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前,田肅與薛恒提著食盒、一前一后離開食堂。二人出了食堂所在的小院,于院門口分開,一人快步往后門而去,另一人則朝著偏門走。
薛恒單手提著三層大食盒,心里惦記著要回去吃暖鍋,所以腳下步伐也不慢,趕慢趕來到偏門。
甫一靠近此,薛恒無端覺得有些不對勁,步子漸漸停下,沒有急吼吼地邁出門去,而是狐疑地向外頭。
往日里,每逢朝食、暮食時分,偏門外都會聚齊數輛不同員家中的馬車,有些是下值的員親自來國子監取吃食,有些則是被各府太夫人、夫人派過來的。大大小小的馬車將國子監偏門圍了個水泄不通,各位員偶爾還會開車簾閑談,好不熱鬧。
而此時此刻,門外場景卻有些不同。
雖然依舊是那些讓薛恒到眼的馬車停在外頭,但不知為何,每家馬車的車簾都遮得嚴嚴實實的,馬夫、仆役們紛紛低眉斂目,沒有鬧出任何靜。
這些馬車好似在無形中達了某種共識,不但空出偏門前的一大塊地方,還將路中間空出足夠的寬度,以便所有馬車自由通行。
薛恒昂著脖子,掃視四周,到越發疑。
咦?
有幾位同窗在他前頭出了食堂,應當也是來偏門送吃食的。眼下,這些同窗以及他們家的馬車都不在此,而他來偏門的一路上也未撞見這幾位同窗回食堂……
他們去哪兒了?
看著外頭寂靜一片的街道,薛恒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直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雙臂上激起無數皮疙瘩,下意識不想走出偏門,仿佛外頭有兇在伺機將他一口吞了。
就在此時,一輛停在不遠的馬車上,馬夫瞅見薛恒的影。他在與車人回稟之后,驅著馬兒朝偏門而來,最后穩穩停在臺階下。
下一瞬,窗簾被人從起,出薛父的臉來。
薛父面較之平時要更溫和些,神平靜,朝著薛恒道:“三郎,愣著作甚?將吃食拿來。”
瞧見自家阿耶,薛恒立馬將那些無端生出的不好預拋之腦后,連忙去到馬車邊,將食盒遞給車侍奉薛父的仆從。
然而沒等仆從接過食盒,薛父又開口了,喜怒不辨道:“三郎,為父有事要與你說,你且上馬車來。”
薛恒一愣,下意識拒絕:“阿耶,子津還在等著我回去用暮食呢。”
車簾只開一半,使得車線并不充裕。薛父著袍,坐在馬車正中,臉上神晦暗不明。
聽見薛恒所言,薛父渾氣勢頓了一下,似是在克制著什麼。隨后,他故意低聲音,一字一頓道:“我兒帶了近一月吃食,著實是……辛苦。為父心中不忍,想再商議一番原本定下的好。”
一聽這話,薛恒心中狂喜,哪里還想得到其他!
他將大食盒遞給仆從,直接攀上馬車,湊到薛父邊,嘿嘿一笑:“阿耶您真是的,這多不好意思啊!”
見薛恒一頭鉆進來,薛父沒搭理他,只朝著仆從使了個眼神。
仆從會意,將食盒穩妥放好,隨后鉆出車門與馬夫坐在一,同時將車簾死死抓住。
下一瞬,馬車緩緩了起來。
薛恒怔住,猶疑地問:“阿耶,這是要往哪兒去?不是喊兒子上來,重新商議好的嗎?”
寒風吹車簾,有過隙照進來。
薛父一開始沒說話,直至馬車停到僻靜,方才怒極反笑。他從座位后頭出一結實戒尺,咬牙切齒道:“咱們父子倆也該就著百味食肆的吃食,好好談一談了!”
“談談兔崽子你是怎麼誆為父銀錢的!”
聞言,薛恒心虛不已,瞧見薛父手上的戒尺后,警覺頓生,當即就想躥出馬車。
然而前頭的車簾被仆從和馬夫死死著,毫無能突破的地方。他再扭頭朝后,就見薛父已經擼起袖子,氣勢洶洶地揚起手中件。
戒尺狠狠落下。
哪怕隔著冬日厚實的裳,戒尺落在薛恒背之后,也發出有些悶的聲響。可見薛父用的力道之大,其心中怒火多重。
“啪!”
