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媽媽,你怎麼能這麼想我?我還不是你的小寶貝了?”裴小夏叉腰。
裴錚幸災樂禍,“得了吧裴小夏,咱家就沒人不知道你的鬼德。”
“過來吃飯。”上首裴寂安扣扣桌子,幾個小的皆是不敢再打鬧,乖乖坐好。
裴小夏朝兩個哥哥眨眨眼,兄妹三人眼瞧著媽媽走到爸爸邊坐下,爸爸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媽媽的手。
顧淮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那個以往只能在相片里看到的人。
算算年紀,今年也該三十多歲了,然而歲月并未在臉上留下痕跡,皮依舊細膩,眼睛清澈亮,未染風霜。
看得出來,過得不錯,與現實里的陸濃大相徑庭。
顧淮看著朝裴寂安自然而然流出笑容,與之相對,裴寂安的目及到陸濃,周環繞的冷冽消融,那神幾乎稱得上是……溫。
溫?
顧淮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從沒想過,溫這個詞有一天竟然可以用來形容裴寂安。
冷漠冷如裴錚,臉上出溫的神都不至于讓顧淮震驚,因為他知道裴錚最開始的冷漠是模仿裴寂安,只在外表強撐氣勢罷了,歷經世事后,添了冷,造就了屬于裴錚的獨特氣質。
卻也和裴寂安區分開來,在顧淮看來,裴寂安的冷漠才是真正的冷,高不勝寒,疏離冷淡,任何人都無法靠近,沒人能走進他的心里。
金錢、權力好像都吸引不了他,像個無無求的神仙,這樣的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果然他就那麼死了。
倒是沒想到,在自己的夢里,裴寂安竟還能有這樣一番樣子,還有裴錚,也恍若變了個人,了疼弟妹的哥哥。
可笑,但也無法否認的確好,好的令顧淮痛恨。
真是瘋了。
顧淮的神漸漸郁下去,他從不需要這種虛幻的好。
“二哥,你的表好可怕。”裴小夏打了個寒。
陸濃和裴錚都朝他看過來,顧淮下意識垂下頭,收斂表。
父母俱全,兄妹友,在這種家庭氛圍里生活的顧淮,應該是純白無暇的,確實不該出裴小夏口中“可怕”的表。
“小淮?你不舒服嗎?”陸濃擔心問道。
顧淮指尖微,漸漸攥拳頭,不過是個夢而已……他為什麼要掩飾自己不是“顧淮”呢?
“……我沒事。”
掙扎半晌,握的倏爾手松開,稍長的劉海遮擋住了顧淮的臉,讓人看不清他的神。
他只是想看看這個夢到底有多離譜。
“那就好,”陸濃掃過三兄妹的頭發,發起倡議說,“難得我今天不忙,我給大家剪頭發吧?”
“好哎,我要媽給我剪上次二哥的發型,我也要當男子!”小夏崽第一個舉手。
裴錚拆臺,“哈哈,老二剪了是男子,你剪了就是假小子。”
裴錚這話就是在逗小夏。
兒長相一般隨父,裴小夏也不例外,裴寂安是頂頂有名的男子,眉眼風骨俱是不俗,復制到裴小夏臉上,即便沒長開也能看出人相。
只不過小夏整個夏天都在外面瘋玩曬黑了,留長頭發還好,剪短發那就真裴錚里的“假小子”了。
裴小夏轉了轉眼珠,狡黠一笑,“大哥,媽說要給我們剪頭發,你不會又跑掉吧?”
裴錚瞇了瞇眼睛,“怎麼會?”好你個裴小夏,學會將你大哥的軍了。
“那就好,”裴小夏滿意了,“堂堂一團之長,說話可要算話。”
食不言,寢不語。
一頓飯吃完,被吳姥姥的老太太從壁櫥里掏出推子、剪刀、塑料圍披,準備充分。
加上裴寂安和干媽,陸濃要理五顆腦袋,想了想覺得還是太累了,于是把推子放到裴錚手里,“老大,給,用推子和你爸互相給對方理發,反正你們當兵的也不能留花里胡哨的發型。”
“就當增進父子。”陸濃補了一句。
裴錚:“??”
他都三十了不是三歲,用得著增進父子嗎?
雖然心里吐槽,裴錚卻還是接過了推子,比起陸濃細致心的剪頭方式,他還是更喜歡快速直接的,讓他和老頭子互相給對方理發,正合裴錚心意。
裴寂安不置可否,他猜得出陸濃是犯懶了,興致說要給全家人剪頭發,結果還沒開始就推了兩個人。
嗯,知難而退,是陸濃的作風。
幾個孩子被指派搬凳子舀開水,陸濃和裴寂安去盥洗室拿盆子。
一進盥洗室,陸濃就兇叉腰,轉質問裴寂安,“你剛剛是不是又在腹誹我?”
