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八月三十才是休沐日， 今天才是二十九，凌尚書是從公房里趕回到府里的。凌六爺迎上來，稟報∶"已經派人去請族長了。"

　尚書府三房的十二郎殺了人，被殺的也是凌氏族人，關系上來說， 是遠房堂兄。故這個事，族長也得出面。

　凌六爺頓了頓，道∶"苦主是東樓十七嬸，被殺的是的長子。"

　凌尚書貴人事多，也不是很能理得清這些邊邊角角的遠房親戚，只覺得聽著耳。因親戚的事若要求助尚書府，通常到管事那里或者老六那里就已經能解決了，通常到不了他這里。

　怎卻聽著耳?

　凌六爺一看就知道老爺子記不得了，提醒道∶"十二郎親生的那家。"凌尚書腳步突然頓住，吃驚地看向凌六爺。

　凌六爺點頭∶"被殺的是他親生兄長，喚作凌明輝。"

　兩個人一路走，凌六爺一路給凌尚書補充信息∶"說是賭債糾紛。照十二郎的說法，是他那兄長他去賭， 欠下了賭債。兩人撕打起來，失手誤殺了。….…"

　凌尚書問∶"只什麼?"

　"咳。"凌六爺道，"仵作驗尸，凌明輝后腦碎裂，兇是一塊青磚。十二郎……十二郎無傷。"

　凌尚書再次頓住了腳步。

　他曾在大理寺任職，于刑律案件都不陌生。這一聽便知，哪是什麼"撕打誤殺"，這是背后襲殺。

　兇是一塊青磚，大概率是臨時起意。

　但臨時起意也是故殺，即故意殺人。與失手誤殺的過殺，即過失殺人，完全是兩回事。一個判斬，不可收贖;一個判絞，可收贖。

　凌尚書來到廳中，廳中等著他的是應天府推。

　推道∶"府臺令我給大人先通個氣兒，怎麼定，下午府臺大人親至再議。"

　因嫌犯和死者同族，又是大族，府都得和宗族協調著來，不能只憑律例判案。

　一些鳴狗盜的小事，宗族若愿意，部就可以理消化。地方員也樂意如此，這樣他們的任期"案件"發生數就會。

　時下考核員政績，案件發生數、訴訟發生數都是考核標準。

　所以應天府尹要等著凌氏族長到了再一同議。族長在城外，這一去一回，就得下午了。

　推帶來了相關的文書和證據給凌尚書過目。一張凌延簽名畫押的賭債字據。一份凌延的口供。

　凌延也不傻，殺凌明輝的事無可抵賴，他承認了。只一口咬定是兄弟二人因賭債發生糾紛才誤殺，又說是凌明輝嫉妒他富貴，故意他去賭，從他這里坑錢。

　至于林嘉、張安、刀疤三等人的事，他絕口不提。背一樁人命司就夠了，可不能再背第二樁。

　他其實十分惴惴，不知道柴房里那攤怎麼解釋，想著萬一被質問，就推說是凌明輝的。沒想到本沒人問。他有些詫異，但也不可能自己再提起，就干脆閉。

　他不知道，府的人趕到的時候，只有他和凌明輝的現場。柴房里已經被清理過，刀疤三的全被沖洗干凈。

　凌延的殺人案里，凌昭要張安和林嘉全部。他知道，凌延只要不傻，就不會主再背一條人命。

　凌尚書謝過了推，送了客，對凌六爺道∶"九郎、十一郎都來。"

　凌昭及冠已出仕，十一郎雖未及冠但已親，以時人的眼來看，也算是大人了。如今家中有事，他們都該參與進來，便沒有發言權，也可以看看聽聽，旁觀學習。

　凌六爺道∶"十四也來聽聽吧。"

　他是十四郎的親爹，幾個兒子中十四郎一枝獨秀。雖不敢妄想他像凌昭那樣，小小年紀就出仕，參與家族事務，但也想為十四郎爭取個旁聽權。

　凌尚書道∶"他還小，心未定，先好好讀書，不要為這些事移了。"他批評凌六爺∶"勿要撼苗助長，傷了仲永。"凌六爺唯唯教。

　凌昭今日睜開眼的時候，外面已經太高懸。

　和神有闊別已久的放松。自然睡眠終究和服藥昏睡是不一樣的。人的需求騙不了人。

　他起床后便在等著，果然等到了應天府來了人，又凌尚書派人來喚他。

　從容去了議事廳，連他在，在家的四個年男人是凌尚書、凌六爺，他自己，和十一郎。十一郎已經被這個事震驚了——他的兄弟中，竟有人殺了人，不可思議!他見到凌昭，便忍不住道∶"九哥!九哥!你可知道發生什麼事!"

　凌昭到了，凌六爺便把事完整又敘述了一遍。

　十一郎先前只知道凌延殺人，待聽了細節，更震驚。驚于凌延賭，驚于賭之危害之大，更驚于凌明輝后腦碎裂而凌延上無傷。

　他已經不敢說話。

　凌尚書問∶"熙臣 ，你怎麼看?"

