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差不多是同時和蘇余進鋼鐵廠工作的,他比蘇余大兩歲，出農村，家里弟弟妹妹多,便也一直將蘇余當弟弟來照顧。

　蘇余這個人吧,心腸好的，遇見同事生病什麼的,他也都會借錢,鋼鐵廠的人誰不說他善良？

　就是有時候,他太弱了。

　因著這一點，老張總是怕蘇余吃虧，平時在工作生活上也是能幫的盡量幫，有一種老大哥的責任。

　只是他一直以為蘇余只是在人際關系上弱了一點，本質還是那個知識分子。

　但沒想到,在這種大事上，蘇余居然也這麼拎不清！

　老張覺得自己那沒過教育的70歲老母親都比他腦子清醒。

　而且他說的那人話嗎？要不是一直認識蘇余，老張真的會以為這是一個冷漠的反社會人格者,早就離得遠遠的了。

　偏偏他一直將蘇余看作弟弟，該勸的還得勸。

　老張下滿腔怒火，指著蘇余,一字一句道：“蘇余,我問你，你的兒什麼名字？”

　蘇余也被老張那一嗓子吼糊涂了，原本低落的緒消散，他抬起頭，看著老張,下意識道：“蘇玲啊。”

　老張一噎,滿肚子的怒氣突然被堵了回來,無發泄。一時間，他指著蘇余的手都有些發抖。

　其他同事也倒了一口冷氣，看著那素來儒雅的男人，下意識覺得這個昔日的同事格外陌生。

　有人就提醒道：“老蘇，我們說的是你的親生兒。”

　“親生”兩個字咬得格外重。

　蘇余自然察覺了這言外之意，他神怔忪片刻，知道同事們是在提醒他。

　畢竟蘇余并沒有親自接到電話，連警察說的話都是同事轉達的。

　他知不知道自己親生兒的名字，同事們還能不清楚嗎？

　蘇余子有缺陷，但他并不傻，因此，猶豫片刻，他還是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老兄弟們，你們認識我蘇余這麼多年，應該見過我前些年的日子，也知道玲玲這些年活下來有多不容易。”

　“我到現在都記得媽將抱回來時，人來人往的火車站，小小的，還沒我手掌大，臉發青，眼看就要撐不下去了。那是我的兒啊，我盼了這麼多年的孩子，難道和我見的第一面就是最后一面嗎？”

　說到這里，蘇余的神也開始破碎，開始容，聲音有著哭腔。

　“好在最后救回來了，但玲玲的一直很差，18年了，才能勉強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你們知道嗎，當時我和媽多高興…”

　“我掏心窩地和你們說，養了玲玲18年，付出了這麼多，的喜怒哀樂，全都是我們親眼見證的，除了上沒有流著我們的，和親生兒本沒有區別了！”

　蘇余的聲音最終變得堅定，擲地有聲道：

　“就算抱錯又如何，養了這麼多年，就是我們的兒！”

　“姓蘇，就是我蘇余的閨！”

　辦公室逐漸安靜下來，誰也不知道蘇余是在勸他們，還是在勸自己。

　終于，老張開口了，聲音晦道：“老蘇，你知道自己的親生兒是被養的親媽故意抱錯的嗎？”

　蘇余快速解釋道：“但是這一切都和玲玲無關！那時候什麼都不知道，也是無辜的，何況我親眼看著長大，我了解的品行，連只螞蟻都舍不得踩。”

　“再說了，的親媽也到了應有的教訓，這一切都了斷了。”

　老張道：“如果沒有這一場抱錯，你的親生兒本來可以在首都長大。而現在，卻在鄉下，老蘇，你去過鄉下嗎？我去過。不論是寒冬還是酷暑，都要扛著鋤頭，面朝黃土背朝天，沒日沒夜地耕種。那鋤頭，估計重得你我都拿不起。”

　“而且鄉下很多人家重男輕，不將閨當人看，長大了拿去換彩禮。”

　“你不知道自己親生兒的名字，那你猜到了會過得怎麼樣嗎？”

　“老蘇，這一切，本沒法了斷。”

　“無論是你，還是蘇玲，你們都不是無辜的，真正無辜的，是那個孩，那個失多年的孩。”

　說著說著，老張自己眼睛都紅了。

　都是當父母的年紀了，誰不明白這種？

　老張沒有閨，但有個小侄，他見過被全家寵著的小孩，卻也見過鄉下滿臟污、眼神無、犧牲了自己一輩子的孩。而蘇余的親生兒，或許正是如此。

　而這，并不是的人生，而現在，有機會走出來。

　“老蘇，蘇玲已經18歲了，就算是親生的，你們也可以放手了，將養大，擁有了工作，你們已經盡到責任了。”

