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長澤進屋的時候, 紀父紀母還沒有醒過來。
他進去的時候就聞到了屋那難聞的味道,應該是夾雜著霉味以及各種味道。
現在是冬天,紀家窮, 燒不起炭火,兩個老人又都是病人不能吹風,門窗就地蓋嚴實了,這樣一來氣不通風, 味道自然是難聞。
病人本來就需要在良好的環境下養病, 如今這個環境肯定是對養病沒有好的, 可這已經是紀家的小孩子們能給爹娘最好的環境了。
紀長澤面不改,仿佛沒有聞到這難聞的味道一般, 坐在了床邊,出手開始給二老把脈。
這一路上,一到了晚上神醫醒過來,紀長澤就開始跟他學習醫。
他是真的聰明, 但也是真的勤,學了一路來,雖然還比不上神醫,也沒有從醫的經驗,但也比起普通的大夫來說不差了。
把脈的結果讓他微微皺起的眉放松下來。
還好, 雖虛弱, 但也只是稍微傷及本,等到好好休養, 就能慢慢養回來了。
把脈完畢,他又輕輕的將兩個老人的手放回破舊的被褥里,剛剛放回去,原本沉睡的紀父微微抖了一下眼睫, 緩緩睜開了眼。
因為門窗閉而昏暗的環境里,紀父瞇著眼睛看了面前人半天才認出來,這是自己的大兒子。
他病得太久了,每天昏昏沉沉的,思緒早就不清,看了紀長澤好幾秒,突然吐出長長的一口氣:“是老大啊。”
“爹,是我。”
紀長澤見他掙扎著要坐起來,連忙出手扶著老人家靠坐在了墻邊。
紀父一雙眼滿是混沌,臉上卻帶著笑,因為虛弱說話時也有些含糊不清:“又夢見你了,你什麼時候回來啊?你弟弟妹妹們……撐不住了啊。”
“我已經回來了。”紀長澤知道他意識還不是很清晰,抓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讓他溫度:“爹,您,我是老大,我回來了。”
紀父眼中出了困神,隨即又滿臉頹然的搖搖頭:“別哄我,我知道,這是夢。”
“不是夢,我真的回來了。”
“爹,我跟您說,我進了軍營,做了他們的賬房先生,每個月都有錢拿,我還請來了神醫。”
紀父還是不太相信。
紀長澤也沒去非要讓他信,輕輕拍拍他上,溫聲道:“爹,您先躺著,我出去要盆熱水給您上。”
紀父見兒子要走,有些焦急的啊啊了兩聲,出手抓住他,含糊道:“別走,別走了……我和你娘不要大夫了,你別去找大夫,就在家里,護著你弟妹……”
見他意識不清,紀長澤順著他的意沒出去。
“來人。”
他這麼一喊,外面始終站在門外保護他安全的一個護衛立刻就推門進來:“大人。”
原本還拉著紀長澤的袖子不放的紀父瞇著眼看過去,見到護衛上的鎧甲,當即嚇得拉著紀長澤往后。
“兵爺,是兵爺……”
如今世道,叛軍多是禍害百姓的,有時候朝廷的軍隊也會跟著來搶奪一些財務,像是侯將軍那樣嚴正下屬,不讓他們禍害百姓的到底還是數。
見白發蒼蒼的老人嚇得子一個勁的抖,紀長澤連忙把他擋在后,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安:“爹,別怕,這是我手底下的護衛,不是兵爺,也不是來咱們家搶東西的。”
