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整個京都城都睡了,唯有吳家燈火通明、氣氛嚴肅。
書房,吳閣老焦急地來回踱步, 直到聽到房門輕響才猛地回, 看清是誰后急忙迎了上去:“相。”
“閣老。”百里溪微微俯。
吳閣老沒心寒暄, 關上房門后扭頭便要下跪, 百里溪虛扶一把, 手指冰涼不似活人:“閣老這是要做什麼?”
“老夫慚愧,有一事想借東廠之力。”吳閣老忙道。
百里溪面如常:“不知是何事。”
“老夫……老夫……唉!”吳閣老長嘆一聲, 請他坐下后忍著火氣開口, “老夫府中遭賊一事,想來相已經聽說了。”
百里溪勾, 不急不緩地端起手邊杯盞:“閣老今日大干戈,咱家想不知道也難, 不過咱家要提醒閣老一句,遭竊固然心急, 可也不該失了分寸, 若是圣上知曉, 只怕會怪罪于您。”
“老夫何嘗不知,只是、只是家中丟的并非什麼傳家寶,而是活生生的人!”吳閣老難以啟齒,忍了半天總算說了出來。
百里溪端茶的手一頓, 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哦?”
“吳家出了佞,將老夫那不爭氣的孫帶走了, 眼下人已經丟了一天一夜, 老夫怎能不著急, 可又怕會壞了芳兒名聲, 只好出此下策,借找之名找人。”吳閣老一腦地全說了出來。
百里溪角浮起不明顯的弧度:“子名聲大過天,也是難為吳閣老了。”
“相,老夫就不兜圈子了,今日請你來,便是想請您出手相助,芳兒一介流定然走不遠,十有八九還在京都,東廠眼線遍布天下,想來找個弱子和侍衛應該不難,”吳閣老說著,對百里溪重重一拜,“還相切莫推遲。”
百里溪看他一眼,垂著眼眸慢慢品茶。
吳家深圣恩,連待客用的茶葉都是宮里賞的大紅袍,味道輕回甘,是世間難得的珍品。
吳閣老見他遲遲不言語,后背汗都要下來了,正要再說什麼時,百里溪才不不慢地開口:“只怕咱家不能幫吳閣老這個忙了。”
“相……”
“吳小姐不日前剛與齊大人定下婚約,這才幾日便跟奴才私奔了,傳出去不止吳家,連齊家也會跟著臉上沒,齊家臉上無,便是貴妃娘娘和二殿下一起丟臉,咱家若是今日幫了你,將來東窗事發,不得落個欺瞞之罪。”百里溪說著,將只嘗了一口的茶杯放在桌上。
夜深人靜,書房寂靜一片,茶杯扣在桌上時,發出清脆一聲響。
吳閣老忙道:“老夫已經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將此事泄……”
“天下無不風的墻,閣老,你若真不顧忌齊家,如今又怎會背著他們來尋咱家幫忙?”百里溪淡聲打斷,起往外走去,“今日就當咱家沒來過,閣老好自為之。”
“相!”吳閣老上前一步。
百里溪頭也不回,快走到門口時,后再次傳來吳閣老的聲音:“老夫愿傾盡家財,但求相出手!”
百里溪停下腳步,垂眸看著眼前的門栓:“吳家雖不算百年世家,但也家財無數,閣老當真舍得?”
“老夫別無選擇。”吳閣老咬牙道。正如百里溪所言,齊家一旦知道,吳家只怕要掉一層皮,能破財消災,才是最好的選擇。
可惜百里溪似乎不這樣想——
“財帛人心,咱家也是個俗人,自然會心,只可惜……”他靜了片刻,吊足了后人的胃口才緩緩道,“這點東西,還不足以讓咱家冒這樣大的險。”
說罷,他抬手開了門栓,打算就這樣離去。
“相,究竟要如何您才肯幫我!”吳閣老口而出。
百里溪手指停在門栓上,許久輕輕勾起角:“閣老在朝為四十年,對朝中形勢了若指掌,不知咱家有沒有這個榮幸,能得閣老指點一二。”
“你這話是何意?”吳閣老皺眉。
百里溪回頭,淡漠的眼眸流閃,近乎妖邪:“圣上年邁,卻遲遲不肯立儲,咱家實在不安,圣心不可揣測,咱家便想知道臣心如何。”
吳閣老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相手握司禮監和東廠,如今就連錦衛都有你的人,難道不比老夫清楚?”
