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可與這陳大說好了?他應下沒有?”
“橫豎是他賺錢的事,自然應下了。”北果嘻嘻笑笑地到榻上揀了塊點心塞在里,兩下嚼咽了,走到熏籠前手,接著道:“我跟他說,事辦了,再給他二百兩,他滿心高興地就應下了,就等著衛嘉拿了咱們的銀子,他就找他去。”
“好。”奚桓也笑一笑,出些幾分自在自得,“這事你盯著,辦得好了,我賞銀子與你媽,給你風風娶個媳婦。”
“爺還沒娶妻,我哪敢搶在爺前頭去?”
“跟我耍頭。”
北果笑一笑,又抓了兩塊點心,一陣風卷去了,落在書案上的一束里,撲起裊裊風塵。
過兩日,那衛嘉果然打了張三千銀子的借據,歡天喜地過來。奚桓信守承諾,化了三千的寶鈔與他,收了借據,寒暄兩句,打發他去。
這日正化雪,好大個太照得人暖和,街市上有些泥濘,衛嘉因有了錢,想著總算能回去與父母代,心下大塊,便不坐車,打發小廝回去通報消息,自己沿街走回去。
誰知拐彎走進條寬胡同里,迎面便見著那設賭的陳大走來。衛嘉眼下還欠他一萬堵債,心里鶻突,勉強與他招呼,“你這是往哪里去?”
那陳大生得膀大腰圓,五大三,肩上掛著個鼓鼓囊囊的褡褳,留著一圈絡腮胡,似個生猛大漢,又是人,不大講究,一把便搭在他文弱的肩頭,“我剛收了一二百的賬回來,正要找個酒樓吃一杯,不想撞見你,走走走,與我一道吃一杯去!”
衛嘉生怕上的銀子他曉得,頗為踟躕。
那陳大見他不應,便上下打量他一眼,哼哼笑兩聲,改拽他的腕子,“你放心,你爹早前還了我那一萬多銀子,我既答應他,后頭的寬限著日子,就必不會催你,別說你此刻沒錢,就是有,我也不你此刻還。走走走、與我吃一盅去!”
這番說話,衛嘉放心下來,又向來是個好耍好玩的子,便跟著他去。二人在門前大街上找了家二層酒樓,了兩個相的分頭來陪坐。
那十六七的頭唱了套《清江引》,不時便香肩斜倚檀郎,喂得衛嘉三五盞下肚,已有些飄飄然,再有陳大在旁豪勸,酒過八巡,便吃得人醉醺醺。等醒來時,聽見耳邊是叮鈴咣當搖骰子的聲音,坐正一瞧,滿屋里賭骰子的、斗蛐蛐的、猜枚比大小的,烏煙瘴氣,熱鬧哄哄。
衛嘉腦子還有些發暈呢,就見外場端來盅茶,后頭跟著陳大,笑呵呵一屁落到榻上,“你方才在館子里吃醉了,只怕送你家去,你父親打你,只好暫且將你帶到我這里來了。既醒了,你就家去吧。”
這廂吃過茶,道了謝,起告辭,誰知走出去兩步,門簾子還沒開,就聽見賭骰子那案轟然喧笑起來,一堆人圍著嚷,“好好好、裴相公這一開,七八輩子不愁吃喝,抵過多人的家財!”
“裴相公真是好手氣呀!”
歡呼雀躍浩瀚如海,連陳大亦由榻上圍過去瞧幾眼,朝那姓裴的年輕相公打了個拱手,“裴相公這一把,盡把先前欠我的一千兩一筆勾倒了,我莊家還倒欠你四百呢!”
衛嘉腳步不聽使喚地走過去跟著瞧,見那裴相公二十出頭的年紀,原來是大興縣令的家的公子,慣常是賭桌上的急先鋒,嫖場的趙子龍。二人因有些往來,也不怕避諱,衛嘉直問他這把贏了多,這裴相公也不瞞,出手指比劃比劃,這一比不要,驚得衛嘉心兒狂跳,手上發。
那陳大邊上瞧見他眼饞肚的模樣,心下暗笑,沖他挑挑下,“這個時候,衛大人怎的還不家去?快回去吧,仔細家中久等。”
這時節,就是追衛嘉他也不舍得走了,心一橫,就要學那裴相公一洗前恥,懷里掏出三千票子來拍在案上,“開一局!”