裴寂安臉上閃過一笑意,“我為什麼要腹誹你?”
陸濃可不傻,裴寂安這話分明就是供,“哼,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在套話,我才不說。”
得意洋洋昂著下,“老裴同志,咱們都在一起生活這麼多年了,我還不了解你?你說你什麼表我不懂?剛剛就是在腹誹我,別想瞞過我。”
說到這里陸濃表又變得兇,“不許腹誹我!”
裴寂安輕笑,輕輕環住陸濃,嘆息說,“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了。”
時間像流水,一晃而過,他的人生不知還有幾個十年,唯有珍惜當下,再對好點。
陸濃也踮起腳環住裴寂安的脖子,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側過臉索吻,“喏。”
裴寂安沒有親的臉頰,而是輕吻陸濃的鼻尖、珠再到殷紅的……
客廳里,顧淮跟著裴小夏搬凳子,裴錚去廚房盛開水。
裴小夏表面看起來大大咧咧,可是子卻中有細,敏銳察覺到二哥不對勁,直言問道:“二哥,你不開心嗎?”
顧淮為的這份敏銳訝異,不聲地說,“為什麼這麼說?”
“覺吧,”裴小夏了下,一本正經地說,“我將來可是要當警察的。”
顧淮心再不好,見狀也不由失笑,或許真的是緣吸引,又或許是他在夢中真的想要個裴小夏這般的妹妹,裴小夏的一舉一都著可。
他出手,到半空時停住,剛要收回,裴小夏瞥了顧淮一眼,小大人一樣搖搖頭,把腦袋到顧淮手下,“好吧好吧,我知道你想我頭發,也是,我這麼可,誰不想我頭發呢?”
“看在你是我哥哥且心不好的份上,我才勉強讓你我聰明寶貴的腦袋,哎,真是傷腦筋,有時候人長得太好也是一種煩惱……”
口嫌正直,裴小夏像小貓一樣用腦袋蹭蹭顧淮的手掌,瞇瞇眼睛,出愜意的表。
顧淮頓了半晌,最終手掌落實,拍拍裴小夏的小腦袋。
窗外一陣微風吹過,顧淮恍然,夢里是春天啊。
“為什麼想當警察?”
裴小夏奇怪看了他一眼,“我是咱們家最聰明的人之一,這麼好的天賦怎麼能浪費呢?當然要像福爾斯一樣破案抓壞人啊。”
“是嗎?那十六歲的顧淮要當個什麼人呢?”顧淮輕聲問。
“你?你不是說等大學畢業要下鄉當村嗎?咱兄妹倆不是說好的到時候一起到群眾中去,為人民服務,不和老大玩。”裴小夏懷疑地看著自家哥哥,心想二哥不會真傻了吧?
“最后一句是你自己加的,我可沒說過。”顧淮收回手,搬起凳子。
裴小夏訕訕,搬起旁邊的凳子追上顧淮,“意思就是那麼個意思嘛,差不多差不多。”
裴錚顧淮和裴夏搬好凳子、打好開水,陸濃和裴寂安也從盥洗室里出來。
陸濃招招手喊顧淮,“淮崽,你先來吧。”
“……”
顧淮僵住,這麼恥的稱呼,難道他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了?在夢里想讓親媽他淮崽?
陸濃沒注意到顧淮的神,“先來洗頭發啦,仰躺到沙發上。”
顧淮面復雜地走到沙發旁。
“愣著干什麼,躺下啊。”陸濃試著水溫,見顧淮不彈又說了一遍。
這回顧淮乖乖躺下,溫熱的水打頭發,母親溫的指尖穿過發。
太過真實的,讓顧淮再也沒辦法自欺欺人,可能這里并不是他的夢,而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
他了另一個自己。
一個家庭幸福、生活優渥的年,他正直、善良、有理想有抱負,多麼讓人嫉妒啊。
原來他的人生還有另一種活法。
“媽……”想著想著,顧淮頭一回直視母親的眼睛,母子倆相似的眼眸對視,那一句“媽”便自然而然口而出。
“嗯?”陸濃輕聲應了。
“人生走錯了路,犯了錯,還能回頭嗎?”
陸濃想了想說,“當然可以,不論何時,不論犯了什麼錯,有勇氣停下來糾正錯誤、為之贖罪,而后從頭再來的人,才是真正勇敢的人。”
“那些一條路走到黑,里說著不由己無法回頭的人,不過是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罷了。”
話未說完,顧淮已經闔眼睡著,陸濃失笑,“這臭小子,又睡了,每次給你洗頭發都睡過去,是有多舒服啊。”
等陸濃給裴小夏洗完頭發外加剪完頭發,顧淮才將將醒來,他了懶腰,環視一周,驚喜地說,“我回來啦。”
裴小夏嘲笑他,“回來?二哥你睡迷糊了做夢吧,夢里去了什麼地方?”