“到底不同,畢竟您唯一的兒,早就做了榮國公府的大夫人,用不了多久,您的孫也會為齊家孫媳,還有誰能比您更懂朝中局勢?”百里溪說著,突然輕笑一聲,笑意卻不達眼底,“中庸之道,咱家還是要多向閣老學習。”
吳閣老眉頭皺,遲遲不言。
百里溪耐心極佳,安靜等著他做決定。
許久,吳閣老長嘆一聲:“若相需要,老夫自然在所不辭。”
百里溪早已料到他會如此,面上十分平靜:“還有一事。”
“還有?”吳閣老頓時不悅。
百里溪勾:“閣老放心,不過舉手之勞。”
“舉手之勞這樣的話,該是老夫說才作數,相也算飽讀詩書,這點道理不會不懂吧?”吳閣老嘲諷。
百里溪角噙笑:“閣老教訓得是。”上這般說,卻沒有要改的意思。
吳閣老與他僵持許久,終究還是敗下陣來:“你要如何?”
“聽說十年前的科舉舞弊案發生時,吳閣老正負責整理奏折一事,但凡經手奏折必然抄寫留檔,這麼多年一直存放在吳家私庫,咱家也想瞧瞧,當初彈劾百里松的都是何人。”百里溪說完,窗外突然起了風,風聲凄厲呼嘯,宛若冤魂在嚎。
吳閣老驚得往后退了一步,半晌回過神后怔怔開口:“當年上奏的那些人,不是這兩年早就被你殺了,你因何又提起這些?”
“難免會有網之魚,”百里溪抬眸,眼底竟然有笑意,“一想到那些人踩著百里家的尸骨上位,如今卻與咱家笙磬同音,咱家這夜里實在是睡不著,只能請閣老幫忙了。”
“我不會給你的!”吳閣老想也不想道,“你休想利用老夫造殺孽,再說有些人也是你惹不起的,我勸相還是好自為之。”
“閣老,您以為自己還有回頭路嗎?”百里溪慢條斯理,被拒絕了也不見怒。
吳閣老愣住,對上他的視線后突然后悔。
東廠也好,司禮監也好,都是群腌臜貨,他不該請百里溪幫忙的,平白將把柄遞了出去。
夜越來越深,窗外的風聲從大到小,漸漸消失不見,書房里只剩下燭臺嗶剝的聲音。
吳閣老仿佛老了十歲,終于無奈開口:“前提是老夫得先見到孫,至于帶離開的人……就別帶回來了。”
“五日之,咱家會將吳小姐送回府中。”百里溪說罷,便轉離去。
他借著月走在小路上,快走到后門時,遠遠看見了一道蒼老的影。
百里溪一臉平靜地走了過去:“老夫人。”
吳老夫人微微頷首:“辛苦掌印走一遭了。”
“應該的。”百里溪客氣。
與吳閣老不同,吳老夫人眼圈泛紅,鬢發也有些,顯然孫私奔的事對打擊更大。言又止,片刻后輕嘆一聲:“芳兒膽子小,掌印若是見著了,還請小心些,莫要嚇著。”
“這是自然。”百里溪面和善,與在書房時全然不同。
吳老夫人沉默片刻,又道,“雖膽小,子卻烈,掌印若是想將安然無恙地帶回,最好還是別邊人。”
百里溪聽到和吳閣老全然不同的說辭,不由得眉頭一挑。
吳老夫人嘆氣:“還請掌印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他一條命,將他趕出京去吧。”
百里溪角浮起一點弧度:“那便聽老夫人的。”
月至中空,眼看著就要西斜,雖然已是春日,夜間卻十分寒涼,百里溪別過老夫人,便徑直出了吳府,一直在外頭等候的劉福三立刻上前,為他披上厚厚的披風。
“什麼時候了?”百里溪淡淡問。
劉福三忙道:“剛過了子時。”
百里溪腳下一停。
劉福三見狀識趣后退:“若無旁的事,奴才就先回宮了。”
