，單臂的九先生，正吃力的清洗著一柄大刀。

　那一柄大刀頗為寬大，足有一人高。

　陸景仔細看去，那大刀上泛著銀的冷，寒氣人，可刀卻有斑斑銹跡，看起來已經陳舊、破敗。

　“這把刀大約就是風眠前輩口中的斬青山？”

　陸景思緒輕，朝著池邊的九先生而去。

　九先生一只手臂不知因何而斷，他將這口大刀放在岸上，左手親自留出清池中的水，酒落在大刀上，手中并無他，只是單純以手掌，想要去刀上的銹跡。

　陸景走到近前，卻驚訝的發現一一當九先生一手拭大刀，大刀上的銹跡就在頃刻間消失不見。

　可每當九先生拿開左手，那些銹跡便會緩緩浮現出來，一如之前那般。

　“可曾吃好了？”九先生似乎察覺到后來人是陸景，語氣還是那般和煦：“院里飯堂做出的餐食，比起翰墨書院以外，還要更好吃上一些。”

　“吃過了，九先生，我來幫你?”陸景走到九先生旁，未曾多想，便了，擺，也如他一般坐在九先生旁。

　九先生搖頭，有些憾的笑道：“我這把刀自始至終只認我，旁人它不得。

　只是這把刀卻因我而腐朽，其中的刀意神也因此而沉睡，刀上的斑斑銹跡也，是因此而來。

　如今我在池水旁清洗也不過是些執念，想要洗干凈刀上的銹跡，靠些凡間清水，實際上是無的。”

　陸景聽這九先生的話，心中雖然好奇，卻也知曉禮儀，他人之事，有時候也不能多

　問。

　九先生倒是頗為豁達，看向旁的陸景，笑道：“我這把刀曾經名為青山，自我故土青城山中孕育而出，后來發生了一樁事，那青城山惹了天怒，到了上天的責罰。

　而我年時，也覺得上天有命，不可駁斥，也就以此刀斬青山，在那一樁上天劫難中，我為了行刑者。”

　九先生說話時眼中帶笑，可不是為何，當這些話落陸景的耳中，陸景卻覺得九先生心中含著莫大的悲哀。

　“其中應當還有些，否則九先生必然不會每日描摹青山。”陸景心中暗暗思索。

　果不其然，九先生說到這里微微一轉，又轉過去，繼續執著而又無謂的清洗著斬青山上的銹跡。

　“可是后來啊，夫子告訴我，無論是天上的星辰，還是俯視人間的仙人，有時候也會犯錯，有時候也會生出惡念。

　我以青山斬青山，斬去我自小生活的故土，又犯下了滔天的殺念，以往鋒銳的本心其實已然消亡。”

　“心中如若山岳般厚重的信念，也早已崩塌殆盡，正因如此，自從觀棋先生救下我的命之后，我就再也無法畫青山了。”

　九先生仿佛在說旁人的故事，自始至終，臉上笑意如故。

　陸景沉默地聽著，并不曾多說什麼。

　九先生忽然話鋒一轉道：“陸景，如今觀棋先生肩頭打著你我難以想象的重擔，他頗為欣賞你……

　這些，你可曾知曉？”

　陸景神微怔，繼而輕輕點頭。

　九先生看到陸景的神，臉上笑容更加溫厚了些：“觀棋先生是真正的君子，我瀕死時，他將我從青山墓葬中拉了出來，夫子不在人間已然四十八年。

　這四十八年時間，觀棋先生始終默默打著重擔，這天下，這凡間與天上，乃至著大伏太玄都，都遠不如我等見到的這般平靜。

　他心中有些理想，年時也曾駁斥天下名士，想讓他的理想在這凡間大地上，在凡俗而又可貴的生靈中開出花來！

　可是…………戰、殺戮、野心、諸多災禍接踵而至，將這一方天下攪得民不聊生……

　后來四先生死了，觀棋先生沉默一夜，便再也不會說話，他也借此修了閉口戒，神念亦不語，直至你了書樓。”

