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顯整裝離開, 門一闔上,屋里就只剩一個了。
姬玉落在原地站了許久,眼看那天邊濃云澤層層變化, 墨卷著, 卷著藍, 漸漸變一縷天, 抬起食指在鼻息間聞了一下。
是霍顯的氣味。
不由讓人想起他方才被瘋的模樣,該做的卻都沒做, 姬玉落了下眉梢,終于才將那點失落和不爽了下去。
疲力盡地倒在被褥上, 埋首在枕里深吸了一口氣, 慢慢消化著功敗垂的煩悶滋味。
但慢慢地,意識逐漸朦朧。
這一覺無夢,睡得出奇的好。
三日后,鎮國公領旨南下平反, 浩浩的大軍就從城門列陣而去, 馬蹄聲震了整個京都,才讓這富貴窩里消遣慣的人終于有了些要打戰的迫。
雖大雍千瘡百孔,近幾年更是權力更迭頻頻, 但天子腳下仍是最安全的地兒,好些人長到如今都沒見過, 不免憂心忡忡,于是京中掀起了一陣囤糧的浪。
加之因各地戰事涌京中的流民愈發多, 一時間竟了套,哪哪都有了挑事斗毆之人。
京中治安本也由錦衛管, 是以這陣子錦衛焦頭爛額, 霍顯更是一邊應付著趙庸, 一邊從云私兵著手暗查趙黨一脈,姬玉落雖歇腳霍府,但卻也幾日不曾見他了。
趁這幾日,將暗樁也布置好,表面看是間茶坊。
既是暗樁,自是蔽為,故而選址在不算繁華的巷子口,不大不小,難引人注意。
這日姬玉落從霍府出來,便打算去茶坊料理庶務。
一家暗樁要打點的事很多,而調到京中的人手又太,凡事只能親力親為。
馬車行至中街,便又見前頭擁堵了好些滋事尋釁之人人,姬玉落讓車夫繞道,誰料風將簾子吹開,余一頓,皺眉道:“等等。”
姬玉落跳下馬車,將那人群里被得摔在地上的人拽了出來。
姬嫻與被得東倒西歪,膝蓋都摔破了,發髻都半垮了下來,宛如小兔驚,惶惶不知所以,見到姬玉落時兩眼放,隨即又暗下來,紅著眼道:“阿姐……”
自打出嫁后,姬玉落就沒有見過姬嫻與。
又不是真的婚過日子,是以從未參與那些后院子舉報的詩會雅宴,劉嬤嬤時不時拿些邀帖給看,起初還會找借口推,而后索不理,是以沒有機會見到姬嫻與。
姬嫻與倒是著人來遞上過拜,但也以病辭了。
時日一長,姬玉落險些忘了自己還有這麼個便宜妹妹。
后沒有侍,竟是獨自出門,真是稀奇,現在這個糟糟的時候,林嬋也敢讓這麼個滴滴的子在外游走。
顯然這小丫頭是自己跑出府的。
姬玉落掃了眼四周,將帶上馬車。
起初,姬嫻與只是垂著腦袋,拿帕子著手上的泥,后來那眼眶里慢慢蓄滿霧氣,豆大的眼淚啪嗒啪嗒掉,漸漸地,才哽咽出聲:“阿姐。”
姬玉落抿了口茶,沒應聲。
厭煩人哭哭啼啼,也更不會哄人,索等自己哭完了,愿意說便說。
果然,姬嫻與哭完,自己就說了:“我是自己出府的,父親替我擇了婚事,是鎮國公的侄兒,母親不同意,日日同父親鬧……今早父親趕著去上朝,還打了母親,說、說這些年胡攪蠻纏,犯了七出,要足思過,日日都鬧,我實在不知怎麼辦了……”
姬玉落眼微瞇:“蕭元景?”
姬嫻與咽著點頭:“是、是他,阿姐也認得他?”
姬玉落對蕭元景印象不深,唯一的集便是那日潛蕭府時,封府拿人的就是他。
只是后來在查蕭騁藏兵的案子時,是通過蕭元景的“外宅”到的線索,蕭元庭是個不的敗家子,比起親兒子,蕭騁顯然更信任這個侄子,當時霍顯也說,此人在神機營當差,平日酒賭一樣不沾,子沉穩低調,姬崇如今名聲被霍顯這個“婿”敗得一落千丈,想要靠與蕭家的姻親挽回一二,自然是選了更穩妥的蕭元景。
而姬崇又時任國子監祭酒,于蕭家而言便是多一份助力,是個穩賺不賠的好買賣,只是姬崇未必知道蕭騁的打算,否則以他的子,為此就敢。
所以明面上看,蕭姬兩家的親事門當戶對,林嬋該要笑得合不攏,怎會反對?
