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前世,HE(一)
溫印是真的離京了,李裕忽然開始不習慣起來。
空的明殿,哪怕有再宮人伺候著,也即便有大監在,但他總覺得每日里都了些什麼。
他每日看折子都到很晚,朝中每日有忙不完的事,等晨間醒來的時候,卻還是下意識手,想去擁,但龍塌寬敞,空出來的位置一直都是空的。
他每日還是很忙,但仍然有很多時候會想起。
譬如不經意間瞥到龍案上的白玉瓷瓶,分明瓷瓶里的花束每日都會換,殿中伺候的宮也會每日都按溫印留下的習慣花,但他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溫印的花,是每日的心寫照,所以從不刻板,他一看就知曉今日想什麼,所以旁人學不來……
黃昏時,他會想起窩在明和殿椅子里陪著他,一起看書冊的溫印;回寢殿時,他會想著在殿外逗臘初和下下玩的溫印;沐浴和就寢的時候,他還會想起在明殿中與他日夜親近的溫印。
呵,李裕自嘲,委實難熬了些……
至,比他想象中的更難。
他原本以為早前他們二人也分開過,也試過在盼中各自忙碌的景,他也想過,這樣的日子可能是會不習慣,但只要忙起來了,也能熬;只是眼下才清醒,從他二人新婚之后開始,這一切變得不容易起來……
人是有貪念的。
由儉奢易,由奢儉難。
“陛下。”側,大監提醒了聲。
李裕回過神來。
今日是例行去慈福寺替父皇祈福。
慈福寺就在京郊,從宮中去往慈福寺要半日多腳程,馬車已經備好,隨行的都是軍,一切從簡,跟隨的宮人就大監和利安兩人。
“陛下小寐會兒吧,路上還有些時辰,等到了,老奴陛下。”大監在馬車中伺候。
大監知曉天子因為滄州的事,昨晚近乎一宿沒闔眼,去慈福寺的路上正好有時間。
李裕應聲,也手拄在車窗,頭枕在手腕小寐。
他是犯困了,迷迷糊糊中也知曉大監給他蓋上了披風,怕馬車途中灌的風寒……
這一幕他是有印象的,睜眼的時候,也見大監溫和朝他道,“睡吧陛下,有老奴在呢~”
他安心闔眸。
……
等再睜眼的時候,也是有人在給他蓋披風。應當是馬車行駛途中顛簸了些的緣故,方才大監給他蓋好的披風又落下了。
李裕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腦海中還有些昏昏沉沉的,但睜眼時,見到眼下的人是利安。
“大監呢?”他淡聲問起。印象中,睡著之前,是大監在馬車中伺候,眼下卻是利安,許是馬車中途停下過,他沒醒,一直睡著的緣故。
他只是隨意問了聲,但分明利安整個人都僵住,臉上是震驚,詫異,還有些許惶恐的神在。
李裕略微皺了皺眉頭,輕聲道,“怎麼了?”
李裕問完,也仔細打量起眼前的利安來。是利安,但看著沉穩干練了許多……
但沉穩干練,不應當是這幅模樣。
而再次聽到天子開口,利安這才反應過來,慣有的沉穩也讓他迅速鎮定,躬道,“陛下方才可是夢著了,大監他……早就隨先帝去了,有些年頭了……”
李裕微怔,但沒有出聲。
父皇……不是在建秋山嗎?
而大監,不是才給他蓋過披風嗎?
李裕眉頭再次蹙——大監早就隨先帝去了,有些年頭了?
利安這許久都沒聽到天子聲音,方才天子那番話已經讓他心中擔心,眼下更甚。
利安知曉不應該,但還是下意識抬頭,“陛下,小的喚隨行的太醫來看看?”