　“他也許在你上，看到了某種希。

　”九先生娓娓道來。

　陸景始終沉默的聽著。

　他想起自己初見觀棋先生時，觀棋先生其實便以弟子待他。

　最初他書樓時，除了一手筆墨之外，以他的學問尚且不足以為書樓二層樓先生。

　然后…………觀棋先生只讓他摘錄典籍，養心中靜氣，也讓他從那些典籍中讀出些道理來。

　如今想起來…………這其實是觀棋先生的用心良苦。

　九先生朝他一笑：“其實沒有夫子，其余幾位先生都四散于天下的書樓，雖然有極厚重的底蘊，可若想實現書樓的理想，也有沉重的力。”

　“可你卻不必承什麼力，一切順其自然如果往后你若是覺得這世間不該如此，愿意真正為書樓的一員，自然最好。”

　“如果你覺得攀登高或者閑坐釣魚更適合你，書樓也絕不會強加什麼理想在你上。

　你且只管長，只管讀遍書樓中的典籍便是，俱都無礙。

　本這一所在，就是讀書育人之地。”

　他說完這句話，這才站起來，手中斬青山依舊銹跡斑斑。

　九先生單手持刀，輕輕放下。

　名刀斬青山便刺池邊的泥土中，消失不見了。

　陸景還在沉思，九先生也并不多說什麼，正要轉，卻聽陸景遲疑間詢問道：書樓的理想究竟是什麼？”

　九先生轉過來，上一青飄飄而，他并不正面回答

　，而是詢問陸景：陸景，你可知道除卻數的繁盛之地，這天下，又是怎樣的天下？”

　陸景搖頭。

　九先生臉上溫和笑容逐漸收斂而去，他抬頭看了看天，又環顧四周，聲音幽然傳來......

　“天上有仙人俯視人間，自以為天關開，天門開闔，便可定人間之事。”

　“地上元氣浩浩，卻以脈分之，凡俗生靈不曾半分好，反其累。”

　“四座天柱屢次斷絕，天下災禍連連，民不聊生，許多所在人相食，菜人盛行。“

　“繁華之地鶯歌燕舞，豪盛到了極致…..“

　“這天下有的是淚，有的是森森白骨！

　弱強食，從古有之，強者占據更多資源本無可厚非，可終究要給這絕大多數的生靈一條生路。

　不求天下之人皆平等，可人命終究不是草芥，不能讓那些俯視天下的仙人、那些天生脈強盛，大野心之輩…………太過輕視人命。”

　九先生表淡漠：“我今日與你所說的這些，不過是冰山一角，等你走出太玄京等你見證天下的惡孽，等你真正看清天上與凡間，你心中也許會有答案。

　到時候，你再做選擇便是。“

　“陸景仍然在沉思。

　九先生看了沉默的陸景一眼，轉而去。

　可當九先生不過走出數步。

　忽然間，天空中猛然響起一陣炸雷之聲。

　那雷聲轟鳴，恐怖無比。

　九先生皺起眉頭，抬眼上天空。

　卻見天空中，一道芒閃耀而起，約間可見一座天關屹立于天穹，天關上正有仙人俯視，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那等景象，尋常人不可見。

　可恰在此時，原本低著頭的陸景上，突然又有一道震雷之氣肆意而出！

　原本正在疑的的九先生，神驟然變化……

　他低下頭。

　只覺地上泥土開始松。

　剎那間刀乍現，名刀斬青山破土而出，融合陸景上進發出來的震雷之氣……

　陸景似有所覺，他握住名刀斬青山，從中生出浩大刀意，完全籠罩陸景。

　刀意恐怖無匹，陸景周氣昂揚，同時又有雷音從陸景上鳴響！

　九先生仔細看去。

　卻發現此時此刻，陸景手中的斬青山上，原本的斑斑銹跡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青閃，刀氣如龍，陸景也如刀意天龍一般！

　修塔中。

　原本正著天空的觀棋先生，臉上出些笑容來。

　他看到…………天上天關，已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