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之中,孟桑與田肅一坐一立,兩人大眼瞪小眼。而一旁小口喝著豆漿、啃著餌塊的葉柏,也不由停下了作,驚訝地向田肅。
“田監生,五百份的量是能備下的,”覷著田肅無比堅決的神,孟桑頓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恕我冒昧多問一句,不知你是要將它們悉數帶回府中,與所有親眷分茶與瓜子?”
孟桑微笑道:“實不相瞞,這珍珠茶由牛制,經不得久放。為了不損風味,最好是當日就將它用完。”
雖說喜歡賺銀子的,但也不想做出來的吃食被白白浪費。
田肅一愣,用力搖了兩下頭。他飛快掃了一眼四周,然后朝著孟桑那兒又靠近一些,用手掩著,小聲道:“我是想買來贈給其他的監生的。”
“先前,我對那些家境一般的同窗的態度不大好。可今日卻發現他們一個個都無比心善,即便他們自己著肚子,也愿意讓我先去領朝食……”
“正巧先前只道過歉,也不曾補償他們什麼。”
說到這兒,田肅抿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來:“我就想著,不如給他們每人送一份珍珠茶和五香瓜子,無論是他們自個兒吃,還是帶回去與家人一并用,都是很好的。”
看著眼前材壯碩、面帶些許扭之的田肅,孟桑竟然咂出一些“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的味兒。
莞爾,點頭道:“原來如此。”
而田肅憨笑兩聲,忽然又記起什麼似的,滿是興地向孟桑:“孟師傅,你一直沒跟我說要如何補償你和食堂呢!要不我再訂個一百份,你直接將它們分給食堂的庖廚和雜役?”
孟桑哽住,想了想,笑道:“我倒是不必了,你若真有心,再多訂四十份便夠了。好歹也留出十份帶回家中吧?”
田肅很是豪氣地一揮手:“我帶回家中的十份,都已經算在那五百份里了。”
大羊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孟桑還能說些什麼呢?
只能出一個得的微笑:“還是田監生想得周到。”
待與孟桑商議好送貨的事,田肅爽快地掏出錢袋子,付了相應的訂金,然后就拎著他的書袋去講堂上早課了。
看著大主顧離去的高大背影,孟桑十分慨地搖頭。
“阿柏,瞧瞧,多麼心善的一位客人啊!”
葉柏慢條斯理喝下碗中最后一口豆漿,又掏出干凈手帕,末了,他長嘆一聲:“家中有這麼一位出手大方的郎君,恐怕田尚書會有些遭不住。”
“管他呢!”孟桑嘿嘿一笑,站起來,“走吧,后廚有提早備下的溫水,你先把空碗還了,跟我去后頭漱下口,然后再去上早課。”
“都一個多月了,你那牙長出來些沒?”
葉柏作一僵,撇撇:“長出來些了。”
孟桑憋笑,不忘提醒他:“記得別去!”
“哦——”葉柏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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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廂,田肅了領口,快步往講堂而去。
臨到了講堂所在的小院外,他還未邁院,就聽見里頭傳來熱熱鬧鬧靜。
自打整個國子監的監生都曉得了食堂吃食變味后,幾乎再沒誰是頂著寒風出去用朝食的,一個個起洗漱完,都是直奔食堂。
監生們用完一頓可口朝食,只覺得渾上下都暖洋洋的,腦海中的倦意一掃而空。連帶著在講堂上早課時,眾人的讀書聲都響亮不,驚得一眾博士、助教嘖嘖稱奇。
而上早課前,眾人聚攏在各放松閑聊時,鬧出的靜只會比讀書聲更大。
眼下,負責今日早課的錢博士還未來,一眾監生三五群,嘰嘰喳喳地說記著近日趣聞、百味食肆的新品或者別的瑣事。
而講堂偏僻,太學的荀監生、四門學的高監生等人正在認真溫書,哪怕有些吵鬧的環境,依舊能專心致志地看書。
他們都是各學才學出眾者,無論是旬考、月考,還是季考、歲考,都能奪得很不錯的名次。其中有幾位,今年就得參與業大考,通過者可在明年一二月考取功名。
田肅步講堂,看見的就是這麼一番熱鬧場景。他余掃過角落的荀監生等人,心中一凜,敬佩之中不免摻了些“畏懼”。
無他,自從“月考宴席”和“餐券”這兩樣東西出來后,這些同窗在課業上越發用功,一個個都在暗中較著勁,個個都想爭奪頭三名。
別看田肅進了國子監后只招貓逗狗,不看書,還被田太夫人斷言“不是塊讀書料子”,但其實他時經田尚書親自開蒙,又被日日被督促用功,本是有些底子在的。
剛國子監時,田肅的旬考績并不算太難看。
怎奈年郎的玩心愈發收不回來,時日一久,課業漸漸荒廢,田肅每一回的旬考名次都在往下掉。去年歲考,直接被許平穩穩當當越了過去,兩人之間的名次差距越拉越大。
秉持著“課業得過且過,只想吃喝玩樂”原則的田肅,看著站在荀監生那一群人中間的許平,心中頭一回有了想好好讀書的沖。
慨萬分的田肅從書袋里掏出一書卷,將之展開,定睛往上頭瞧去——
“優而之,使自求之;饜而飫之,使自趨之。若江海之浸,膏澤之潤……”1
田肅默默將書卷胡一卷,塞回書袋。
寫的什麼玩意?