姬玉落問:“林、母親因何反對?”
姬嫻與干眼淚,往車簾瞥了一眼,猶豫片刻,手擋在邊,傾過來,附耳道:“母親說蕭家家風不正,那個蕭老夫人,就是國公爺的母親,曾與人、與人……茍且。”
最后兩個字,姬嫻與說得格外艱難。
姬玉落挑了下眉,這種閨門辛,姬嫻與覺得得要死,但姬玉落并不多心驚,只是姬府自己家門都一腥,哪來的臉嫌棄旁人?
于是輕頷首道:“你要嫁的是蕭元景,蕭老夫人那一輩的事,與你干系不大。”
姬嫻與咬,翁聲說:“我也不知母親打哪聽來的謠言,說當年與蕭老太太茍合的乃是蕭家的一個外室子,是老國公的親兄弟……還說如此一來,蕭國公的出都未必清白,母親說這是趟渾水,不許我沾染。”
婦道人家最在意子閨譽,林嬋出翰林之家,骨子里更是自視甚高,否則嫁給姬崇的這些年,不會連哄自家夫君都學不會,是故也并不很看得上里腌臜的鎮國公府,何況蕭元景還只是鎮國公的侄子,旁了一脈,不值當。
可道聽途說無憑無據,為了這事毀掉姬崇的青云階,姬崇自然也是不肯的。
只是蕭騁……
姬玉落倏地想起什麼,出了神。
姬嫻與喚:“阿姐,阿姐?”
姬玉落回過神,看向:“你如何想的?”
姬嫻與垂頭想了想,才說:“蕭元景年長我許多,年紀上看并不合適,可我聽說他為人潔自好,從不進出聲場合,到現在府里連個通房都沒有,倒是很好。”
姬玉落想說二十來歲的男子邊連個人都沒有,還是這樣富貴人家的公子,多半有問題,但話到邊,腦子里驀然浮現一個人影,將要出口的話不由卡在嚨里。
有些人一屋子姬妾,也依舊了柳下惠,都送到邊,他甚至寧可把自己憋死,也不愿張。
但并不認為蕭元景可以與霍顯相提并論,定是有別的緣故,且不論此事,蕭家也絕非良配,這一點林嬋倒是誤打誤撞給蒙對了。
姬家會不會卷到這場是非里,姬玉落并不關心,姬嫻與嫁給誰也與無關,但是……
馬車停在了姬府門前,姬玉落說:“你年紀還小,高門大族的子不急著嫁,這門親事你父親有別的考量,可于你來說并不是好事。”
不知是不是姬玉落突然而至的關懷驚著姬嫻與了,甚至沒在意“你父親”三字,而是怔怔看著姬玉落,隨后驀地展開笑,“阿姐說不好,那我就不嫁!”
“……”
姬玉落道:“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姬嫻與依依不舍地看著,問:“阿姐過得可還好?我聽說霍大人他很疼你,待你很好,是真的嗎?”
眼含關切。
姬玉落挑了下眼,京中關于霍顯疼妻這個消息不知怎麼越傳越厲害,但知曉其中定有他自己的推波助瀾,這也是姬崇聲名愈下的原因,許多人因此以為姬崇與霍顯之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思及此,敷衍地“嗯”了聲。
姬嫻與淺淺地笑了笑:“那就好。”
磨磨蹭蹭,并不很想離開,依依不舍地看著姬玉落,咬問:“阿姐,我以后可以去霍府找你麼?”
