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說出口，無論如何是收不回來了，一種放松的覺襲上心頭，這些天的擔驚怕一瞬間都隨著這句話的出口而消失不見了，我暗自長出了口氣，如釋重負後腦子反倒清晰起來，我心裡迅速地盤算了一下，樣子上卻只是木然地跪在那裡。

屋裡的氣氛卻已被我這句話攪得寂靜若死，我只是低著頭，腦中各種念頭電轉。

也不知過了多久，“為什麼？”康熙的聲音突然穿了我的思緒，聲音不大，其中的意味卻尖利如烙紅的細針般直刺我心底，我不自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識抬頭看了這以英明睿智著稱的明君一眼。

與他的聲音相反，康熙皇帝的面尚稱得上平和，手裡握著一串佛珠把玩，只是一雙黑眸深如海底，讓人無法探究其中的真意。

像呀……真像，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了胤祥的眸子，又仿佛看見了四爺。

胤祥、四爺……也不知為什麼，一想起他們，我就會變得鎮定起來，也變得——勇敢起來，各種思緒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我微微笑了笑，淡淡說：“因為我恨。”

康熙一怔，忍不住微皺了眉頭。

四周的阿哥們各自驚疑不定地打量著我，如三爺那些個不知的，或是滿腹的懷疑，或是若有所思，而九爺眼中雖有些驚疑不定，卻仍是面冷凝，並且暗自做了個眼給有些躁的十爺，讓他穩住陣腳。

八爺面沉如水，往日的溫文爾雅已全都消失不見了，角抿一條直線，只是牢牢地盯著我不放，而十四阿哥的臉卻是蒼白若雪，眼睛裡有著不可置信，也有著些微的驚慌失措，雙拳握得死，額頭上一條青筋也了起來。

眼波流轉間，眾人的表都已落我的眼底，一不可抑制的笑意從我心裡湧了上來，一剎那間，他們的驚慌不定，還有對我會說些什麼那不確定的恐懼，給了我一種他們的前途生命盡在我掌握的覺，雖然只有一剎那，雖然我為此付出的代價是……看著耐心等我答案的康熙，我輕聲答道：“皇上知道，自我和胤祥婚以來，一直一無所出，太子爺一直在勸胤祥納妾，而胤祥也心了。”

我頓了頓，這話半真半假，太子爺確曾幾次勸過胤祥納妾，卻被胤祥巧妙委婉地拒絕了。

想到這兒我心裡一暖，裡卻接著說：“我是個高傲的人，新婚不過數年，丈夫就要納妾，我不能容忍這樣的侮辱發生，所以我恨，恨無中生有的太子，也恨心志不堅、朝三暮四的胤祥，所以我魘咒了太子，又模仿了胤祥的字跡，讓他百口莫辯。”

這些話聽起來仿佛是二流言電視劇中的臺詞，再配上我三流的演技……說完之後我心裡忍不住地苦笑。

屋裡靜了一會兒，康熙皇帝沉聲說：“那為什麼現在又說了出來？”我想了想：“沒什麼，我後悔了而已，從沒想過事會鬧得這麼大。”

說到這兒，我淡淡彎了彎角兒：“皇上也知道的，人都是頭發長見識短，想不了太遠的。”

康熙也為我這番揶揄的話怔了怔，恐怕他長這麼大，還沒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吧，只是我命都要不保了，還管得了他是誰。

要不是他生了這群如狼似虎的兒子，我又怎會被得落到這般自尋死路的地步。

但驚訝的神只是從他眼中一而過：“來呀，筆墨伺候。”

他慢聲說，轉眼間宣紙徽墨就已擺放在了我的面前，我什麼也沒說，提起筆毫不猶豫地寫下了方才從十爺口中聽到的容。

寫完之後我拿起來輕輕吹了吹墨跡，不理一旁愣著的李德全，仔細看了看，還好，這幾年下來胤祥的字我學了有八分像，反正只是要找一個替罪羊，像與不像也沒太大的差別吧，心裡冷笑，轉手把紙張遞給了李德全。

