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龍徑直跳下馬車,把楔形的車軔塞在子下頭,給馬扔了個糧袋,贊道:“真是匹好馬!“
又對著聚攏過來的隨從們道:“他娘的,老子今天見著匪窩里那一排馬,真眼紅,要不是那川軍小子也是朝廷的人,老子就帶著你們手搶了。咱遼東問蒙古韃子買匹中用的馬,老貴了。”
一眾隨從紛紛附和。
他們皆是北方口音,只有出生在杭州府的文龍,講話還帶著吳越聲腔。
鄭海珠見文龍對自己恭敬的探問充耳不聞,與今早在匪寨有馬祥麟在場時的禮貌模樣,判若兩人。
正惶時,文龍從馬首折回,一把將拎下車。
鄭海珠本能地驚,后反應過來的黃尊素,急忙躬從車廂跳出來,人還未站穩,喝問聲已響起:“將軍,你在干什麼!”
倉啷一聲,一個遼東兵彎刀出鞘,橫在黃尊素前。
幾乎同時,道上另有蹄音傳來,兩個遼東兵縱馬飛奔趕到,分別從馬上拖下一個干瘦的農人和一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娃。
“守備,附近村落里只有他會趕車,這是他兒。”
文龍面三分煞意,將馬鞭塞到農夫懷里,對這對滿眼驚恐的父道:“你們,一個趕車,一個伺候里頭的小姐,把小姐和兩個男子,都送到松江府。老子是朝廷的人,過幾日還回松江,要是發現事沒辦好,老子帶人燒了你們村子。”
農夫本就憨厚而膽小,哪還敢多問,連連點頭。
韓希孟和被驚醒的鄭守寬,此時也撲到車門口,同樣被遼東兵以刀擋住。
黃尊素聽文龍話里的意思,只要帶走鄭海珠,疑替代了驚怒。
他努力擺出曉之以理的鎮定口吻,端嚴道:“將軍,你曉得本的份,但本不想以勢人。本只想問,不管你是不是鄭家的故人,你都是兵部掛了號的邊將,是有出的人,你突然對鄭姑娘行此舉,必不是心生歹意,究竟為何?”
文龍微微收斂兇相,對黃尊素潦草地拱拱手,道:“我對黃大人和韓小姐無意冒犯,故而特意尋了鄉人送你們到府城。另則,本將也不瞞你,我確實認識這鄭家,但既無,更無仇怨。對這鄭姑娘,我是送去好地方福,不是擄回遼東給老子做妾。行了,其他不必廢話,老子要趕路。”
言罷,文龍揮揮手,令隨從們把仍在啰嗦訓斥的黃尊素和掙扎怒罵的鄭守寬都捆了,塞回車里,又對臉慘白、苦苦哀求以銀子換人的韓希孟道:“韓大小姐放心,老子是給你這忠仆尋個好前程去,沒準啊,日后比你還富貴。”
……
夜幕四合,星垂平野闊。
晚風中意甚濃,耳更有濤聲陣陣。
馬隊著林與灘涂的界線,在鴟鸮瘆人的鳴中,黑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繞過一片高高低低如魑魅聚集的礁石后,才停在海邊。
文龍把雙手被縛、趴在馬背上的鄭海珠,拎下來放在沙灘上,練地割斷繩索。
“鄭姑娘苦了。”他雖聲氣,致歉的態度倒不像惺惺作態的揶揄。
顛簸和驚懼令鄭海珠大腦缺氧,半個時辰里一直于恍惚狀態,此刻雙腳終于著地,卻本站不住,虛弱得一屁坐在沙地上。
文龍示意隨從拿來干糧和清水,鄭海珠狼吞牛飲一番,終于恢復了些元氣。
下午文龍在道上忽然變臉時所說的那番話,以及一路行來并無非禮猥瑣作的細節,令鄭海珠判斷,文龍劫持,似乎無關風化丑行,而是要將送去什麼地方,或許,給什麼人。
起碼目前,自己應該命無虞。
鄭海珠于是微微抬頭,語調沉緩地問文龍:“將軍,此地可是南匯咀?”
文龍詫異道:“咦,你悉此地?”
鄭海珠回憶著方才昏沉沉間斷續映眼簾的畫面,平靜道:“我阿兄當年未中進士前,曾在南直隸和閩浙一帶游歷。我識字后,看過他寫的札記,里頭提到松江附近的海邊,有一鷹地形,南匯咀,建有四方城防范倭寇。方才我遠遠看到城墻,所以這般猜測。”
文龍點點頭,和聲道:“你這小子,見識和腦瓜倒真不錯。我家大姑娘和你差不多年紀,在遼東那草窩里,養得跟個傻狍子似的,唉。”
他話音未落,一個正嚼著餅子的隨從,就大咧咧搭腔道:“守備,你家大姑娘,許給小人吧,不?小人的爹爹,在咱屯里,那是出了名的怕我娘,我的子一定隨我爹,保準把大小姐伺候得,從傻狍子變作母老虎。”
眾人哄笑起來。
而文龍,居然頃刻間變得沒有一上的架子,樂呵呵道:“許三,你小子模樣倒是不磕磣,老子稀罕。回遼東后,你多殺幾個真韃子,就能給老子做婿。”
“好咧好咧,殺韃子,我也要給守備做婿,守備家的姑娘,都賊俊。”
“我不殺普通韃子,還要殺奴酋,那個什麼打哈欠……”
“奴酋努爾哈赤!”
“對對對,努爾哈赤。守備,小人我把那老酋的腦袋割下來,掏空了給你當夜壺!”
“你小子盡噗嗤噗嗤吹牛。”
此時的遼東遼南等大片土地,尚未被努爾哈赤率領的真人占領,漢人守軍和居民有許多是登州和青萊過去的,因此大部分是膠遼口音。
鄭海珠被一片歡樂祥和的山東話包圍,如聽后世的山東快板兒,竟一時忘了自己的倒霉境,也跟著悶悶地笑。
須臾,又聽文龍與屬下們開過玩笑后,就開始認真討論努爾哈赤會不會往西來攻薩爾滸。
這個在后世史冊上如雷貫耳的地名,驀地又令鄭海珠抬頭,著眼前意氣昂揚的文龍,心生唏噓。
現在是歷史上的公元1616年,在這一年,東北的建州真首領努爾哈赤正式稱大汗,建立后金政權。
如果以后人的眼來看,大明王朝的喪鐘,敲響了。
匪窩歷險后,鄭海珠有些困,倘使沒有自己向徐阿六的那一刀,黃尊素和韓希孟,難道會被徐阿六殺死嗎?在真實的歷史中,這兩個人分別活到了天啟年間和崇禎年間,在那個沒有自己出現的時空里,他們也并未在萬歷年間遇害。
是因為真實歷史上另有貴人出現救他們一命,還是自己穿越來的這個大明,只是一個平行時空?
那麼,眼前這個明末最有名的軍事人文龍,命運走向又會如何?
他究竟要帶我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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