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搖曳,和風輕拂。一襲翠竹在窗外隨風奏樂。
謝蘭胥自帶著荔象升兩兄妹返回城中的當日,便住回了都護府的竹園。
長榻的木幾上放著一封拆開的信函,一抹烏黑的斷發。
荔象升兩兄妹站在面前,難掩擔心地看著謝蘭胥閱讀手中那封突然出現在竹園之中的信。
終于,謝蘭胥從信上移開目。他將信箋和信封一齊湊近燭火點燃,扔榻下的字紙簍。
“你們阿姊無恙,一切順利。”
兩兄妹不約而同松了一口氣。
“萬俟傳敏要我夤夜出城,一個人趕赴芒山,他會派人來接我。”
“一個人太危險了,殿下讓我一起去吧。”荔象升皺眉頭,“我可以假扮馬車夫。”
“不妥,若是馬車夫,叛軍為求穩妥會殺人滅口。”謝蘭胥說,“你暫且留下,按計劃行事。”
荔象升還是不放心謝蘭胥單槍匹馬赴宴,但就像謝蘭胥說的一樣,除了留下,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謝蘭胥和兩兄妹再次確認了計劃,然后沐浴焚香,新換了一服。
都護府眾人都知道他的份,他要出府,無人阻攔。
謝蘭胥乘馬車至城門,才被守門的士兵攔下。
“殿下,這麼晚了要去哪兒?”
士兵一邊問著,一邊往起的車簾背后看去。但里面黑黢黢的,除了一個坐在門口的謝蘭胥外,他什麼都看不清楚。
“我有幾張重要地圖忘在了蓬溪馬場,若是落到敵人手里十分棘手。以免夜長夢多,必須今夜取回。”謝蘭胥溫文儒雅,鎮定如常。
守門的士兵知道他份貴重,對他所說之話深信不疑,并未仔細盤查便開啟了城門。
坐在車前的馬夫形矮小,戴著一頂氈帽,看不清模樣。馬鞭揚起后,馬車緩緩朝城外走去。
盲山腳下,樹影幽幽。一支十人小隊鬼鬼祟祟等在山下。
“你們說……這謝蘭胥不會不敢來吧?”
“應該不會,聽說這被俘的人是他心之人。”
“一個人罷了,他想要多沒有?如果是我,打死也不會來!”
“你這孬種和他能一樣嗎?那可是謝松照的兒子,謝松照當年——”
說話那人的聲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警醒地看向馬蹄聲傳來的前方。
踢踢踏踏,踢踢踏踏。
一個清瘦頎長的影,騎著駿馬,出現在夜霧之中。
那雙眼睛清冷明亮,如寒芒般銳利的氣勢,得人呼吸困難,陷本能的肅然。
“我來了。”謝蘭胥說,“萬俟傳敏呢?”
……
一名小兵快步走杯觥錯的大帳,在王座下單膝跪下,稟報道:
“王上,有一對祖孫在營外求見大王,說著正宗的翼國話,說是翼國皇室后人。”
“什麼?”萬俟傳敏愣了愣,沒想到先來的不是謝蘭胥,而是奇怪的祖孫二人,“帶他們進來。”
他還在好奇是怎樣的祖孫二人,沒想到進來的卻是一個巍巍的老婦人,和一個大約只有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那孫見了帳的將軍們,神害怕,低下頭不敢直視眾人,一路攙扶著老婦人走到王座前。
“大膽,還不跪下行禮?!”萬俟傳敏邊的親兵呵斥道。
鶴發皮的老婦人帶著的孫,慢慢跪了下去。
萬俟傳敏這才看清,老婦人雙眼無,瞳渾濁,竟是失明之人。
“老婦萬俟頓珠,參見大王。”老婦人用翼國話說道。
“你是什麼人?怎會出現在軍營門口?”萬俟傳敏用中原話問道。
老婦抿搖頭,小姑娘則是神茫然。
“你們不會話?”萬俟傳敏換上翼國話。
“回大王,”小姑娘怯生生地說,“我和生活在山林之中,平日只有趕集時才城采購。我們不會話,需要流的時候,就用手來比劃。”
“你們說,自己是翼國的皇室后人?”
“老婦的母親,是溫誠大王的第七子所生,戰時候被留在鳴月塔,與家人分散,后來與冒死保護的皇室侍衛結合,在生我的時候難產去世。”老婦人緩緩道,“老婦一直都在等待大王復鳴月塔,重振翼國的這一天。聽聞大王要起兵反攻,老婦攜孫投奔而來,愿為大王復家國,效犬馬之力。”
戰后,翼國皇室一分為二,一部分留在鳴月塔,同當地土著融合;另一部分則遷徙至臨近的州城,此舉大大削弱了翼國復國派的力量,留在鳴月塔繁衍生息的翼國人,如今已盡數淪為燕國走狗。
眼前的老婦和小姑娘,顯然是留在國的那一批。
萬俟傳敏心中信了大半,卻又特意問了幾個宮廷聞,老婦對答如流,這才徹底相信。
這祖孫二人不但是皇室宗親,還知鳴月塔城結構,對周邊山林更是了如指掌,萬俟傳敏正愁沒有合適的向導引導大軍,如今有了這兩人,簡直就是萬事俱備。
他喜不自勝,命人將祖孫二人帶下去好好招待。
“恭喜大王,賀喜大王。”軍師揖手道,“天從人愿,送來這祖孫二人。若是能爭取到謝蘭胥投靠我們,此次反攻鳴月塔,便萬無一失了!”