顧淮沉,“只是個夢?”
想到夢里的景,顧淮把糾結拋之腦后,“幸好是個夢……不過,我怎麼會在客廳?”
“你傻啦?媽給你洗頭發你睡過去了,嘿嘿,看看我的新發型,好看吧。”裴小夏晃晃腦袋,朝二哥炫耀。
顧淮怔住,偏頭看向墻上的時鐘,上午十點。
“今天幾號?”顧淮問裴小夏。
裴小夏隨口答道:“十號。”
十號,只過去半天,可是他腦海里并沒有昨晚睡著以后到現在的記憶。
真的只是個夢嗎?
不是夢。
顧淮清醒地知道不是個夢。
“醒了?”裴錚難得好聲好氣地對顧淮說話,剛剛顧淮說著說著突然歪在他肩膀上睡著了,裴錚不忍心醒他,就這麼等了半個小時。
顧淮一抬頭,裴錚那張老臉直直撞視線,他嫌棄地躲開,從地上站起來,“咳咳……”
當了半輩子死對頭,顧淮一出這種表,裴錚就想揍他,沒跑了,是他悉的顧淮。
果然剛才乖巧的弟弟都是假的,差點被他的故事騙到。
裴錚沉下臉,“顧淮你有意思沒有?這麼大了還編故事玩騙人的把戲,好玩嗎?”
顧淮打量一番四周的環境,見到母親和養父的墓碑和墓前的花束,沉默片刻后,曲膝跪下。
裴錚皺眉,來時他們已經跪了一次,可顧淮這個樣子實在不像裝的。
“咳咳,能、能給我講講他給你講的故事嗎?”顧淮輕聲說。
裴錚一震,心里浮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什麼意思?難道剛才給我講故事的人不是你?”
“嗯,不是我。”顧淮沒有否認。
裴錚一噎,隨之便愣神良久,回過神來才說,“我就說……他不像你。”他竟是接了顧淮的說法,相信了如此奇幻的事。
“是個怎樣的人?”顧淮問。
裴錚這些年和顧淮斗氣習慣了,想也沒想說:“比你好多了,溫和真誠,上可沒有你這些刁鉆刻薄的習氣。”
“是啊,他比我好。”真是令人嫉妒不甘啊。
顧淮磕完三個頭緩緩起,轉朝墓園出口走去。
裴錚又噎住,這還是他認識的顧淮嗎?什麼時候認輸過?
“你不是要聽我講故事嗎?怎麼,不聽了?”
顧淮站住腳步,回頭看他,“不是不說嗎?”
好了,裴錚心說,正常了。
“我講。”裴錚跟上顧淮,兩人并肩而行,一人講故事,一人安靜聽著。
走出墓園,故事也講完了。
兩人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心平氣和走在一起了,倒是很新奇。
分別前,裴錚問顧淮,“你說你不是他,那他去哪里了?”
顧淮輕咳幾聲,坦誠地說,“回去他該回去的地方,他的故事里。”
裴錚點點頭,突然想到什麼,“你記得爸墓碑上陸阿姨的照片嗎?他說那是爸藏起來的,按照他的說法,不論是他的世界還是我們的世界,爸都著陸阿姨,可為什麼結局卻如此不同?到底是哪里出了錯?”
“爸既然一直喜歡陸阿姨,為什麼又……”
顧淮著遠方,“誰知道呢?”
裴錚怪異地打量顧淮,總覺得經了這麼一遭的顧淮上的郁偏執消弭許多,“你不怨恨嗎?按照你小心眼的子,怕是恨死他了。”
顧淮不屑回答裴錚,即便在十六歲顧淮的世界走了一遭,短暫會到他不曾過的親,又驟然失去,顧淮也只有嫉妒不甘,沒有怨恨。
他不是十六歲的顧淮,陸濃的兒子是他卻也不是他,驕傲如顧淮只允許自己短暫竊取不屬于他的意,告訴自己,這世上曾有人在另一個世界著他。
再說,這個世界孤獨終老的人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他旁邊還站著一個呢——他此生的宿敵、他的哥哥。
回程途中,顧淮接通手下人的電話,“喂,老虎,放棄計劃,讓手下人撤回來吧。”
電話那頭發出驚喜的聲音,“大哥,你想通了?我就說犯不著鋌而走險。好,我現在就讓兄弟們撤回來。”
“對了……大哥,您的,別怪我多,是革命的本錢,咱們的日子長遠著呢,別再耽擱了。”
顧淮一怔,輕咳一陣,“好。”
掛了電話,顧淮吩咐司機:“去醫院。”
比起懦夫,他更想做個勇敢的人,他的人生,還不算爛到底。
竊取的一意,于貧窮的顧淮而言,彌足珍貴,足可以支撐他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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