“嗷——!疼!”薛恒齜牙咧,四躲避,口中哀嚎。
薛父怒氣不減,甚至勇猛地將薛恒按在側面座位上,一把將他子拽下,只給糟心兒子留了一條里,不停揮手中戒尺。
這一回,戒尺惹出的聲音就清脆響亮多了。
“啪!”“啪!”“啪!”
薛父喝道:“把原本定價翻倍,還敢再要三好。薛三郎,你吃了豹子膽了是吧!”
“嗷!我錯了,阿耶饒我……啊!疼疼疼!”
薛恒疼得眼淚花都冒出來了,不斷掙扎四肢,卻仍然掀不開比他還重的薛父,只能面猙獰地求饒。
忽然,他靈機一,扯著嗓子嚎道:“我這都是為了攢錢給阿娘買首飾,如果阿娘知曉,一定不會怪罪兒子的!”
“阿娘下月就回長安!您要再打我,屆時我就把您藏私房錢的事都告訴阿娘……嗷!疼!”
薛父冷面無地揚起戒尺,復又落下。他在薛恒的哭嚎聲中,惡聲惡氣道:“我的臉面都在圣人和文武百面前丟盡了!”
“與這相比,私房錢算什麼大事?大不了等你娘回來,為父就把私房錢上。”
薛父冷笑一聲:“左右今日這頓打,兔崽子你一下都別想!”
他非得出了這口惡氣不可!
聞言,薛恒心中一片凄涼,一邊哇哇大哭,一邊起子、試圖躲避戒尺。
只可惜,馬車狹小,加之他家阿耶的子太沉,使得薛恒毫無還手之力。
他絕地將右手出窗簾,嚎道:“嗷——!好疼——!”
“有沒有人來救救我!”
不遠,另一輛寬敞些的馬車駛過。風吹起窗簾,可以瞧見里面一位年郎被兩名仆役架著,而在他后頭,一名著華麗的婦人正親自揮舞著竹條。
薛恒與那位年郎同時發出哭嚎。
“阿耶/阿娘,疼——!”
-
與此同時,后門外又是另一番場景。
因著有田肅、薛恒等人的襯托,那些如葉柏一般老實報出定價,又或者像易七郎那樣提價不多的監生,被自家長輩和悅地夸了一頓,早早回了食堂。
其余提價甚多的監生們,被自家阿翁或阿耶罵了個狗淋頭,灰頭土臉地回到國子監,紛紛在心中慶幸自家長輩竟然沒手。
殊不知,他們家阿翁、阿耶沒有立即手是有緣由的。一則,他們之中大多數都是守舊派員,今早克制住了本能,沒有參與百味食肆定價之爭;二則,他們也擔心在國子監后門直接手,容易鬧出靜,屆時被革新派員看出端倪,反而會更加丟臉。
這些員目送年郎們步后門,在心底冷笑一聲。
且等六日后放冬至假,回到府中關起門好好清算!
員們憤憤丟下窗簾,要離去之前,不約而同地瞄向停在偏僻的田家馬車。
一想起今早田尚書鬧的笑話,他們心里頭就好不,幸災樂禍地勾起角,吩咐自家馬夫驅車離開。
再丟臉,能比田尚書丟臉嘛!
而田家馬車,一老一正陷僵持。
田尚書怒極,手持木,喝道:“田臺元你可知錯?”
田肅瞄了一眼被堵住的車門,不斷試圖躲避落下的木。
怎奈馬車里頭就這麼大的地方,即便再怎麼躲,也得上好幾下。
田肅嚎了一聲“疼”,梗著脖子道:“我沒做錯!這是阿婆應允的!”
提到田太夫人,田尚書的氣勢立馬弱上些許,下意識追問:“夫人曉得我藏私房錢了?”
見狀,田肅膽子大了許多,聲音也響亮起來,義正辭嚴道:“對!”
