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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住在椒聊閣,取自“椒聊之實,蕃衍盈升”,以往江晚芙沒來這里,楊氏是個很會做面子的繼母,但凡有外人在,必然要過來。等客人一走,從主到仆便故意冷落。
這樣的手段,對大人或許算不上什麼,至多惡心惡心人,可對孩子而言,卻不啻于煎熬,江晚芙現在都還記得,祖母重病,被楊氏來,孤零零坐在次間里,連給倒水的丫鬟都沒有,看著窗外高大的榆樹,坐了很久。或許,楊氏就是等著鬧,才好做點什麼,可惜一直很能忍耐,沒給這個機會。
一踏進椒聊閣,過往那些艱難的記憶,便緩緩地涌上來,一幕幕都變得愈發清晰。其實也沒有過去很久,但嫁給陸則后,好像那些曾經覺得很難的時候,都變得模糊了。
高姨娘說的見一面,其實也只是隔著帳子,遠遠地說上幾句話。江晚芙坐下,高姨娘便走進帳子里,看作,是把楊氏從床上扶起來,竟然病得這麼重,連自己起都難了,江晚芙覺得很驚訝。
楊氏低低咳嗽了幾聲,氣得很厲害,過了會兒,才緩過來。高姨娘喂喝了水,江晚芙聽到高姨娘開口,“夫人,小姐從京城回來探親,過來探您。”
的聲音漸低下去,江晚芙便開口,“我聽說夫人病了,過來看看您,人帶了些黃芪山參……”
楊氏隔著帳子跟說話,第一次用平和的語氣,低聲道,“多謝你來看我。”
大概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人要是生病了,就想著要善待別人了。其實并不算很恨楊氏,楊氏和沒有緣,為了自己兒謀劃,不過是自私下的人之常。但凡江父當時能說一句話,和阿弟的境,也不至于如此艱難。
江晚芙也不想和個病人計較,輕聲道,“夫人保重子……耀哥兒和眉姐兒還小,還離不開母親。”頓了頓,就想開口告辭了。
不料帳子里的楊氏卻忽的開口,聲音比先前高了些,急急地住了江晚芙,“大娘子——”
江晚芙等著的下文,卻戛然而止了,便開口,“您方才我,可是還有什麼話要說?”
過了會兒,才聽到楊氏開口,“你要是有空,去看看耀哥兒和眉姐兒好麼?我……我的子,我自己清楚,怕是沒幾個月好活了,從前的事,是我不好,我沒有做一個寬容的繼母,我在這里跟你陪個不是。”
說著,生生站起來,拉開帳子,江晚芙此時才看清,一張形容枯槁的臉,頭發雖然梳得很齊整,但也枯黃了,久病之人,上的生氣一點點流逝,最先開始看出來的就是指甲和頭發。
“對不起,真的、”楊氏看著,眼淚沿著瘦削隆起的顴骨滾落,幾乎是哀求的語氣,道,“真的對不起……”
高姨娘很快扶著坐回去了,丫鬟上前,重新把帳子拉好了,作太匆忙,以至于撞了一下旁邊六扇的黑檀木屏風。丫鬟驚得一把扶住。
江晚芙沒有在椒聊閣久留,果然跟高姨娘說的那樣,楊氏病得很重了,本沒力待客,江晚芙便也回了棠棣院。惠娘扶進屋,怕過了病氣,忙扶去換了干凈服,等在羅漢床上坐下,才慨道,“竟真的病得這麼厲害了……”
其實最開始知道楊氏病了,惠娘是很想幸災樂禍啐上一句“活該”的,當初是怎麼把姐弟倆視作眼中釘的,可記得清清楚楚,可真看到了,這話卻又說不出口了。以前楊氏的確可恨,現在也是真的可憐,年紀輕輕得了病,一雙兒還那麼小,老爺又不是個念舊的人,以后誰知道如何呢。
或許這就是報應了。
“這樣的事,可憐的便是孩子了。”惠娘忍不住道。
江晚芙也點頭,對繼母所出的弟妹,并沒什麼惡,始終只是孩子罷了,開口道,“楊家總還會照顧他們的。”
和阿弟當時是沒有外祖家照拂,但據所知,楊氏是蘇州人,楊家在蘇州也是大戶,想來不會不管楊氏留下的一雙兒的。但還是道,“你等會兒去問問高姨娘,看方不方便去看耀哥兒和眉姐兒。”
惠娘應下,過了會兒便回來回話了,道,“高姨娘說,莊子太遠,您懷著孩子來去不便,老爺派人把孩子接回來。”
這樣的安排,對江晚芙而言,自然是最輕松的,也不想跑來跑去的。不過,低頭笑了下,這次回來,父親倒是前所未有的照顧。要不是那不聞不問的幾年就擺在那里,都要以為,他一直是如此的慈父呢……
權勢這東西,真是個好東西啊。
中午的時候,江晚芙惠娘把姚晗抱過來了,小孩兒人生地不,怕他吃不好、睡不好,便總惦記著。惠娘和紅蕖在旁邊布膳,姚晗現在比以前說話些了,尤其是在江晚芙面前,他嘀嘀咕咕跟江晚芙說,江舅舅送了他一只虎皮鸚鵡,會學人說話。
江晚芙夾了個芥菜餃子給他,笑著鼓勵他,“那晗哥兒可以多教鸚鵡說話,到時候帶來給嬸嬸看看,好不好?”
