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獵,是南陵一年之中極為重要的盛事,先帝從馬背上奪得了天下,深知騎功夫的重要,憩息一冬,武不可廢,是以舉行春獵,以獵大小、數量排名行賞,以示重視。
到達橈山行宮時,天已晚,晚霞環抱群山,黑與紅相融,唯有行宮燈火通明。
司吃了晚膳便一直在擺弄的騎服,興致,及至院子里傳來一聲悉的馬蹄聲,伴著嘶鳴,猛然抬頭,心里當即有了個不好的預。
待走出去,見到那分外眼的一抹棗紅……角一,心徹底涼了。
那牽著小紅過來的正是君屹,他握著韁繩,一襲黑與夜相得益彰,姿拔,廣袖迤邐,被夜風吹得翻飛仙,卻再也不見從前的倨傲冷峻。
月清亮,他眼含遠遠著,好似萬家燈火、世間繁華,他眼里只容得下。
司一怔,慌避開視線,看向小紅。
的知力一向比人敏銳,它早察覺到了司的存在,來時路上便已經搖頭甩尾,迫不及待,如今一見司出來,它當即使出了它韁的好本事,激揚蹄‘咴咴’嘶兩聲,之后‘噠噠噠’直奔司而去。
過往經年,司深小紅‘熱’的迫害,一見它沖自己過來,未等靠近,便好似已經聞到了它噴到臉上的沖鼻草腥味。
下意識屏住了呼吸,遲疑一瞬,最后還是在小紅靠過來的那一瞬拔跑開。
原諒,才剛吃飽,真的遭不住那味道。
小紅哪知道司在想什麼,見此一幕它只當嫌棄了自己,停下腳步,圓瞪的眼里閃過一委屈。
可久別重逢,委屈失落到底還是敵不過想要親近的。
一人一馬在院子里追趕轉起圈,司跑得快,小紅也追得,可追著追著,它又放慢了速度,好似將司如今這般行徑當作了是在逗它,興得邊跑邊蹦。
場面看著很是歡快,心之人和寵嬉戲打鬧,這本是讓人舒心的一幕,可君屹眸中卻盡是哀痛,淚意氤氳。
剛才他看見了那短暫一瞬的猶豫,他知道這是不想和小紅相認,自醒來便一直這樣,裝傻逃避,明明早知曉他知道了所有,可就是不愿承認自己的份。
這做法無疑是在變相告訴他——不會再接他,從前的一切俱都不再作數,他們之間毫無關系。
他知道今次嫁給他,除去皇命難違,時局所迫,只為了清漪。
若非如此,必定不會再見他,不會與他有任何牽扯,這些年來也一直是這麼做的。
小紅瘋勁大,追著司總也不停,眼見著司了呼吸,君屹吹響口哨,終止了這場‘鬧劇’。
終于得以停歇,司氣吁吁沖小紅瞪眼,一熱汗,目機警。
君屹見狀適時走了過去,在小紅又要湊過去的瞬間一個凌厲的眼神飛過去,嚇得小紅倏然僵住,幫司解了困。
做完這事,君屹向司遞出帕子,心中忐忑,問:“明日圍獵的箭弩可都準備好了?”
司大方接過,點頭,“陛下手下之人做事向來盡善盡。”
君屹凝視著汗的作,忐忑被喜悅取代,接了他的幫助,無論是這帕子,還是他為準備的箭弩。
君屹一時有些心神漾,“好弓還得配好馬,如此方能如虎添翼,你與小紅相,深知它脾,有它配合相助,明日必能百步穿楊,拔得頭籌。”
司卻反問:“陛下明日不參加?”
君屹呼吸一頓,心下發虛,啞聲道:“我那還有其他馬兒。”
司了然,同時也猜出了他這般做的用意,‘如虎添翼’只是其一。
小紅聰穎非常,又忠心不二,旁的馬兒尚有可能被馴服助逃走,小紅卻不可能。
它早便期待能留在君屹邊。
“卻之不恭,臣妾在此謝過陛下。”
司沒拒絕,馬,親自將小紅牽去了馬廄,安頓好回來,君屹仍未走,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君屹知不愿見他,囑咐關心幾句,便道:“我還有些事,待會你若困了便睡,不必留燈等候。”
話雖這樣說,他卻本沒什麼事要去理,眼睛直直著,好似在等著什麼。
他騙只因如今行宮人多眼雜,他們不得不同住在一起,而他不想覺得不自在。
這些也明白。
然并未點破,只說了句‘恭送陛下’,便再無下文。
君屹期待落空,心酸自嘲,他何時學會自欺欺人了?從前極了他時,尚且不會對他說話,而今是人非,這更是奢。
不舍絞纏著心臟,君屹轉邁開步子,落荒而逃。
及至夜深再回來,殿里仍舊亮著燈,可從前總會等他回來的人卻已經睡下。
自覺睡在了靠窗的小榻上,將寬敞舒適的拔步床讓給了他。
不知是不是冷,用被褥將自己裹得尤其嚴實,又或者……是在防備他。
原來在心里,他是這樣的人嗎?