“正是!”萬俟傳敏掩不住喜。
“大王可想好了如何說服謝蘭胥?”軍師說,“單憑一個婢,恐怕還不夠穩妥。”
“你放心,我自有妙計。”萬俟傳敏信心百倍。
就在此時,外邊來人通報,謝蘭胥孤赴宴。
萬俟傳敏大笑道:“快請進來!”
原本喧鬧的大帳變得雀無聲,所有人都停下了談,無數雙或警惕或敵視的眼睛看著緩緩走大帳的一人。
謝蘭胥在充滿敵意的抑氣氛中,神自如,步伐平穩地走向王座上的萬俟傳敏。
在萬俟傳敏旁的親兵呵斥之前,他先一步停下腳步。
萬俟傳敏和他四目相對,心中暗自一驚。雖說早有耳聞這位廢太子之子極肖其父,但初次相見,他依然為其松風水月一般的氣質傾倒。
他不自覺地端正了原本輕視的態度,起相迎。
“用特殊的手段將殿下請來,還殿下勿怪。”萬俟傳敏笑著走下臺階,“我知道殿下對我定是戒備頗深。請殿下放心,我對殿下并無惡意。嚴格論起,我還要殿下一聲表弟。愚兄曾與令尊有數面之緣,殿下和太子,簡直如出一轍。”
“荔知呢?”謝蘭胥淡淡道。
“殿下放心,荔姑娘安然無恙。”
萬俟傳敏拍了拍手,荔知很快被帶了過來。
換了一應當是侍妾穿的艷襦,有專人為洗臉,重新梳妝。甚至還心地給了一塊紗巾用于蒙面。
因此,至看起來,的確是安然無恙的樣子。
“晚宴馬上開始,就由你服侍殿下吧。”萬俟傳敏笑瞇瞇地說。
一左一右在旁的看守這才退開,荔知得以一步步走向謝蘭胥。
到了謝蘭胥邊,他看了一眼,無需多余的流,兩人已經達默契。
謝蘭胥在大袖的遮掩下,握住的手。
“來,大家座吧!”萬俟傳敏大聲道。
帳的各將軍重新座,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張低矮的食桌,上面擺滿食酒。特意為謝蘭胥準備的食桌就在萬俟傳敏對面,荔知跪在他后,宛如普通婢。
“這第一杯酒,就敬我們的將士,祝此戰旗開得勝,勢如破竹!”萬俟傳敏舉杯說道。
所有人都舉起了酒杯,謝蘭胥佁然不。萬俟傳敏見狀也不發怒,似笑非笑,一副意料之中的神。
“第二杯酒,敬我們遠道而來的客人,翼國未來的盟友——崔國皇帝陛下。”萬俟傳敏舉杯道。
雖為點名道姓,但萬俟傳敏的眼神指明了此人就是謝蘭胥。
“翼王怕是認錯人了,這里沒有什麼崔國皇帝。”謝蘭胥神平靜道,“有的,不過是一個草甸上的養馬人。”
“殿下何必謙虛?若崔國復,除了殿下,還有誰可堪當大任?”萬俟傳敏放下酒盞,苦口婆心道,“當今皇帝是個權熏心,背信棄義的小人。早年間,趁崔國皇帝勢弱,竊國改朝,殘殺崔朝皇室中人。中年時,又沉湎酒,疑鬼疑神,不但不理朝事,還聽信讒言,自毀長城——令德才兼備的太子含冤九泉,死無全尸!殿下難道就不想為父親討回公道,難道就不想復祖上的大業麼?!”
“……你說得輕巧。”謝蘭胥面上閃過一譏諷,“憑幾句漂亮話,就能就大業麼?”
“自然不是憑借漂亮話。”萬俟傳敏說,“自皇位上那老賊改崔為燕以來,崔國復國派在各地活不絕,其中最大的一個組織,天門。近年來多起反燕活都是由天門組織策劃。”
“殿下為崔朝僅剩的正統脈,難道這個組織還未與殿下取得聯系?”
“若是你所說的這個神通廣大的天門與我取得聯系,我還會在鳴月塔養馬放牧嗎?”
謝蘭胥的反問,讓萬俟傳敏瞬間信服。他大笑道:
“這便是我大費周章請來殿下的原因。我與殿下同病相憐,若殿下愿意和我聯手,我將舉全國之力,助殿下重建崔國。屆時,我們修百世之好,永締和平,豈不是我兩國百姓的一大幸事?”
“除此以外,還有一件恐怕殿下自都不知道的事。為了表示誠意,我將對殿下坦誠以待——”
萬俟傳敏笑道:
“數百年來,民間一直流傳著崔朝寶藏的傳聞。”
“我要告訴殿下——此事千真萬確。”
謝蘭胥后,荔知倏然抬眼。
王座之上,萬俟傳敏笑而不語,靜靜須,等到夠了帳中寂靜和矚目后,他才重新開口,緩緩道:
“一個崔朝寶藏,可抵十個燕國國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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