那裴相公與陳大暗里對一眼,便開了局,屋子里頃刻叮叮當當,呼幺喝六,似個燒沸的鍋,騰騰熱鬧起來。俗話說:賭門歪道把人迷,半夜贏來半夜輸。笑里藏刀相對戰,暗中舞弊兩相欺。賭局上,憑你技如何好,運如何濟,總是十賭九輸。
這衛嘉起先贏了一局,心下大喜,又開一局輸了,心下大悲,復開一局,又是輸,如此下去,一局接一局,至金烏西落,竟把借來的三千銀錢輸得一文不剩,倒還欠了一千多。
歸到家中,悶頭耷腦,滿臉敗相,紗霧他吃飯,他一腦歪在榻上,不言不語。
紗霧見喊他不,生起氣來,腳一跺,走到榻前來指著他鼻子罵,“看看你這幅短命樣!我是哪輩子做下的孽?要嫁與你這麼個天降的賊囚殺才,真真是老鴇子死了頭——沒個指!人如你一般家世年紀的,早掙了個功名出來,比你年小的,也做了刑部員外郎,比你年大的,也是太常寺卿,就只你,卡在中間,沒個出息!”
罵一通,自己到案上嗚嗚哭起來,哭得衛嘉心里拔起熊熊大火,走到案前拽起的襟,掄圓了胳膊甩了一掌,“哭哭哭、你娘死了?!你瞧什麼大的小的好,就該嫁給那大的小的去啊,如今既嫁給老子,就得給老子著!”
紗霧豆大的淚珠子掛在眼瞼上,要落不敢落,眼睛睜得大大的,像個驚失措的兔子,好不可憐。
衛嘉沒心思可憐,只嫌煩,懶怠理,徑直走到二房小妾屋里。
這小妾原是他母親娘家侄,茹貞,如今懷了子,初初顯懷。這廂捧著個肚子走上前來,見他面上苦悶,十二分地替他著額角,“是在哪里了氣?”
衛嘉便將輸錢的事一五一十說來,茹貞聽后,面大變,話還沒說出來,就聽見丫頭來,說是老爺。衛嘉心里忐忑,只得著頭皮往正屋里去。
他父親衛朝良,因挪用了順天府贓款替他還賭債,心里對他百般生氣,長久不講話,眼前聽見他往奚家借到了銀子回來,適才肯賞臉過問他一句,“銀子呢?我這里問親戚朋友借了四五千,只等你那三千拿來,我好拿到衙門差。至于你余下欠的那一萬,我是無法了,生死,你自家想法子去堵那個窟窿,堵得上,你就活,堵不上,你就去死!”
正太太坐在邊上,忙聲勸他幾句,朝衛嘉蓮步移來,“我的兒,銀子呢?快給了你爹,衙門里的事要。”
問了半晌,見衛嘉把腦袋越垂越低,低到最尾,撲通跪到地上去,只顧哭。太太柳眉擰,躬著腰因問他:“銀子呢?”
他還是不講話,太太急起來,里的金蓮跺了兩跺,“你又拿去賭了?!”
有道是百年的孽胎萬年的債,太太腦子一暈,險些載到地上,幸而邊上丫頭扶住,將其攙回椅上。
那衛朝良卻怒得跳起來,四下里尋東西,總算在高幾上尋著個白瓷花瓶,抱著就朝衛嘉狠命砸去,“我殺了你這個斷腸子沒心肺東西!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或者全家一齊死了,都給你陪葬!來人、給我將這孽障綁起來,丟到池塘里去喂魚!今日誰勸我,我連他一起打死!來人……!”
吵嚷得下人們蜂擁而,要不敢,一時間屋里哄哄,哭的哭,勸的勸。
衛嘉見狀,忙匐跪著去抓他老子的擺,一面哭,一面央求,“爹、爹,兒子知道錯了!兒子再也不敢了,只求爹饒兒子一命!兒子、兒子再想法子去借,兒子一定把銀子補回來,求爹寬個日子,兒子必定將銀子補齊!”