他跟了百里溪多年,自然知道自從三年前開始,每個初一十五百里溪都會不知去向,一走就是一夜。他不知原因,也不會追問,只會在這種時候識相離開。
果然,百里溪沒有多言,獨自一人消失在夜深。劉福三活活冰涼的手腳,駕著馬車朝宮里去了。
折騰大半夜,等百里溪走進熄了燈燭的寢房時,再有兩個時辰便要天亮了。
他安靜無聲地走到床邊,俯去小姑娘眼上的白紗,只是指尖還未到,腦海倏然響起先前在吳家假山后那句抱怨——
“你的手很涼……”
百里溪猛地停下,靜了許久后還是收回了手,輕理錦袍在床邊坐下。
夜蔓延,寢房中寂靜無聲,他只是坐著,安靜聽著均勻的呼吸,仿佛屋的時間在這一刻徹底停滯。
可惜時間不會停滯,黑夜也總會黎明驅逐,當天邊泛起魚肚白,輕薄的窗子也進微,坐了一晚的他總算起。
要離開時,再看一眼,依然睡得很。
百里溪角勾起一抹笑意,眼底是誰都看不到的溫。
突然,他看到脖頸下似乎著一抹潤澤。百里溪停頓一瞬,出手指將東西勾出來。
是塊玉佩,還是塊對他而言很悉的玉佩,只是刻痕里那點臟污沒了,變得和從前一樣干凈。
他的玉佩,怎會落到手中?百里溪不用多想,也能猜到大概,果然,一回頭便在妝匣附近找到了收據。
一萬七千兩白銀,恐怕要用上全部家,也是真舍得。這麼貴的男子佩玉,總不會是送給傅通的,又不認識別的男人,是給誰的不言而喻,百里溪握著手中的玉反復看,揚起的角始終沒有放下。
越來越多的亮過窗子將寢房照亮,傅知寧沐浴在大好的中,雖然還未睡夠,但還是不不愿地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屋只有一個人,玉佩也在枕邊好好放著。
……所以他昨晚沒來?傅知寧嘆了聲氣,心想就是想快刀斬個麻,怎麼就這麼難。
據以往的經驗,百里溪若哪個初一十五沒來,之后三日肯定還是會來的,所以只需繼續等著就好。
提心吊膽的時間又增加了,傅知寧都替自己累得慌,起床洗漱更之后,將蓮兒來為梳發髻,聽說早上去趕集了,便問一句外頭的況。
“盜賊?”蓮兒想了想,“奴婢也不知道,但街上已經沒人搜查了,不過嘛……好像城門那兒還在排查,許多來城里賣菜的百姓都沒趕上早集,這會兒還在外頭做生意呢。”
城門還在排查,那便是還沒找到。傅知寧略微松了口氣,梳完發髻便去用膳了。
當天晚上,百里溪依然沒有來。
傅知寧連續等了兩天,逐漸開始焦灼,仿佛頭頂懸了一把早晚會掉下來的刀,一開始還有過能晚一會兒是一會兒的逃避想法,可時間久了就不行了,連夢里都會驚醒。
轉眼又是一晚,傅知寧空等一夜,終于忍不住去找傅通打探消息了。
“近來國泰民安,我有什麼好忙的。”傅通看一眼,似乎覺得有點奇怪。
傅知寧眨了眨眼睛:“那……圣上忙嗎?”
“你問這個做什麼?”傅通皺眉。
傅知寧咳了一聲:“我就是有點好奇宮里的事。”
“宮里的事有什麼可好奇的,難不你想通了,又想嫁去皇室?”傅通知道圣上答應會給賜婚的事,聞言當即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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