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阮安派白薇去了趟東宮,召霍羲來陪一起去儀宮散步。
夏后,花園塘池中的菡萏開得正盛,鮮妍得很,從前在嘉州時,阮安和孫也就總會帶孩子去市井,亦或是景多的郊野之地游玩。
而今在宮里做了皇后娘娘,再不及從前那般方便出宮,也就只能帶著霍羲,在花園里逛逛。
每當這種時候,阮安往往覺得,做高門貴婦或是宮里的娘娘,都不及民間的母親來得快意。
霍羲說是被養在膝下,可他今年剛滿八歲,卻不能和同住一殿,按照歷來的規制,他要去東宮,一個人跟黃門郎住。
可這些都是規矩,又不得不守。
不經時,白薇回來復命,卻沒將霍羲領過來。
阮安問道“太子呢?”
白薇恭聲回道“回娘娘,太子現在在大同殿,王公公說,太子殿下今兒個,應是不能陪著娘娘一起去逛園子了。”
阮安倍覺納悶。
霍平梟讓霍羲去大同殿做什麼,莫不是霍羲正在那兒,挨他的訓斥?
霍平梟這人吃起味來很稚,阮安明面上不說什麼,卻知道這父子倆經常在私底下較勁。
阮安無奈道“隨本宮去趟大同殿,順道把新作的酪用食盒裝上,給太子帶過去。”
白薇垂下頭首,有些難為地說“娘娘,殿下應當是沒空吃酪了,陛下他……”
“陛下將小太子留在大同殿,說是要他佐政,幫著陛下一起批折子……”
“
阮安面驚詫。
霍羲剛八歲多,霍平梟就讓他幫著批折子,這男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不過,為一朝的太子,本就該輔政帝王,霍羲的年歲是小了些,可霍平梟的做法,卻也讓人挑不出理來。
且霍羲比尋常的孩子聰穎許多,不僅被有鴻猷偉略之才的霍閬親手養至大,在邏地那幾年,男孩也一直跟著荀太師潛心治學,沒落下任何課業。
阮安頓時沒了閑庭信步的心,直奔大同殿而去。
到了殿外,王福海態度殷勤地說“奴才見過皇后娘娘,容娘娘稍后片刻,奴才這就去像陛下通稟。”
阮安頷了頷首。
不經時,霍平梟親自出殿迎,男人穿了襲髹黑冕服,考究的料上鉤織紋繡著黯龍紋,勾勒著頎長的形,高大偉岸,如松般拔峻峙。
阮安將視線從男人上收回,暗覺,這織造局的人當真是上了心思了,不許用金線,還得將型和樣設計出帝王的尊貴來,也真是難為他們了。
依著禮節,對著他款款施了一禮“臣妾見過陛下。”
“皇后怎麼親自過來了?”
霍平梟的眉間攏著松散勁兒,看起來倒是頗為閑適,毫沒被繁冗的政務困住,狀態更是未帶任何疲憊。
瞧著他這副模樣,阮安到底是有些惱了。
就算兒子自聰穎,頗有才能,霍平梟卻也不能這麼使喚他用。
霍平梟剛要去握纖白的手,卻被阮安避開,他佩著玉扳指的手僵在半空。
人兒進殿時,擺迤邐曳地,一貫溫的語氣著薄慍“好端端地,陛下為何讓羲兒這般大的孩子批折子?”
