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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悶熱,夜里倒涼了些，夜如水，廡廊附近栽了不苦楝樹和棗樹,樹上伏了不蟬,寂靜夜下,蟬鳴聲陣陣,久久未停。

　因裴氏招呼,江晚芙便與同行,兩人各帶了嬤嬤和丫鬟，走在前列，邊低聲說著家長里短的閑話。

　陸則和陸致則落在后邊,兄弟二人數月未見,剛才宴席之上,也不曾聊上幾句,如今并肩同行，一時誰也沒開口。陸則抬起眸，看了看前方阿芙的背影,恰見微微側過臉,一手輕輕扶著裴氏的胳膊，一邊聽著裴氏說話，邊含笑,面容和,仿佛沒半點煩心事，無憂無慮的模樣，看得陸則跟著笑了笑。

　雖回了京,有諸多正事等著他,但看阿芙這般模樣,他亦也跟著心愉悅起來了。

　陸致正側目盯著他看，見他倏地笑了，神微微一滯，卻微微笑著道，“二弟這是想到什麼好事了？”

　陸則搖搖頭，收回視線，沒有就著兄長的話朝下說，只語氣淡淡地道，“沒什麼，只是出門了一趟，回來便覺得，還是家中自在。”

　陸致聽著，卻是一笑，仿佛只是隨口一說地道，“是麼……”

　“不說我了，”陸則搖搖頭，側過臉看兄長，“大哥去了禮部，可還適應？朝中近來多事，也不太平罷。”

　陸致淡淡笑了笑，并不在意地道，“我倒還好，禮部一貫不如何忙。朝中再不太平，也牽扯不到我。”

　禮部不似吏部戶部刑部這種地方，一年到頭不過就那幾件事。籌備科舉，再就是接待外賓。畢竟不是什麼職權部門。

　陸家和旁的世家不同，旁的世家恨不得子弟越出息越好，陸家卻不同，早早定下家主繼承人，嫡支所有兄弟，都要以繼承人唯首是瞻。這一代自然是陸則，以往陸致并不覺得有什麼，也不曾有過妒忌或是埋怨，他與二弟出不同，被寄予的期自然也不同。他也心甘愿做陪襯，只要陸家好，他便是吃虧些，又有什麼干系，總歸是一家人不是？

　但如今，他想起從前的自己，只覺得可笑。

　他滿心念著兄友弟恭，兄弟義，可旁人未必這樣想，親父子親兄弟尚有翻臉的時候，他以前究竟是何等天真，才會覺得，沒什麼干系？

　他之前同家中說，去了趟宛平，倒也不曾撒謊，他的確去了宛平，只是中途又去了趟大通。在大通，他找到了那兩個被從京中外放到大通的婆子，一番威利之后，從們戰戰兢兢的話語里，他窺見了那一夜的真相。

　原來并沒有什麼意外，一切都是蓄意算計。

　湊巧撞見那一幕的婆子，不過是收了銀子辦事。

　那一晚的真相，他本來早該知道的事，整整遲了一年。他的好二弟，早就看上了他的未婚妻，趁虛而，一擊得中，得阿芙不得不嫁給他。

　可笑他當初被林若柳那些話所蒙蔽，誤以為阿芙早就同陸則有了首尾，阿芙最重規矩，連與他相時，都守禮，怎麼可能做得出這樣的事？且當時阿芙住在府里，如何能與陸則暗中來往，還不讓旁人發現，當時管家的還是二嬸，即便陸則有通天的手段，也不可能瞞得一不。是他當時氣昏了頭，才沒有察覺這其中的不對勁。

　陸致低垂著眉眼，眸中忍，負在后的手，也緩緩地握了。

　到了今天，他當然不會還像以前那麼天真，以為只要自己把話說破，陸則就會后悔愧，將表妹還他。什麼兄友弟恭，不過都是面上的，背地里，私底下，誰的權勢大，誰便可以肆意妄為，便連兄長的妻子，也可以輕易地奪走。

　陸則不就這樣做了，祖母沒有訓斥他，父親也不曾阻攔他，他們一個個的，都為他遮掩，唯有他，被自己的親兄弟，玩弄于鼓掌之中，蠢不可及。

　他需要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讓陸則徹底翻不了的機會……

　“夫君，我們到了。”裴氏和的聲音響起，令陸致從那些思緒中，猛地回過神來。他抬眸，朝不遠著他的裴氏看了一眼，輕輕點頭，轉過臉，盡可能平靜地、不端倪地看向陸則，溫和道，“二弟，我們就先走一步。”

　陸則頷首，“大哥慢走。”

　裴氏在不遠等著，看陸致朝這邊走來，他在離兩步之外的地方，便停下了，沒有手扶，不遠不近地朝道了句，“走吧”。頓了頓，看了眼嬤嬤，叮囑了聲，“天黑了，扶著你主子些，小心腳下。”

　嬤嬤聞言，趕忙上前半步，扶著自家主子。

　裴氏心里，卻不由得升起些小小的失落。陸致很好，除了外，他不近，在外也從不去那些花天酒地的地方，有孕后，他亦是照顧，應當很高興才是，只是，有的時候，尤其是看見二弟和二弟妹如何相后，總覺得，他們充其量算得上是相敬如賓。