李裕目微滯。
說來也奇怪,先前他還覺得眼前這一幕有些錯愕,尤其是利安口中那句有些年頭了。
但自利安說完“喚太醫來看看”,李裕腦海中的渾渾噩噩好似慢慢散開……
他似是知曉怎麼回事了。
李裕沉聲道,“不用了,朕剛才好像做夢了,不打,你出去吧。”
利安將信將疑看了看李裕一眼,但天子吩咐,利安還是拱手應是,離開了屋中。只是出了屋中,利安也留心沒有走遠,就守在屋外,怕天子這還是有些奇怪,至他還在……
李裕也緘聲,良久才從小榻上起,去到一側凈臉。
九月秋,水拂在臉上有些涼意,他也從方才的昏昏沉沉中更快清醒過來。
他早前是做夢了,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的許多事都重來了一遍,夢里還有父皇,溫印,和大監……
夢的尾聲停留在大監溫和給他蓋上披風的一幕,同他說著“睡吧陛下,有老奴在呢~”,他也安心闔眸。
醒來的時候,又回到了當下。
他當然記得,眼下是南巡回京的途中,他在順城,東山郡王府下榻……
他許久,沒有做過這麼真實的夢了。
真實,又荒誕……
夢里,溫印是婁長空,當年那場大火,他折回了婁家去找溫印,溫印還活著,父皇還活著,大監也活著,他把丁卯托付給了外祖母。
夢里,他同溫印大婚,在鳴殿,在宮中,在離院,每日都同他一……
李裕眸間氤氳,鼻尖也微紅。
低頭看向盆中時,也咬牙關,雙手握梨花木架的兩側輕著。
他很想,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但他沒想到,夢到了是一整個過往,閉眼,還是冠霞帔下,眼中的笑意,仿佛還歷歷在目……
溫印過世已經八年了。
這八年,他每一日都在想起……
方才的夢有多真實,大婚之后有多甜,到醒來后,都讓人如同剜心蝕骨般窒息。
李裕將臉沉浸涼水中……
***
黃昏過后,東山郡王在府中設了家宴。雖說是家宴,但還是要邀了順城管轄重要的吏一道。
長風局勢初定,今次天子南巡是國中大事。自南巡折返,天子專程到了順城見東山郡王,是莫大的殊榮。
尤其是天子還在家宴上面,是給足了東山郡王面。
早前國中就有傳聞,天子在被罷黜為廢太子的時候,就蒙過東山郡王的恩惠。后來這些年,也一直是東山郡王府在支持天子。
如今長風初定,國中百廢俱興,天子去年登基,眼下后宮空置,都說這次天子來東山郡王府,應當是提親的……
家宴上歌舞盈袖,觥籌錯,一直持續到夜很久。
東山郡王一面同旁人說著話,也不時看向主位上的天子,天子今日的舉止有些奇怪,飲了很多酒。
東山郡王看他。
……
等宴席結束,旁人陸續辭別。
也都是東山郡王府的世子在應對,東山郡王同李裕一道,在后苑苑中散步。
“老臣見陛下今晚飲得有些多,秋風寒涼,怕是會頭疼。”東山郡王看他。
李裕笑道,“沒事,余伯,朕就今晚想同一起走走。”
東山郡王更加確定天子心中有事。
“陛下沒事吧?”東山郡王目睹擔心。
李坦基穩固,而且黨羽眾多,又掌權多年,這些年天子同李坦對峙的不易,東山郡王都看在眼里。那時候,東山郡王幾乎都和他一,所以早就親厚絡,也自然會擔心。
旁人口中所說,天子這趟來順城找東山郡王府提親都是無稽之談。權且不說天子不會有這個意思,這些年他都同天子一,自然知曉天子心中裝著過世的溫印,他也不會將自己的孫,外孫往天子跟前送。
天子想同他一道走走,是想同他說話。
東山郡王心知肚明。
而李裕也如實道,“朕沒事,就是,今日家宴前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到眼下都沒有緩過來。”
東山郡王笑,“夢到溫印了?”
