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沉沉之際，父子倆目恍惚，最終還是點了頭，同意了蘇墨墨的方案。

　除了讓穆家的人道歉之外，還有一點賀正君也很贊，那便是返還搶走的所有財產，雖然已經被霍霍得差不多了，但那是他的妻主掙到的，賀正君也不愿家產旁落。

　第二天，蘇墨墨便乘坐馬車去了鎮上，先是拜訪了夫子，贈送了一些府城的特產。隨后又準備了一份文房四寶，去拜訪了里正。

　里正的小孫今年9歲，格外聰慧，被里正寄予厚。看見蘇墨墨的禮后，里正自然笑得合不攏，連聲教導小孫多多和學習。

　之后蘇墨墨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那便是將穆家村的人奪來的家產，全部捐贈給鎮上的濟學堂。濟學堂便是嵐朝帝創辦的一個機構，可以幫助所有家境貧困的子讀書，提供筆墨紙硯等等。

　倘若濟學堂越辦越好，里正自然高興，再者蘇墨墨確實師出有名，便同意了下來，當即便派人去了穆家村。

　蘇墨墨又乘坐馬車，將穆家父子帶去了穆家村。剛好里正的人也到了，穆家村的人驚慌失措，想也不想地便朝著穆家父子道歉了，穆家家主甚至直言“休夫”。

　可惜穆家村的人做的惡事，并不是文正君一個人可以償還的，最終，穆家村的財產還是被毫不猶豫地拉走了。

　而穆家父子兩見這從前高高在上，一天前還掌控著他們生殺大權的人此刻卻痛哭流涕地朝他們道歉，心中到的震撼不可謂不大。

　賀正君還好，他出良好，嫁給穆苒后也過了一段好日子。至于穆巖，他卻是第一次看見這般場景，第一次，被人厭惡冷眼的自己，竟然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得到一句道歉。

　回去的路上，穆巖一直沉默不言，但這種沉默卻和以往的消極抵抗不同。蘇墨墨可以覺到，穆巖是在思考的。

　蘇墨墨并未說什麼，對于穆巖而言，即便他已經17歲，卻也算是初見這個世界。他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去思考，方才能夠為一個獨立的人。

　收拾完穆家后，翌日一早，細雨朦朧，土路上只有零星幾個村民扛著鋤頭之時，蘇墨墨帶著一大家子人，乘坐著馬車，在咕嚕聲中踏上了旅程。

　馬車很是寬敞，穆巖坐在馬車邊沿，比起第一次乘坐時，他變得自在了許多，作也了幾分局促。

　賀正君有些慨，挑開車簾看著窗外一無際的田野，里依舊依依不舍：“多可惜啊，這住了九年的院子，還有那幾片田都無法帶走。要是在府城有地，那豈不是吃喝不愁了？”

　蘇墨墨含笑道：“賀爹，你若喜歡，到了府城后我便為你買上幾片田。”

　聽見這話，賀正君連忙閉上了，他可知道，這府城的地價和村里的差距有多大。墨兒很孝順，也很有出息，可惜就是太孝順了，賀正君現在生怕去買下幾片田。

　農歷九月來臨，天氣轉涼，加上今日有些細雨，微風便也帶上了幾寒意。

　穆巖抱著石頭，看著窗外的田野，卻忍不住想起了上一次。

　那時，他的心上人坐著牛車，而自己，卻只能遠遠地站在天地里看著，被上的泥土牽絆，無法挪分毫。

　那一刻的絕，穆巖到現在都還記得。

　而現在，不過三月，一切卻已天差地別。

　他坐上了馬車，車溫度適宜，干凈整潔，是他從未接過的存在。初登馬車之時，穆巖甚至覺得，他的存在，玷污了這干凈整潔的車廂。

　穆巖很能吃苦，無論是馬車還是牛車，他都不在意。

　最重要的是，他的心上人，曾經只能遙遙著的心上人，距離自己愈來愈遠的心上人，此刻——正在他的旁。

　心涌，穆巖又想起了昨日在穆家村的形。青衫子淡淡地站在一旁，是所有人目的焦點，渾氣勢讓人生畏。

　可就是這樣的人，卻開口道：“向他道歉。”

　四個字，在穆巖心中，重若千鈞。

　的話音落下后，所有人的目便看向了他，但素來怯懦畏懼的穆巖，那一刻，心中卻有了無與倫比的勇氣。

　這勇氣，是給的。

　他的心上人給的。

　心中容，穆巖石頭的作便重了幾分，小狗崽便忍不住嗚嗚咽咽起來，仿佛撒一樣，引得其他兩人都看了過來。

　穆巖頓時一慌，別過頭，掩耳盜鈴道：“石、石頭有點了。”