　也很努力地想要靠近他，他喜歡詩詞，便也跟著看，他喜好丹青，便也跟著學，但不管做什麼，好像都沒帶來什麼改變。

　裴氏想著，一時忘了邁開步子，直到被嬤嬤很輕地扶了一下，才回過神，看著不遠等著、卻沒有催促的男人，又在心里勸自己。

　相敬如賓也沒什麼不好的，這世上的夫妻，能做到相敬如賓，已經是極為不易了。陸致并沒有哪里對不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二弟那樣喜歡二弟妹的。

　“走吧。”裴氏揚起個笑，同江晚芙頷首告別后，輕輕朝嬤嬤吩咐道。

　明思堂到了，但離立雪堂，卻還有一段路。

　等江晚芙他們回到立雪堂，已經是一刻鐘之后，倒還算早，不到寢的時候，且白日里兩人胡鬧后，江晚芙又瞇了會兒，此時倒是神奕奕的，不大睡得著，索吩咐惠娘，把陸則帶去保定的裳都取出來，看看有沒有要補的。

　陸則的，大多都是新的，他是世子，哪有人敢他穿舊的。但帶去保定的這些，卻不大一樣，是行軍路上或是打仗時穿的，以舒適為主，舊些，反倒穿得舒服些。

　看小娘子招呼著丫鬟，將他那些舊攤了一整張羅漢床，眉眼含笑忙碌著，陸則一時都不大想走，便只坐著，凝視這面前這一幕。

　直到常寧來請他，陸則才起。

　江晚芙看他起，很是驚訝，放下手里的，走過去，“這樣晚了，還要出去麼？”

　陸則點頭，抬手了阿芙的鬢發，“嗯，有點事，去趟書房。”說罷，看了眼那羅漢床上的，叮囑道，“看歸看，晚上便不要針線了，免得傷眼。”

　江晚芙輕輕應下，送陸則到門口，看他高大的背影，走出廡廊邊的小門，才依依不舍地回屋忙碌。

　這一忙，就忙到了很晚。

　本來以為陸則過不了多久，便會回來的。卻不料他這一去，像是沒了消息一樣，但既是在府里，倒也沒有人去催，看天實在晚了，便叮囑惠娘給留了燈，自己先躺下睡了。

　大抵是心里惦記著的緣故，江晚芙睡得并不沉，聽到門外有些許靜，便醒了，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坐了起來，看外間還亮著，疑心是陸則回來了，便下地穿鞋，想出去看看。

　守夜的丫鬟怕是都睡了。

　正低頭穿著鞋，就聽見寢屋的門被推開了，抬起頭，就看見一個高大的影，從門外走了進來。惠娘怕睡不好，寢屋里并沒有留燈，故而屋里影影綽綽的，外間的燭從窗戶紙進來，線模糊黯淡，看形，本來以為是陸則回來了，但見那人一直不，便又不是那麼確定了。

　“夫君？”看那人一直不，江晚芙心里有些怕，小聲地了聲。

　陸則聽出語氣里的害怕，閉了閉眼，“嗯”了一聲，然后才朝床榻走了過去。

　陸則一出聲，江晚芙自然就不怕了，也不穿鞋了，將雙足回被子里，看陸則走近了，正準備丫鬟來點蠟燭，還沒開口，便見男人倏地俯下/子，一把將抱在了懷里。

　江晚芙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就聽見一句，“對不起……”

　大半夜的不回來，一回來就跟道歉。要不是江晚芙對陸則有足夠的信任，只怕是要懷疑他在外做了什麼對不起的事了。但到今天，江晚芙自然不會輕易地懷疑陸則，只呆了呆，將手環在男人的后背上，下抵著男人的肩，小聲地問，“夫君，怎麼了？”

　陸則聞到江晚芙上的味道，是很淡的香，比任何味道，都令他到安心的味道。他沉默了會兒，并沒有說什麼，搖搖頭，“沒什麼，吵醒你了。”

　江晚芙一聽，松了口氣，眉眼彎彎地笑了，聲音也了下來，“你嚇著我了，我還以為什麼事呢。我本來也沒睡踏實。”

　說罷，便松開了手，道，“你先換了裳上來吧，很晚了，明早還要早起吧？”

　陸則嗯了聲，過了會兒才松手，朝側間走了過去。

　江晚芙回被子里，拉了拉錦衾，打了個哈欠，聽到屋里傳來一陣水聲，片刻后，便看見男人只穿一雪白的里回來了，忙拉開被子等他。

　等陸則上了榻，便下意識地靠過去，心里踏實了，困勁兒就上來了，不一會兒，便沉沉睡了過去。

　陸則卻沒有睡，側過，借著月，看懷里的小娘子，側著臉，小貓似的乖乖蜷著，眉目舒展，有種不經世事的天真。

　他看了很久，久到眼睛發酸，心里那慌和后怕，才仿佛漸漸淡去了些。他閉上眼，神沉沉，想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