李裕也笑,“瞞不過余伯,是夢到溫印了,還有父皇,大監,還有余伯你……”
“喲。”東山郡王不由了汗。
這里除了他,好像都過世了……
李裕似是也反應過來,不由笑道,“朕不是這個意思。”
東山郡王也笑,“老臣知曉。”
李裕雙手背在后,淡淡垂眸,“余伯,我做了一個很荒誕的夢,但又莫名覺得很真實。就是,好像忽然一切回到九年前,舅舅出事,父皇被李坦,我在離院清醒,一切都從頭來過……”
東山郡王目詫異,但沒打斷。
李裕繼續道,“夢里很多事都經歷過,但定州那場大火,我沒有同伍家樹和安潤一道離開,而是折回了婁家,去找溫印,溫印還活著……”
東山郡王見他眼底碎瑩,知曉他是想念溫印了。
“一直活著,我同大婚了,還在明和殿看書……”李裕哽咽。
東山郡王知曉,一直以來他都讓自己盡量忙碌,也盡量不去想早前的事。但等到南巡告一段落,諸事落下,心中總是會有想起這些事的時候,就是繃的弦斷了。
東山郡王開導,“陛下,老臣不知道這樣說對不對,再有一個年頭就十年了,如今朝中諸事落定,許多陛下早前盡量不去想的事,眼下也都跟著慢慢浮上心頭。陛下心中有憾的,下意識里總會不斷去想,譬如,知曉溫印當時會死在婁府的大火里,所以會想若是當時折回了婁府會如何。陛下想救回一個人,這樣的執念太深,所思即所夢……”
李裕看他,“余伯,這個夢很長,很真實……”
東山郡王嘆道,“那陛下,您再好好想想。在夢里,是不是溫印,先帝,大監這些陛下想念的人還活著,旁人的軌跡并沒有發生變化?”
李裕遲疑看他,腦海中想起了安潤,想起溫兆……
“是。”李裕沉聲。
李裕駐足,看向眼前的倒映著燈盞暈湖面,波粼粼,又在秋風下吹起了漣漪,李裕繼續道,“我還夢到,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
他沒說起婁長空和溫印……
東山郡王也駐足,同他一樣面朝著眼前的湖泊,溫聲道,“那現實當中,這兩個人是不是一個人還活著,另一個人已經死了,而且,這兩個人還有關聯?”
李裕眸間詫異看他。
東山郡王盡收眼底,也知曉自己說對了,繼續同天子道,“陛下,人的夢有時很奇怪,就因為兩個人中一個活著,另一個死了,所以我們在夢里才會把他們想象一個人,因為這樣在下意識里,我們才會覺得這樣的夢是真實的,因為他們是一個人……”
東山郡王說完,李裕也反應過來。
低頭喪氣笑了笑,而后應道,“是啊,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東山郡王看他,“陛下,這趟南巡結束,先不著急回京,多給自己一兩個月時間吧,人有時也需要慢下來。”
李裕看著他,良久,微微頷首,“朕知道了。”
……
翌日,東山郡王府苑中。
“陛下明日要走?”余淼一面煮茶,一面看向天子。余淼是東山郡王的孫,李裕待親厚。
方才李裕散步時,見余淼在煮茶,應當說,是在學煮茶,李裕不由想起早前的事,還有夢里的事,所以李裕上前一。
余淼問起,李裕應道,“不等明日了,晌午之后就走。”
“哦。”余淼一面應聲,一面手忙腳。
李裕溫和笑道,“在煮云州珀珞?”
余淼點頭,“嗯,我看書上說,云州珀珞要配鹽煮。”
李裕笑,“是,但是要先下茶,后下鹽,你這樣煮不對。”
余淼看了看眼前:“……”
余淼尷尬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煮的不好喝。”
李裕莞爾。
余淼前一刻還很沮喪,下一刻又斗志,“再次來一次。”
李裕看著手忙腳的模樣,但最后大抵還是煮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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