李德全恭敬地捧了上去，康熙皇帝接了過去，在燈影兒下細瞧，阿哥們看看康熙再看看我，面張，可誰也不知道那上面寫了些什麼。

“果然不錯……”康熙看了一會兒，從牙中出了這幾個字。

八爺他們的臉我真想給他們拍下來，恐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們如同白日見鬼般的表了……“你們都出去，在庭下候著，若有妄妄言者，殺無赦。”

康熙皇帝突然發話，眾人面面相覷，雖是為了不同的理由而到憂心惶，卻沒人敢違背皇帝的旨意，都魚貫而出，依次退了下去。

屋子裡真的靜默得一聲不聞起來，我低著頭跪在那裡，眼前的一切恍如在夢中，卻忍不住地想，與康熙皇帝單獨面談，雖然話題糟糕至極，可若是有這個機會，不知會有多史學家蜂擁前來呢，哪怕明知道是送死……胡思想之間，屋裡的金自鳴鐘突然“當當”敲了十下，我心底一抖，一雙做工良的鹿皮皂靴停在了我的面前，一難以言喻的力當頭罩下，我不自地了肩膀，了拳頭，等著那雷霆一擊。

“為什麼？”皇帝的聲音淡淡地從我頭頂飄了下來，與方才一模一樣的問題。

我一頓，閉了閉眼，是呀，我剛才那番話，康熙恐怕連半個字都不相信吧，唯一出乎他意料的，就是我居然把魘鎮的容一字不錯地寫了出來。

“因為我不想讓胤祥死。”

我仰起頭看了康熙皇帝一眼，他背著手，正目炯炯地直視著我，聽我這麼說他皺起了眉頭，了角，卻沒開口。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皇上也許想說，您並無殺胤祥之意，因為您知道這不是他做的。”

康熙聞言一愣，瞇了眼，仿佛想把我看似的盯著我不放……我的心劇烈地跳著，手也不可抑制地哆嗦著，卻依然直了背脊與他對視，心裡卻想著原來恐懼也可以給人以勇氣。

“可是這樣的大事兒，皇上又不可能不理，就算不殺他，最也會是圈吧。

可這樣對胤祥來說，跟讓他死又有什麼分別呢。”

我啞聲說道，“方才皇上宣了宗人府進來，就是想這樣做吧。”

康熙定定地看著我，一字不發。

我忍不住咽了口幹沫，只覺得嚨如火燒般，強忍著不適，我又說：“皇上也知道這件事兒再追查下去，您失去的就不止是胤祥一個兒子了，可您這樣的決定對胤祥太不公平，他已經沒了額娘，不能再被自己的父親拋棄了……”康熙聞言臉一僵，角兒了一下，就別轉了目看向承塵。

一氣兒說完了那些話，我有些氣，頓了頓，“所以，我認了最好，不是嗎？”說完這句話，我筋疲力盡地癱坐在地上，該說的我都說了，康熙願意怎樣就隨他吧。

我忍不住抬起手隔著握住了胤祥送我的那個扳指，我盡力了，真的盡力了，你知道嗎，胤祥……良久，“你為什麼這麼做。”

康熙緩緩地問了出來，聲音裡有了兩分和，我卻是一怔。

為什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不想讓胤祥去苦，如果我對他只是書中的了解，那對他的遭遇充其量只是幾分憐憫和一些慨歎罷了。

可現在，他的呼吸，他的眼神，他的骨已經融了我的生命，我同地看著他痛了一次又一次，又怎能眼睜睜地讓他再次跌永遠無法自拔的苦痛裡。

更何況心裡一直覺得，自己本就不該存在，我已經改變了胤祥生命中的太多，好的或不好的，那如果用我的消失，換來他的平安，應該還算得上是一件很劃算的買賣吧……想到這兒，忍不住苦笑了出來。

一轉眼間突然發現康熙皇帝正在默默地看著我，我強笑了笑，低聲說：“胤祥做了能為我做的一切，我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

康熙一怔，用手指了額頭，輕歎了一口氣：“那你有沒有想過，胤祥知道了這件事後又要如何自呢。”