霍平梟沒回話,只冷幽幽地睨向一側的王福海。
王福海一駭,打了個激靈。
霍平梟振了振袖后,隨著阮安進了殿里。
前的小太監在龍案旁,又放了張紫檀木的雕云龍紋條案,霍羲量矮小,批折子時還得坐在高凳上,男孩用小手握湖筆的姿勢倒是標準,側還有個面善的小黃門郎侍奉著,為他研著墨。
霍羲看折子看得異常專注,并未察覺到,阮安已經走到他前。
阮安溫聲喚他“羲兒。”
霍羲仰起小臉兒看向,男孩的小手上蹭了些墨漬,但他沒顧,只對著阮安神態溫朗地甜甜一笑,眼睛也瞇了月牙狀。
“兒臣見過母后。”
霍羲被小黃門從高凳上扶了下來,拱手朝阮安問好。
霍平梟這時走到阮安旁,修長有力的左臂順勢扶住纖的腰肢。
男人的上散著淡淡的龍涎香,佩著玉扳指的手,順勢將束帶那抹繡的芙蓉花蓋住。
他的力道小心且呵護,可阮安瞥首看他,見男人的角幾未可察地往上了,總覺得事有些不甚對勁。
霍羲烏溜溜的圓眼,順勢往小腹那兒瞄了幾眼,聲氣地說“母后快讓父皇陪著,一同去花園散散步吧。”
阮安道“羲兒不是同娘說好了嗎,要陪著母后一起去賞荷花。”
霍羲的小臉兒顯了遲疑,懂事地回道“母后還是讓父皇陪著你一起去吧,兒臣留在這里,輔助父皇理政務便好。”
事絕對有貓膩。
阮安淡抿,面不善地看向霍平梟。
霍平梟略微展眉,五朗削,神態著無辜。
似是在說,這一切與他無關,都是霍羲自己個兒心甘愿的。
阮安依舊覺得不對勁。
霍平梟這人,簡直跟狼一樣,詐狡猾,詭計多端,他一定是對霍羲使了些伎倆。
思及此,阮安曲肘推搡了番,示意霍平梟將手從腰間移下。
可男人看似只輕微地在腰間這麼一搭,力道卻極勁,毫不容阮安掙。
阮安甜的眉眼不微顰,語氣盡量平靜地又問“那羲兒能告訴母后,為什麼要幫父皇批折子嗎?”
霍羲的眼睛亮亮的,嗓音篤定地回道“因為父皇和母后要有妹妹了啊,所以兒臣想幫父皇多分擔些。”
妹妹。
原來是這樣。
是準備跟霍平梟再要個孩子,但霍平梟這人說話,向來沒個分寸,總是跟孩子講話。
阮安無聲地瞅向他看。
四目匯,如今的霍平梟,只消通過的一個眼神,就能很快猜出心意。
他將線繃直,搖了搖首。
阮安終于放下心來。
等霍平梟終于不再扶著的腰側,阮安道“陛下,臣妾有話,想單獨叮囑太子。”
霍平梟不悅皺眉“有什麼話,不能當著朕的面單獨講?”
阮安略帶赧然“母子之間,總有些己話要說。”
霍平梟沒再回話,沉下臉,緘默地離開。
等他出了殿后,阮安方才詢問“你同娘說實話,你父皇是不是威脅你了?”
霍羲連連搖著小腦袋,道“沒有,幫父皇批折子的事,都是兒臣自己愿的。”
孩子這麼一說,令阮安更覺迷。
霍平梟到底是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了?
見阮安的神著疑,霍羲朝招了招小胖手,本想讓阮安彎聽他講話。
可又想,母后現在的肚子里有妹妹了,彎腰聽實在是不方便,便朝小黃門使了個眼。
小黃門立即給他搬了個馬扎,扶著霍羲站在上面,等他站穩,方才低細的小嗓子說“父皇批折子批得可慢了,超過五百字的奏章,他就得覷眼看上一炷香。”
“父皇就看請安折子快。”
瞧著男孩那信誓旦旦的小模樣,阮安頗覺好笑。
霍平梟哪兒就像他一直認為的,那般一事無,男人從前在劍南道從仕時,也是任過文職的。
霍羲眨了眨烏亮的眼,神態頗為沉重,就跟小大人似的,又說“再說,妹妹在還母后的肚子里,還是父皇照顧母后更妥帖些。”
妹妹在母后的肚子里?
霍羲會不會是誤解了些什麼?
阮安忽地恍然。
好啊,霍平梟說的那句,要有妹妹,原就帶著歧義。
他當真狡詐到,連孩子都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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