　“但你的親生兒，已經吃了18年的苦，你要是再慢一點，或許便會嫁人，永遠過著家里灶頭、沒有自我、忙碌乏味的生活。”

　“你不知道的名字，甚至不知道有沒有過教育。”

　“明明昨天就可以及時回個電話，聽一聽的聲音，和親生兒聊聊天。但…老蘇，你在害怕，你不敢見。”

　“你清楚地知道，自己做錯了。”

　“但我告訴你，現在彌補還不晚，畢竟之前的事也不是你們故意的，只能怪罪魁禍首，但你們可以彌補，你可以將親生兒接回來，重新教育，重新培養。”

　“才18歲，可以有新的生活，或許現在就在泥潭里，老蘇，你是那只手，唯一可以將拉出來的手。為父親，你也有義務將拉出來。”

　老張最后幾句話說得格外有力，仿佛給蘇余注了一針強心劑似的，他的神開始有些恍惚。

　見有用，老張吸了吸鼻子，趁熱打鐵道：“老蘇，我知道你舍不得蘇玲，但你也可以繼續養著啊，你的親生兒現在最需要你！”

　老張知道，先前蘇余那個逃避的態度，很顯然，他是打算將親生兒徹底舍棄了。

　蘇余在排斥所有和親生兒有關的消息，仿佛這樣，一切就可以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他照樣擁有溫馨的好家庭，18年前，他們也沒出那種紕。

　老張了解蘇余的格，因此，才會說出這麼一大串的話。

　他知道蘇余極為，只能希自己揭開了抱錯的面后，暴出來的丑陋能夠讓蘇余醒悟，讓他意識到，自己的親生兒究竟過著怎樣的日子。

　辦公室其他人也不由地了眼淚。

　代自己的孩子被抱走，那就是心疼，代自己不被親生父母認，那就是拳頭了。

　但無論如何，老張的那番話將所有人都打了，他們都在期待著蘇余的反應，期待著這一場錯了18年的列車能夠回到正軌。

　但蘇余握了握拳頭，最終卻只是張了張，無力道：“張哥，你知道，玲玲在文工團工作……”

　老張的心下意識沉了下去，果然，下一秒，蘇余道：

　“這份工作需要很干凈的背景，如果暴出的親媽是個罪犯，玲玲極有可能被解雇…”

　“張哥，玲玲好不容易才有了這個工作，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難過啊！”

　老張拳頭了。

　他想揍蘇余一拳，把他腦子里的水打出來。

　辦公室其他人也震驚了，老于直接喊道：“你假閨只是丟了一份工作，你親閨可是吃了18年的苦啊！你要不去，還得吃一輩子的苦！”

　蘇余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他對親生兒一無所知，一片空白，只有一個“親生兒”的標簽罷了。

　更何況這懷胎十月還不是他來懷的。

　而蘇玲，卻是蘇余實打實地照顧了18年的，前8年的時候，他每天坐在病房外面，一天看蘇玲都要看十來個小時。

　而在蘇玲小時候無數次的病危、險中，蘇余的心又何止是起伏忐忑了一次？長此以往，他不能接蘇玲冒任何一點風險嗎，他的心，也經不起任何波折了。

　這付出的時間力，如何能比？

　最重要的是，其中的、親，本沒法衡量。

　蘇余下心冒出的一難與猶豫，從口掏出了一個紙袋，給了老張。

　“張哥，這里是1500塊錢，是我能湊出來的全部現金了，麻煩你幫我寄到…寄到那里。”

　老張現在氣得話都不想說了。

　果然，不要對別人的事太過真實，最后氣到的是自己！

　但看著那厚厚的紙袋，想到可憐的親兒，老張還是接了過來，一句話都沒和蘇余說。

　蘇余最后看了眼辦公室的人，再次叮囑道：“老兄弟們，千萬不要將這件事泄出去啊。”

　辦公室沒人理他。

　都覺得蘇余腦子有坑。

　說到底，蘇余還是過得太舒服了，要是他自己是被抱錯的、吃盡苦頭的真爺，他還能這麼高高在上嗎？

　看著蘇余的背影，一直沉默的老李嘆息一聲。

　他年紀最大，閱歷也最為富，想起那天警察話中的維護，以及剛才全程緒不穩的蘇余，老李挲了一下搪瓷杯，緩緩道：

　“看著吧，老蘇他絕對會后悔的。”

　……

　不知道自己即將賬一筆巨款的蘇墨墨正在為了幾錢而斗。

　將陳戚文帶到了那條小溪邊，指了指大片郁郁蔥蔥的山林樹木，語氣含笑：“陳同志，看，這里風景嗎？”

　“除了欣賞風外，我還帶你大自然回饋的味，喏。”

　蘇墨墨指了指小溪里嶙峋的石塊，期待道：“這里面就是了。”

　“開始搬吧，陳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