頓時,田尚書氣勢更弱了些,心虛不已。
今早在朝堂上丟臉,以及連著多日被坑錢的經歷,又讓田尚書怒氣橫生。如若不狠狠揍糟心孫子一頓,他著實不甘心。
可一旦想到這些時日以來,他家夫人明明已經得知私房錢的事,但還是揣著明白看戲……
田尚書心頭一凜,到有一寒氣從腳心竄上頭頂,好比被一桶冰水當頭澆下,當即清醒過來。
怪不得這些日子,夫人的臉不太對勁呢!
想想也知道,這必然是在等著他自個兒去認錯!
田尚書老當益壯地往田肅屁上踹了一腳,將糟心孫子直接丟下馬車,又朝著田肅扔了一句“日后再與你算賬”之后,然后火急火燎地吩咐馬夫趕回府。
孫子可以慢慢教訓,夫人得趕哄一哄,否則家宅不寧哇!
可憐田肅被從馬車上踹下,因著下盤不穩,所以生生摔了個大馬趴。不但吃了不灰進里,上下牙齒還咬到了舌頭,疼得他兩眼淚汪汪。
等到田肅從地上爬起來,田家馬車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一邊拍了拍上各的灰塵,一邊后怕道:“呼……還好有阿婆在,否則這回我就完啦!”
阿婆,就是他田臺元永遠的靈丹妙藥,專治阿翁!
田肅嘿嘿一笑,嘚嘚瑟瑟、大搖大擺地往國子監走。
待他回到食堂之時,薛恒還未回來。
許平適才聽到了謝青章所言,現下瞧見田肅這一狼狽模樣后,倒也不覺得訝異,無奈地讓食堂雜役領著田肅去收拾。
直至田肅勉強拾掇完自己,回到桌案邊時,方才看見薛恒一瘸一拐走進食堂的影。
田肅驚嘆道:“安遠,令尊下手也忒重了吧?”
薛恒剛走到此,苦著臉道:“要不是我說‘如若再打就不幫他買吃食’,只怕我阿耶還要再打上一刻呢!”
說罷,他嘗試落座,旋即滿面痛苦地站起來,委屈道:“算了,我這幾日還是站著用吃食吧。”
許平與田肅對視一眼,紛紛忍俊不。
同一時分,如薛恒一般站著用吃食的監生不在數,俱是一副尷尬又痛苦的模樣。
這副場景落在孟桑眼中,惹得不住發笑,嘆道:“看來近些日子的國子監講堂,有熱鬧可以瞧啦!”
朝著葉柏眉弄眼:“阿柏,屆時你可得給我細細描述一番。”
葉柏現如今對是無所不從,毫不遲疑地點頭:“好!”
謝青章看著這一大一小,眉眼間掛上無奈又縱容的笑意。
孟桑嘖嘖稱奇地掃了一圈,笑嘻嘻道:“我明日給他們添一道滋補的湯品,給他們養養子!”
說著,憾道:“唉,怎麼當下沒有筍呢?若是能做一道竹筍炒,可就應景了。”
雖然謝青章沒想通竹筍炒與監生被打之間的聯系,但他一瞧見孟桑眼底蔫壞的笑意,便能猜出這必定不是什麼好詞。
念及此,謝青章微微搖頭,莞爾一笑,陪著孟桑與葉柏繼續用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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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課時分,國子監一講堂。
錢博士手持書卷,不不慢地走進講堂,不滿地呵斥:“什麼時辰了,還在閑談!”
原本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監生連忙分開,飛快尋到各自桌案坐好。
見此,錢博士心中郁氣稍散,一轉眼就瞧見薛恒等數監生愣愣站在桌案前,不皺眉:“杵在那兒作甚?”
聞言,薛恒等站著的監生面一苦,掙扎著座。
雖然近些年皇太后推廣了胡床、高腳桌案等,但在正式場合還是沿用自古傳下來的跽坐,也就是跪坐的姿勢。
薛恒苦著臉雙膝跪下,試圖屁住腳踝之時,頃刻間從屁傳來錐心之痛,讓他忍不住低聲痛呼。
“嘶——”
同樣的聲音,從這間講堂的各響起,全都來自方才猶豫不敢落座的監生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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