　“石頭出門前才喝了碗粥。”賀正君疑道。

　蘇墨墨笑而不言，穆巖越發紅了耳垂。

　馬車滾過土路的聲音很有節奏，咕嚕咕嚕，不知不覺，車的人都開始昏昏睡起來。

　許久，車廂終于安靜下來后，穆巖總算悄悄別過了頭，看了那閉眼假寐的青衫子一眼。

　其實穆巖不曾說謊，在無數人震驚于蘇秀才胎換骨的容貌之時，他的心中，確實一直是這個模樣。

　不是穆巖的眼奇特，而是從一開始起，怯自卑的穆巖便不曾用自己的眼睛去直視別人，那短暫的十天相，他一直在細節、認識這個妹妹。

　他從地里回來時，妹妹會遞上涼茶；他鋤地回來，被路上的男子嘲笑之時，妹妹會站在門口，靜靜道：哥哥，該用晌飯了。

　還有夜晚，擔心他怕黑，妹妹總是會為他留一盞燈；他的衫破了個，不好意思開口時，妹妹會告訴父親：賀爹，哥哥的衫壞了。

　……

　還有很多很多，明明都是生活中的細枝末節，但對于從未過溫暖的穆巖而言，這些是他能記一輩子的事。

　那短暫的十天相，他收獲到了17年都不曾到的善意，三月后，妹妹回來，卻是同樣的溫，在穆巖心中，從來都未曾變過，永遠是這樣發的模樣。

　穆巖想，或許那17年的苦難，不，不能說苦難，那17年的等待，便一直是為了這麼個人吧。

　倘若上天真的存在，倘若人真的有下輩子。穆巖想，他很貪心，他想這輩子一直留在的邊。

　小狗尚且如此，喂了它一口，它便不再愿意吃那糙米。穆巖是人，卻也不比狗好多。

　他想，既然已經在一起了9年，那麼余生，他都要和在一起。活到20歲，那便再呆3年，活到30歲，那便再呆13年，倘若真的那般幸運，活到了100，那便可以再呆83年，這真的是再幸運不過。

　當然，穆巖也沒有那麼貪心。

　不管是活到18歲，還是100歲，只要他這輩子活著的時候可以一直呆在的邊，那麼他愿意拿出所有的下輩子去換。

　只要可以一直留在的邊，哪怕從今往后都不投胎，消散于天地，于穆巖而言，他便賺到了。

　再無憾。

　……

　這一次去府城，蘇墨墨還是和信藍鏢局的車隊一同。只是昨天去詢問的時候，坐在大堂的馬姐頗有些憾。

　馬姐便是蘇墨墨一開始那趟車隊的員，因最近腳不大舒服，便留在了鏢局，不曾走鏢。

　馬姐試探著想要阻止，勸莫隨明天的車隊同行，但蘇墨墨去意已決，畢竟錯過了明天，下一趟車隊不知何時才會有，而且去了府城后，安置穆家父子也不是件輕松的活，必定要花費不時間。

　見狀，馬姐只能憾地嘆息一聲。當時蘇墨墨還不明白嘆息的原因，等到現在，加進車隊后，才明白馬姐嘆息的原因。

　原來藍姐就快回來了。

　藍姐接了一趟去皇城的鏢，來回耗費數日，已經快回小泉鎮了。馬姐深知藍姐對蘇墨墨有多特殊，自然想要兩見個面，但藍姐也沒想歪，都是子，蘇墨墨執意要離開，也并未阻攔。

　畢竟蘇秀才和老大是知己，又不是那妻主和夫侍的關系，著實沒必要這麼黏黏糊糊的。

　蘇墨墨也只能憾地嘆息一聲，倘若早知道藍姐會回來……其實也不會改變主意的。

　畢竟想要報答藍姐有的是時間機會，卻無法錯過每個時機，看似車隊等一等沒什麼，卻又如同那多米諾骨牌一般，影響到下一個環節。

　久而久之，的生活也會變一團麻。

　拋去了那一點憾之后，蘇墨墨便開始閉目養神，雖然書院三月，的子養得好了許多，但回到穆家理的事太多，也有點耗費力。

　不知是否因為穆家父子在的原因，車隊的子們說話也不再那麼肆無忌憚。不過起初知道這兩人是蘇秀才的養父以及養兄后，大家松了口氣之余，也有些恍然大悟。

　畢竟蘇秀才和他兩長得著實不像，尤其是那……額，養兄。

　子們豪爽慣了，當時便夸贊道：“蘇秀才，你這哥哥，頗有秀啊！”

　其實也是容貌實在夸不出口，才想出這個詞罷了。想出這個詞后，這群鏢局的子們覺得自己頗有才學，便不住地夸贊道：

　“有秀好啊，這男子嘛，還是品行最重要，蘇秀才，你哥哥這般賢惠，必定可以找到一個好妻主！”

　蘇墨墨淺笑不語。穆家父子則坐在馬車上，畢竟穆巖未曾婚配，還是需要避諱，恰好車上有干和餅，也不擔心著。

　之后車隊繼續上路，這次經過了一段顛簸的土路，蘇墨墨便難地皺起眉頭，見狀，賀正君連忙為端茶倒水。

　蘇墨墨漱了漱口，隨后又從袖子里拿出在小泉鎮買的酸梅干，含在舌尖，因著那酸味，腹中的翻涌總算平息。

　只是不曾察覺，坐在窗邊的穆巖，他的手也探了袖，見無事，這才將手拿了出來。

　或許是心神搖，袖的東西被穆巖帶了出來，出了一個悉的角。

　——正是蘇墨墨贈給穆巖的那個油紙包。

　……

　三天轉瞬即逝，別說蘇墨墨了，賀正君也頗有些不了，只有穆巖，因著常年下地，格還算健壯，一路都無事。

　當然，石頭也沒事，中途休息時，它撒著歡跑得別提多快樂了。

　又下起了小雨，雨霧朦朧間，一座高大城池若若現。

　府城，便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