看不懂,不想看。
坦然放棄課業的田肅整理一番著,直腰板朝著許平所在走去,全然沒顧得上聚攏過來的六個跟班。
許平有所察覺,抬眸看到沖到他跟前的田肅后,揚眉:“田監生?”
不遠,與四門學監生笑談的薛恒留意到此,下意識站起,又在許平的眼神示意下重新坐回去。
至于荀監生等人,一見田肅來了,紛紛避向更僻靜的角落,繼續低頭溫書,一點也不在意旁的事。
見其他人避遠,田肅清咳兩聲,一本正經道:“許監生,先前我只向你們道過歉,卻還未做出過補償。”
許平一愣,當即想說婉拒。
畢竟他們兩撥人之間也算是有來有回,田肅奚落過包含許平在的監生,同樣,許平他們也在食堂一事上戲弄過對方多次。
在許平看來,兩邊人對不住的只有孟桑和食堂眾人,他們彼此之間已算扯平。
未等許平開口,田肅湊近好些,低聲道:“所以,我跟孟師傅訂了五百份珍珠茶和五香瓜子,準備送給四門學、律學等四學的同窗們,作為賠禮!”
雖然他將聲音放得很輕,但也不難聽出言語里滿滿的得意與自豪。
“五百份”這三個字撞耳中,哪怕是聰明淡定如許狐貍,當下也傻眼了,愣愣地張開。
“哈?”
對此,田肅憨憨一笑,出了整整齊齊的八顆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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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沒等到最后一名監生離開,孟桑就尋上丁管事,讓他趕去再運些竹子和牛來務本坊。
丁管事一聽有監生訂了“五百四十份”,不免也愣了愣,然后立馬回過神來,開始調度其中所需的食材、竹筒等。
孟桑與昭寧長公主合伙開了百味食肆,承包了一半的食堂,自然也獲得了灶臺、桌案、庫房的一半使用權,往里頭添了些要用到的件、食材等。
只不過們要用到的食材太記珠茶沒有吸管,未免也太沒有樂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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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學時分,負責最后一堂課的國子博士收起書卷,施施然從講堂走出。
博士剛走出國子學講堂所在的小院,后頭立馬有一位年輕郎君如野馬一般沖出。
隨其后出來的監生們著年輕郎君的背影,腳下步伐一停。
有人不解地說道:“眾所周知,田臺元最饞孟廚娘的手藝。眼下他不去食堂買小食和飲子,怎麼反而往偏門去了?”
“莫不是吃膩了百味食肆的吃食?”
“不曉得啊……”
眾人面面相覷,頗有些不著頭腦。他們沒多想,徑直往食堂走。
而引起諸位國子學監生疑的田肅,已經撒開腳丫子,直直奔向偏門。
快走近時,他就瞧見了距離偏門不遠的空地上,孟桑與五個仆役正井井有條地給四門學、律學等四學的監生發放五香瓜子和用竹筒裝的珍珠茶。
許平和薛恒領著幾位監生,正在周圍維持秩序。他們與周圍監生一樣,面上帶著或濃或淡的笑意。
而包含孫貢在的那些家境貧寒的監生們,眼中流著喜悅,滿懷期待地排在隊伍里。
見到這麼熱鬧的場景,田肅的步伐沒來由地一頓,心中涌起無數復雜緒。
他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明明這天這麼冷,明明他手里也沒拿到茶,但心口卻莫名暖暖的,角也忍不住想往上提。
就在田肅發愣的時候,有眼尖的監生瞧見他過來,熱地朝這邊招手。
“田監生,謝謝你贈我們茶與瓜子!”
“多謝田監生!多虧了你,我才能將這些可口吃食帶回去,讓我家耶娘也嘗一嘗孟師傅做的佳肴!”
田肅忍不住想往那兒靠近,但沒走幾步,就聽見后傳來無數聲怒喝。
“田臺元,你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