那護衛知道自己嚇到了老太爺,連忙往門后邊站了站。
紀長澤一邊安著逐漸安靜下來的老人,一邊對著他擺擺手:“你去燒熱水來,我要給我爹子,多燒幾盆。”
說著,他從懷里掏出銀子丟了過去,見那護衛接住了,才道:
“再讓他們去村里找找,看誰家有沒有干凈亮的屋子,能不能租給我們幾日,我家的環境有些不適合養病,還有,去村里問問誰家有干凈,我爹娘能穿的那種,花錢買來。”
別的不說,這里細菌肯定不老。
而紀父紀母上的也都是破破爛爛。
這不怪幾個孩子,這已經是他們能給爹娘最好的了。著
“是。”
護衛小心翼翼遮著自己上盔甲移出去。
紀長澤知道紀父神志不清,就一直坐在床邊哄著他,等著熱水來了,又一點點幫他子。
期間紀母也醒過來了幾次,都是迷迷糊糊的看了一眼紀長澤,又了一聲老大,笑了笑,便又睡了過去。
紀長澤知道,他們肯定不是第一次夢見自己的大兒子了。
而且也定然過狂喜與夢醒后的失。
于是這才對他的存在如此淡定。
幫著紀父完了子,又給他換上了干凈,他這才端著一盆水出去。
見外面的幾個孩子正站著那又膽怯又的著自己,紀長澤笑著對五丫招招手:“五丫,你來。”
五丫是個很瘦小的丫頭,小小的年紀臉上卻沒什麼嬰兒,眼睛倒是跟六丫一樣,又大又亮。
見哥哥自己,連忙怯怯上前。
紀長澤示意護衛端著一盆熱水進屋,然后蹲下,溫聲對著道:“我方才幫爹了子,娘是子,我多有不便,你去幫娘子好嗎?”
五丫點點頭:“好,我之前也幫娘過子的。”
“里面有一套干凈,你幫娘好了,娘換上那套服,可以嗎?”
小小的孩又連忙點點頭。
紀長澤見如此,笑著了的頭:“去吧,我們在外面等著,要是娘沒醒過來又搬不,我再去請來別人幫忙。”
五丫進屋了。
紀長澤一扭頭,四個小蘿卜頭都是眼眨也不眨的著他。
不對,也不都是小蘿卜頭,至紀三弟也不算是其中最大的,卻長得都比他們高,只是瘦了一些。
他見紀三弟眼中已然沒了之前的排斥,就猜到肯定是師父對他們說了什麼。
“我方才護衛去借了村中一戶人家的屋子,又讓他們去找了轎子,一會兒轎子來了,便將爹娘送到那去養著。”
“讓爹娘換地方養病倒不是因為家中簡陋,而是家中屋子也沒個排煙的地方,不好放炭火,我已拜神醫為師,爹娘病著,無論是通風還是保暖都十分重要,如今他們病著不好挪,只能先租住別人家的屋子,等過段時間二老養好了子,我們再去縣里。”
紀三弟張張想要說些什麼,到底沒說,只是撇看向了一旁。
紀二弟對紀長澤卻是十分仰慕,雖然也有點膽怯,倒是沒有什麼懼怕,直接問道:“大哥,我們去縣里安家嗎?”
“正是。”
紀長澤招手讓二弟過來,見他來了,輕輕拍了拍他有些瘦弱的小肩膀:“我如今還是軍中賬房,也是將軍善心,才允我回來探你們,等到安置好了,我還是要隨大軍前去西北的。”
一聽到這番話,幾個孩子都微微張大了眼。
最小的六丫更是小心翼翼的上前走了幾步,稚聲音哀求道:“大哥,你能不能不走?”