“不可以。”姬玉落直言道。
姬嫻與不是不能覺察出姬玉落愈發冷漠的態度,只以為阿姐離姬府,不想再與們往來了,畢竟從前過得實在不好。
面哀傷,眼里閃著淚地“哦”了聲,倒也沒糾纏,便下了馬車,完了還站在邊上萬分留地往這里看。
姬玉落沒看,只讓車夫調轉方向,重新往街市的方向駛去。
安靜下來,回想姬嫻與的話,蕭元景這個名字在腦子里勾勒出筆畫,卻不記得這人長什麼模樣,當時本也沒瞧清他的臉。
那日他潛進蕭府,是跟蹤趙庸,而后見到趙庸與蕭騁見面……
姬玉落一怔,總覺得有什麼至關重要的蛛馬跡被了。
-
北鎮司。
霍顯剛從宮里敷衍好暴躁難安的順安帝,就很不湊巧在回司所時撞見正在大街上耍橫的蕭元庭,人就這麼跟著霍顯不放了。
蕭元庭掛的是鴻鸕寺的閑職,日常連點卯都不去,朝中這些彎彎繞繞他一概不知,更不知蕭騁此行南下是被霍顯擺了一道,還拿霍顯當知心好友,長吁短嘆道:“興南王那廝趁起兵,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欸遮安,我爹這回去,能打贏吧?”
蕭元庭難得有些擔憂,實在是外頭將興南王北上的軍隊吹噓得太厲害,像是不日就要打進京來。
霍顯看了他一眼。
興南王有高人相助,此次北上并非一時興起,而是籌謀多年,他的兵力糧草定是準備充足才敢打這一戰,反觀朝廷匆匆應戰,若非蕭騁有自己的“底牌”,平反無異于送死。
誠然,這些蕭元庭都不會知道,公子哥還活在夢里。
霍顯笑道:“自然,鎮國公出馬,能有什麼問題?”
這幫狐朋狗友里,唯霍顯最有本事,當得了鎮使,哄得了皇上開心,甭管旁人怎麼罵,反正蕭元庭是真服他,他說沒問題,蕭元庭就稍稍安心了。
他嘰里咕嚕地道:“我堂兄也不知怎麼,平日對我爹那個百般孝順,結果我爹出征,他倒好,竟然相看起人家來了,早不看晚不看……對了,是姬家那個小丫頭,都還差一個月才及笄呢,這也太小了,萬一這事了,你倆就連襟了,你可不準和他好啊。”
霍顯稍頓,“蕭元景要和姬嫻與議親?”
“對啊。”
蕭元庭沒當回事,眼看時辰已晚,他一通抱怨后便兀自離開,想來是要赴下個局,走前還問:“一起去麼?南巷那兒來了個西域人,只在宮里見過呢。”
霍顯起送他,道:“公務在,沒你福氣好。”
蕭元庭“嘖”了聲,“你這……顯得我有福獨,要不我也不看了,我爹剛出征,不太好。你去哪兒,我陪你一程?”
霍顯拍拍他的肩,“詔獄,來嗎?”
果然,蕭元庭聞言便皺了眉頭,他是真金窩銀窩里長的紈绔子弟,平日仗勢欺人的事沒干,但就是見不了腥,一聞想吐,這也是他對霍顯諸多敬佩的原因。
蕭元庭擺手道:“算了算了,奉陪不了,告辭。”
說罷終于離開了。
霍顯臉上的輕松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回到值房,書架后頭隔開了個蔽的空間,桌上堆滿卷宗,籬等心腹日夜兩用,都在同戰事搶時間。
這麼多年,趙庸雙手不沾惡事,壞人全讓別人當了,以至于從他上找點能定罪的污跡實在太,能拔出蘿卜帶出泥的契機更是沒有。
云是送到他手里的刃,一把能捅死趙黨的刃。
但這刃需得對準趙黨的心臟才能一舉殲滅,否則都是徒勞,還可能遭到反噬。
而他們僅有的時間只在興南王與鎮國公兩軍對壘時。
所有人都明白,是故不敢懈怠。
要快,現在就是要快!
那邊,籬起過來,往門外看了眼,見蕭元庭終于離開了,才低聲說:“主子,人抓到了,今夜就審嗎?”
霍顯松了松袖口,面無表道:“審啊,今夜完事都下職吧。”
籬忙說:“不用,熬得住。”
霍顯瞥了他那雙紅得發腫的眼,說:“你熬得住我熬不住,行了,該滾蛋滾蛋。”
籬笑著應,“行!”
待從詔獄出來時,星月已布滿天。
霍顯一腥味,還混著鐵銹的味道,縱然去外袍也還是遮掩不住。
他煩躁地拿清香熏著上的,抬手聞著還是皺了眉,將那香薰丟給南月:“哪買的,混著味兒更惡心。”
南月一頭霧水,“臨時找獄卒借的,主子你從前從不用這些,你不是說用香娘們唧唧的,自己不用還不許我用,還——”
看著他斜覷過來的一眼,南月翁聲說:“所以就沒備,下回我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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