　"不能是故殺， 有損聲譽。"凌昭道，"按過殺論，判絞即可。"故意殺人是先有殺人之心后行殺人之事，這是惡。過失殺人是年人爭執撕打中失手了，是錯，但不是惡。

　二者質完全放不同。所以雖都是死刑.但故殺判斬，尸首分離 ，必須償命，非大赦不許收贖過殺判絞，能得全尸，也允許收贖。

　這個思路是沒問題的，凌六爺也是這麼想的，他點點頭，正要說話。

　凌昭卻還沒說完，他接著道∶"至于要不要收贖，聽三伯母的，畢竟是兒子。凌六爺和十一郎都愣住。

　凌昭說這個話的時候，神一如往常，毫無波。

　凌六爺看向凌尚書。

　偏凌尚書面沉，竟不反駁，只"嘿"了一聲。看小兒子過來，他道∶"怎了，你覺得不行?"凌六爺額上冒汗∶"這.…."

　怎地家里人犯了事，除了盡力營救之外，竟還有"他去死"的選項?

　凌尚書道∶"樹大生繁枝，枯枝爛葉，子壞了，當剪則剪。"

　縱他們能從面上把故殺改過殺，也改變不了凌延背后襲殺親生兄長的事實。那頭骨都碎裂了，腦漿都迸濺出來了，這等狠辣歹毒，實令人憎。

　這事暫時府里部議定，還要等下午族長、府尹都來了再正式商定。但得通知三房。

　便派人去請老夫人、三夫人和秦佩瑩。

　這三人來的時候都驚疑不定，因家中婦人被喚到前面的議事廳，必是出了大事。

　老夫人問∶"出了何事。"

　凌尚書看了一眼三夫人，說∶"老六來說。"

　三夫人被公公這一眼看得惴惴，和秦佩瑩對看了一眼。但秦佩瑩也是滿心困，不能給什麼答家。

　凌六爺把事簡潔一說，老夫人震驚無語，三夫人直接癱倒在地，秦佩瑩蹲下扶著，只咬著，面沉。

　凌尚書道∶"會給他定為過殺，判絞。要不要收贖，老三家的，你來決定。"

　收贖，便是以錢贖罪。

　依大周律，若故意殺人，會判斬首，必須償命。只有遇到大赦，才可收贖，贖銀二十兩。斗毆過殺，判絞刑，可收贖。贖銀十二兩四錢二分。

　也就是說按《大周律》， 凌家出十二兩四錢二分銀子，凌延就不用死了。會改判流放、坐牢。

　凌府要肯出足夠多的銀子，也可以把凌延全須全尾地撈出來。

　三夫人被凌延做的事驚到。

　可養了凌延好些年了，仔細一想，心竟覺得，其實沒那麼意外。想起當時凌延不假思索口而出便是讓人假冒親族冒領孤再轉手給他，三夫人生出"那個人，果然做出了那樣的事"的覺。

　背后襲，擊碎頭骨，殺死親生兄長。這狠毒讓人上生出皮疙瘩。三夫人本就不想再要這個"兒子"了!

　只是要讓說出"不必收贖"的話來又怎麼可能。與凌延有禮法上的母子關系，現實中的養關系，是怎麼也不能做一個不慈的母親的。

　"還、還是得、得贖的吧……."期期艾艾地道，"總、總不能讓他去死，畢竟，畢竟是咱們家的孩子。"

　凌六爺和十一郎都松了一口氣。凌尚書神只淡淡。三夫人垂下頭去。

　如果可以，也不想讓凌延再回到邊來。一想到這人骨子里惡得流膿，就渾發。可沒有別的辦法，一個寡婦，好不容易養個嗣子，怎能親口說讓那嗣子去死。

　回避了凌尚書的目，把頭深深垂下去，其實心里很希在場有什麼人站出來說"十二郎惡得很，怎能留在我家"，然后想辦法替把凌延從邊趕走。

　這時候，果真有個人說話了。那聲音清越而冷淡。

　只聽他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十二郎有殺人之心，若無懲，恐日后更行大惡。贖了死罪去，活罪不可饒。如此，才能家族子弟明白，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以為警示。"

　三夫人是十二郎的母親，這事必須得問的意思。凌尚書問∶"老三家的，可有異議?"

　三夫人帕子捂住臉∶"我婦道人家，聽家里的。"凌尚書便點了頭，敲定了這個決。但凌昭還沒說完。

　"此事面上雖掩過去，但實質惡劣至極。"凌昭道，"賭博之癮，殺人之意，無一不惡劣，實乃壞家之本。"

　秦佩瑩立刻跪下謝罪∶"都是媳婦的錯。十二郎最近總拿錢，我與他爭吵過幾次，卻無力阻攔，請祖父責罰。"

　凌尚書道∶"他住在學里，旬日才回，你如何看得住他。起來吧，不怪你。"秦佩瑩也是帕子捂臉。

　秦家到這時候，姿態也是優雅的。

　凌尚書對凌昭道∶"你接著說。"

　凌昭道∶"大宗大族，若想長盛不衰，必得修理枝葉，剪除腐爛敗壞之。""凌延所行之事，當除族。"

　"凌明輝嫉妒族人富貴，以賭之，品德敗壞，當除族。"

　凌六爺和十一郎都長大了，腦后生了冷汗。怎竟連死人都要除族?

　被宗族除名之人哪還有生路，別說生，凌明輝死后除族，都進不得凌氏的祖墳!只能做個孤魂野鬼。

　這于時人來說，頂頂不能接，也實在太慘了。

　凌昭抬起眸子。

　昨夜，他親眼看著凌延和凌明輝進院子，親耳聽著他們說的每一句話。林嘉的遭遇，全出自這二人之手。

　于凌延，他為了保住尚書府的富貴不惜弒兄。那就剝奪他的份與富貴。于凌明輝，死了就無事了?給他死無葬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