“六丫乖,我如今是軍中人,不能不走。”
紀長澤沖著出一抹溫和的笑,哄道:“你們安心在縣里等著,待我興國得勝,我自然會來接你們。”
紀三弟張張;“你就不能帶上我們嗎,我也想要打仗。”
紀長澤看他一眼,見他雖臉上滿是憤憤,仿佛還對自己有所抱怨,但眼底藏著的卻是不安與不舍。
他到底是個小孩子,剛剛等來了依靠,這依靠便要走了,怎麼可能不怕。
“你若是想上戰場,我便為你請個武師傅,到時大哥不在,你就好好跟著武師傅學,若是學得好,我便送你軍中。”
紀三弟臉上這才出了一點高興來,略帶著點得意的揚起下,自得道:“我定然能學得好的,我力氣天上便大。”
紀四弟始終安靜的看著他們,紀長澤卻沒忽視他,而是著他道:“二弟與四弟便學文,到時我請來師傅你們也好,送你們去學堂也好。”
五丫和六丫便只能請師傅了。
這個世道便是如此,在他還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時,能做的就只有先順應下來,否則吃虧吃苦的還是這兩個孩。
紀長澤的一番話算是給家里的幾個孩子定了心。
等到五丫出來,轎子也到了。
紀父紀母不能風,他便直接護衛砸了墻,抬著轎子進屋,將兩個還昏沉著的老人抱進了轎子里。
最小的六丫讓紀長澤抱著。
幾個孩子上都披了對他們來說過于厚重的大氅,跟在轎子兩側。
這大氅在他們看來不是厚重,是暖和。
轎子穩穩當當的被抬著進了一家附近的農戶。
紀二弟一直跟在紀長澤后,看著轎子進了那家院門,看著那個院子的主人,一對也算是紀家本家,該他爹娘一聲叔嬸的夫妻臉上帶著討好諂的笑站在門口迎接。
這對夫妻中,丈夫曾經去做過生意,賺來了對村里人來說有很多的銀兩錢財,之后便蓋了這一座在整個村里看來都十分豪華的大宅子。
對于紀家的孩子們來說,這一家人便是村中最富有的了。
而如今,他們卻這樣熱的對待著自己。
著前方抱著六丫,穿著厚厚大氅正與那對夫妻溫和談的紀長澤,幾個孩子心底都升起了濃濃的安心。
他們知曉,從此之后,那艱難日子便算是徹底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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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父紀母被子,又被抱上轎子,又被抬著走了一路,自然是有覺的。
只是兩人意識模糊,想法也都十分零碎。
紀母就想著,是不是已經死了?
被抬著進了一個地方,那是棺材吧?
但是家里哪里還有錢買棺材。
誒,肯定是底下的孩子們咬牙買的。
想到這里,艱難的睜開眼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一旁的紀父。
紀母在心底嘆氣一聲。
誒,看來丈夫是跟一塊死了,也是跟一起合葬。
他上的服倒是干凈,從來沒見過。
一定是幾個孩子湊錢給他們買的,也是想著他們下黃泉路穿的好一點。
紀母心里酸酸疼疼。
這些孩子費這個勁干什麼,有這個錢,何必花在他們兩個死人上。
他們還那麼小,錢應該留下來自己花啊。
轎子晃啊晃的,紀母的思緒也晃啊晃的。
想,自己都死了,為什麼還有意識。
又想,上不知道為什麼特別的暖和,也沒了那種聞習慣了的酸臭味。
可能是因為死了,所以人就又干凈了?
這倒是好的,喜歡干凈,只是臥病在床,不想勞累孩子,便沒說過想要子。
晃啊晃的,紀父也迷迷糊糊醒了。
紀母見他睜開眼,沖著他一笑,虛弱道;“他爹,咱們這是不是要下曹地府了?”
紀父本來就也不是很清醒,聽見紀母這麼一說,再左右看了看。
哦……他們是在一個轎子一樣的東西里。
他們這是什麼份,怎麼坐得起轎子。
紀父立刻就想到了之前見過的棺材鋪子里的紙轎子。
不愧是夫妻,他的腦回路和自家娘子的一樣。
“這些孩子,費這個錢。”
他含含糊糊的說著,眼睛要睜不睜。
兩個老人達了共識,知道自己死了,不用再為孩子們的拖累,就閉上眼繼續睡了過去。
紀父再醒過來時,是被紀母醒的。
“他爹,他爹,你醒醒。”
紀父腦子里還留著自己已經死了的想法,一邊想是不是已經到了地府了,一邊睜開了眼。
然后就見著紀母上干干凈凈,頭發也被梳的整整齊齊,服都是新的,撐著子著自己。
他疑地也微微撐起子,這才發現自己不像是之前那樣無力,好歹能撐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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