事已至此,總不能真將親兒子打死了,太太又在一旁哭天抹淚,闔家下人都在勸,衛朝良只得咬下牙來,任他去想法子填虧空。
這衛嘉鉆破了腦袋想來想去,所能想的法子無非是去管奚桓再借一些。隔了幾日,便另寫了一張借據,復往奚家去,滿心料想,奚桓肯借那三千,不得再借他三千,哪曾想,這一番,卻是落了奚桓的圈套。
且說這日奚桓刑部歸家,剛接了登封的來信,說是那邊欽差到案,與周乾共查此案,業已緝拿了幾個縣令縣丞,審出了些眉目,奚桓心里大喜,在屋里寫了回信,便往蓮花顛里來與花綢吃午飯。
進門見皚皚白雪覆了滿院,廚房里煙停灶冷,正屋里悄然寂寂,唯獨東廂有些煙火氣,聽見幾個人嬉鬧的聲音。進屋一瞧,花綢椿娘采薇三個正在榻上猜枚玩耍。
他沒穿斗篷,只外頭罩了件白貂鑲滾黑緞法氅,里頭一件夾的普藍直裰,仍舊有些單薄。花綢忙招呼他,“快來榻上坐著烤烤火,昨夜里又下一場雪,你怎的斗篷也不穿?”
奚桓坐在邊,朝采薇乜一眼,“丫頭在外頭野呢,誰給我找斗篷穿?”
“呸!”采薇放下來,連番白眼翻他,“您屋里就我一個丫頭?干什麼事事使喚我?趕明兒我死了,您未必也跟著到閻羅殿里我給你翻東西?”
“說的什麼沒王法的話?哪有像你這般咒主子的丫頭?快回屋去,賴在這里做什麼?屋里連個看火的人都沒有,一會子屋里點起來,我才拿你們治罪。”
“呸,進了刑部了不起,日日要拿人治罪。”采薇走到門前,又回頭啐他,“呸!”
兩個人拌幾句,逗得花綢嘻嘻笑歪在枕上,笑得肚子酸。奚桓忙使椿娘帶門出去,將摟在懷里順氣,“快別笑了,喝幾口冷風進去,回頭又鬧肚子疼。”
花綢又窩在他懷里笑一會子才停,仰臉看他,用指端撥弄他襟上白森森的貂,“眼看要年下了,今年你姑和你爹都不在,我想著,三十咱們闔家吃過年飯,初一擺一日的戲酒,請那邊老太太老太爺并小喬一家都過來,大家一道樂一樂,你說好不好?”
“你看著辦就是,初一到十五,我也不到衙門里去的,正好在家陪你。”
說話間,奚桓探到里,一的腳,就穿了雙單錦,“你怎的就穿一雙單,該穿里子的才是。”
得花綢把腳一,咯咯發笑,“別了,得很。我晨起椿娘找,竟沒找見,索就穿上單的了,橫豎屋里架了兩個熏籠,關了門窗,也不覺得冷。”
奚桓便下榻到墻翻柜子,翻了柜子又翻幾個箱籠,蹲在地上嘀咕,“我恍惚記著夏天的時候你收拾冬,裝了一包冬天的錦放到姑屋子里,椿娘上那屋里找找。”
花綢忽然心如靜水,地漾,眼波亦隨之漾起來,“你還記得這個呢?”
“記得的,”奚桓走過來,見有些神,便頑劣地一笑,“我年輕嘛,記好,不跟某些人似的,年紀大了,前腳的事,后腳就忘。”
慪得花綢竄起一氣惱,子也在榻上躥跪起來,去揪他兩個耳朵,“誰年紀大了?!”
“噯噯噯,我可沒說你,”奚桓順勢將摁倒,撐在上頭,“我說二嬸嬸呢,你急什麼?”
言訖俯下去親,親出濡水聲,時,便去解的裳,誰知那里里外外的帶繁瑣得將他擊潰,重嘆一聲,“我最不冬天,穿得這般死厚,人笨重不說,還不便宜。”
花綢哈哈一笑,雙膝曲著,拿腳蹬他堅的肚子,“噢,敢夏天,是便宜你做這檔子事的?”
“你這話就錯了,怎麼能單是便宜我呢?是便宜咱們,這檔子事,又不我一人做。”他拿手點點的鼻尖,挑挑眉,“你不也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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