還真是了解他。
心之人近在咫尺,總也除不去,君屹滿心苦,慘淡。
他點了睡,抱起走向床榻,輕手輕腳放下后又為掖好被角,從頭至尾沒做半分逾越之事。
他坐在床邊靜靜看著慢慢舒展開得眉眼,眼底淌過蝕骨悲涼。
他不是不知道如今肯與他同房而眠,已是給足了他面。
沒人愿意與欺騙利用謀害自己命的人待在一,委屈自己,忍耐著、煎熬著,這些痛苦都是他帶給的。
他總想把最好的給,他的一切,卻忘了最不想要的便是他。
一夜很快便過去了。
次日一早,司醒來后人躺在的大床上,下溫暖又,催人沉溺,而旁邊并沒有人躺過的痕跡。
待到用完早膳,辰正三刻,春獵正式拉開了序幕。
今日這春獵又稱圍獵,帝王百來此前一日,便有人專門負責將方圓數里的飛禽走趕至指定位置,以供君臣在安全的范圍狩捕獵。
鑼鼓敲響,世家貴胄便如離弦之箭沖了出去,春獵之意在于競技,無君臣之分,司與君屹也在其中,踏馬疾馳,塵土飛揚,野竄逃之聲不一會便傳遍了山野。
南陵人尚武,騎功夫俱都了得,在場許多人都不太瞧得上司,其中有覬覦后位、妄圖將自家眷塞后宮謀取便利的世家子弟,也有不滿君屹獨寵中宮、剛毅木訥的武將,尤其是那一向主張與北安開戰的大將蘇豫。
君屹不顧眾人阻攔,毅然將和親而來的司立為皇后,有違國訓,此事早已引起了蘇豫的記恨。
如今又見君屹寸步不離守在司側,如同那護衛般小心翼翼、毫無尊嚴,蘇豫心中怨氣更甚從前,直恨不得將這司禍國殃民的狐子的腦袋穿。
如此下去,帝王威儀何在?皇家面何在!南陵國威何在!
蘇豫氣昏了腦袋,回想起趙三臺從前的吹噓,只覺那是天方夜譚。
子如何能比男子勇猛?不過是憑著圣上的寵,浪得虛名罷了!
蘇豫打定主意要銼銼司的銳氣,讓認清份,北安一頭,他策馬跟著司,意圖伺機行。
然未等他尋到機會,林深突然傳來一聲糲的吼,眾人警戒,接著一頭驚的黑豹猛然從樹叢里竄跳出來,直向著帝后而來。
蘇豫瞳孔,立時變了臉。
危險襲來,他想也沒想便沖上前去擋住了黑豹,口中大喊:“陛下后退!”
蘇豫是不滿君屹的做法,可忠君之心卻從未有過搖。
便因著這一聲高喊,黑豹轉移注意力,齜著牙調轉了進攻的方向。
蘇豫一驚,慌忙搭弓,卻是晚了一步,黑豹已經縱躍起向他撲了過來。
大難臨頭,蘇豫不知怎地愣在了原地,他瞪大眼睛心里直喊‘不好’,可子就是不聽使喚。
瞬息之間,蘇豫好像看到了黑白無常接他去喝湯的畫面,嚇出一冷汗,便也在這時,一支羽箭從他耳后飛出,再看那黑豹,已然被中前墜落在地。
死里逃生,蘇豫怔怔回去看,就見司側坐在馬上馳騁在林木之間,一手握韁控馬,一手持箭引弦,而配合拉弓瞄準的竟是的左!
蘇豫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震驚出神間,司又出一箭,同樣的方式,正中目標。
蘇豫:“——!”
君屹眼見著蘇豫的表從不屑鄙夷變了震驚難解,待到司面不改吩咐完侍衛將獵拖走,蘇豫上已然不見了最初的反骨,他著臉上前想要請教,可真到了司跟前又抹不開面子。
預料之中的變化,君屹搖頭輕嘆,只是當他向司,看到晶亮眸子里閃耀的華,他還是愣住了。
心臟劇烈跳著,那奔騰、狂涌的意與日俱增,沖撞得他心口一陣陣麻。
不論親眼見證多次,他總能被這一利落姿所吸引,強大、無畏,是可以與世間男子匹敵的存在,而這也讓他意識到本不需要他,或許沒有他跟著,能更盡興。
他該給些自由的空間,今日這圍獵本就是為了取悅,再者……思及日前得到的消息,君屹眼底閃過一片晦暗的緒。
小紅深知司心意,司得了獵興致大起,它便撒歡馱著狂奔起來。
君屹卻不著痕跡慢慢放緩了馬速,他看著的背影漸漸離他而去,最終消失在了林里。
一整個過程,一次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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