說完,姚晗便一臉認真地點頭。小孩兒養了,就很可了。
用過午膳,姚晗還有點不想走,這個年紀的小孩兒,基本都很黏人,尤其是來了新地方,江晚芙索把他留下了,惠娘抱他進的屋里睡午覺去了。
江晚芙則空見了見去送禮的管事,管事進來給磕了頭,口齒清晰把今日去送禮的況說了,頓了頓,又遲疑著道,“只還有一家,卻是未曾送出去。”
江晚芙喝了口茶,示意他繼續說。
管事也就一五一十的說了,沒有什麼瞞,“便是府上繼夫人的母家。吳管事支支吾吾,小的怕耽誤了事,便從他里套了話……去年,楊家老爺過世,繼承家業是大爺,楊大爺好賭,輸得多了,就拿了疏浚河道的銀錢給去填窟窿,結果人給告發了……還險些牽連了老爺。后來判了充軍,楊家一家人也搬走了。現如今也不來往了,故而聯系不上。”
江晚芙很吃驚,印象里楊氏在蘇州算是大戶,數代為,倒不想竟葬送在了沒出息的子孫手里。見過楊大爺一回,是楊氏過去,偶然撞見的,楊志還以為是楊氏屋里的丫鬟,當著的面,便跟楊氏討要……他那時看的眼神,跟蛇一樣,讓骨悚然。后來,便有意識地躲著他了。
江晚芙沉默了會兒,點頭淡淡道,“既不聯系了,那就算了。”
本來楊家也只是楊氏的母家,并不是的外祖家,走禮也不過是按著規矩來。
管事應下,惠娘送他出去。
江晚芙起回側屋,進屋便聽見紅蕖焦急的聲音,從室里傳出來,方才走時,守著姚晗的,江晚芙心里一,便快步走了進去,“怎麼了?”
紅蕖聽到的聲音,忙從腳踏上起,一,便把羅漢床上的姚晗出來了,小孩兒像是了什麼驚嚇一樣,額上全是汗,里時不時蹦出幾個沒聽過的詞,惠娘在一旁嚇了一跳,道,“別是魘住了吧?”
江晚芙顧不得問,上前半摟住的小孩兒,惠娘也上前幫忙,幾人合力,江晚芙松手,輕輕拍他的背,輕聲哄他,“晗哥兒不怕,不怕,嬸娘在呢……”
姚晗汗涔涔睜眼,瞳孔放得很大,半晌才醒過來一樣,泥鰍似的鉆進江晚芙的懷里,江晚芙紅蕖拿了熱水進來,打帕子,給他了臉和脖子,這期間,小孩兒倒是乖得不得了,像小狗兒似的,一聲不吭。
江晚芙便笑著哄他,“是不是做噩夢了?就聽你嘰里咕嚕說些大家都聽不懂的話。”說著,惠娘遞了新打的帕子過來,便了手去接,被這麼一打岔,便也沒有察覺懷里的小孩兒,打了個寒,咬著。
江晚芙又替他了一遍,汗干了黏糊糊的,還容易得風寒。等完了,才拍著他的腦袋哄,“好了,我們晗哥兒已經是小男子漢了,一個噩夢罷了,才不怕,對不對?”
姚晗沒有說話,手臂摟著江晚芙的脖子,很依地了一聲,聲音顯得很可憐,帶著點鼻音,“嬸娘。”
江晚芙溫地應了他一聲,“嗯,怎麼了?有什麼話跟嬸娘說?”
姚晗搖搖頭,茸茸的腦袋靠在肩上,惹得江晚芙笑起來,拍拍他的后背,“撒呢?”
姚晗“嗯”了聲,也不知道嗯的什麼,過了會兒,他松開了手,低下頭,聲音里出點張,“要是我犯錯了,您會不會不喜歡我?”
江晚芙一聽這話,就猜到小孩兒估計是犯了錯,怕不要他呢,便抬手他腦袋,輕聲道,“不會的。連大人也會犯錯,更何況小孩子了。只要你知錯就改,做個乖孩子,大家還是會喜歡你的。”
姚晗抿抿,點頭嗯了一聲。他才不在意大家喜不喜歡他,也沒有人喜歡他的,就只有嬸娘對他好而已。他要是是的孩子,那就好了。
江晚芙不敢放他一個人睡,索在屋里哄他,哄著哄著,自己也犯困了,蜷在羅漢床上睡了過去。
陸則回來的時候,便看見一大一小蜷在一張不大的羅漢床上,他心里哭笑不得,這一大一小也不嫌,便走上前去,打算把阿芙抱到床榻上睡,剛走近,卻見小狗似的窩在阿芙側的小孩兒,很警惕地睜開眼睛,眼神最初出兇悍,等看清是他,便又慢慢地乖順下去了。
陸則自然不會把個小崽子當回事,就是狼群的頭狼都不會跟小狼崽計較,不過教姚晗習武的武師傅,倒是來跟他說過幾回,夸姚晗天賦很高,最難得的是子堅韌,是塊好料子。
有這個警惕的勁兒,武師傅夸得倒還有些道理。
他朝小孩兒做了個噤聲的作,示意他往旁邊靠靠,姚晗很乖地往旁邊了,陸則俯把阿芙抱到懷里,穩穩地抱到床榻上,低頭親了親的額,拉過被褥,替蓋上,才出去。
姚晗還坐在羅漢床上,看見他,小小的子仿佛繃起來,陸則走過去,了他稚的肩,隨口道,“放松……教你個道理,兩軍對峙,誰先怯誰先輸。人也一樣,別讓人看出來你怕他。”
說罷,收回了手,背而立,站著道,“穿鞋。我看看你基本功……習武最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你武師傅沒來,這幾日我帶你。”
姚晗有點懵,看著陸則走出去的高大背影,眨了眨眼,還是穿了鞋,一路小跑跟著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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