心髒一陣痙攣，一意迅即湧上了眼眶，我用力閉上了眼睛，過了會兒我抬頭看向康熙：“我的選擇和您一樣。”

我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兩—害—相—較—取—其—輕。”

康熙大大地一怔，一抹無奈的蒼白和被人踩到痛的狼狽從他眼中閃了過去，一瞬間我才覺到，康熙再英明睿智，他畢竟還是個凡人，是個父親，卻有著太多普通人不用去經的痛苦選擇。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過了一會兒，恢複正常的康熙淡然地說。

我本想搖頭，要是留不住小命，那還有什麼可要求的，可轉念間突然想到一件事，就俯下去：“是，請皇上不要罪及我的家人，我與他們向來淡薄，他們並沒得過我什麼好，這種壞事兒就不要再扣到他們頭上去了。”

說完我重重地磕下一個頭去。

別人不說，那個額娘畢竟是真心對我的，雖然的是自己的兒，而並不是我這個鵲巢鳩占的冒牌貨，我伏在地上，屋子裡一片靜默……“來人呀。”

康熙突然厲聲呼喝了一聲，李德全應聲而，“傳侍衛們進來。”

“喳。”

李德全忙答應著退了出去，半眼都不敢看我。

一陣腳步聲響，德泰憨重的聲音響了起來：“奴才給皇上請安。”

康熙來回走了兩步，再看了我一眼，突然轉回到正中的座位上，低緩卻清晰地說，“將雅拉爾塔氏關室，嚴加看管，回京再審，其間不許任何人接近，聽明白了嗎？！”德泰一怔，卻又被康熙沉的語氣嚇倒，忙又打了個千兒：“喳，奴才遵旨”。

德泰一個步走到我跟前，卻不好意思生扯我起來，不有些手足無措，我微微搖了搖頭，自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謝皇上恩典！”心裡卻忍不住苦笑，謝要殺自己的人，還真是……康熙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沖我揮了揮手。

我轉隨著德泰向外走去，前後都是大侍衛，門外的眾阿哥和大臣們自然都聽到了剛才康熙皇帝的旨意，八爺愣愣地看著我走了出來，而有些失措的十爺站在他後，九爺站在影兒裡，十四卻是一臉的痛苦，牙齒咬著已然失了的下。

見我出來，他前一步仿佛想說些什麼，卻被後的九阿哥一把拽住，我心裡歎了口氣，不再去看他，只是下意識地隨著侍衛們走著，走在我前面的德泰突然停下了腳步，我恍恍惚惚地差點撞上他。

看他愣愣地停在那裡看著前面，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好痛……我忍不住用手抓了口，燈火約中，四爺如木雕石塑般站在庭院門口，充滿了痛苦和抑的眸子正瞬也不瞬地盯著我……天亮，天黑，這是我對外界唯一的了，時間在沉默寂靜裡似乎也有些停頓，讓我有些不知寒暑的覺。

然後從承德被拘的閣樓裡，又被移到了眼下坐著的這輛馬車上，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些搖搖晃晃而已。

來照顧我的老太監從未開口說過半句話，只是默默地端來飯菜，而後撤走我吃完的空盤兒，甚至是我方便完的馬桶，他也是及時清理。

一開始我真是萬分地不好意思，也曾喃喃低語過幾句謝謝，卻從未得到他一點兒回應，直到有一天，我無意間發現他竟是個舌頭被割去的啞。

那天我似乎連白天也不到了，心就那麼突突地跳著，怎麼用手按著也不行，直到那啞太監又進來幫我收拾起居用品，死死地看著他木然的臉，有些混濁的眼，他恍如未覺，收拾完就紮手紮腳地出去了，我的心不再跳了，一讓人窒息的恐懼卻鎖了我的嚨。

“咣當，咣當”，馬車不急不徐在道上走著，四周的車窗已被桑皮紙糊嚴實了，我每日食住行就在這幾尺見方的馬車裡，對時間的判斷，就只有那老太監開簾子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