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南越些許時日后,南越州城舉辦拍賣會,謝欽買了一座宅子,所有人都從州衙后宅搬到宅子里住。
謝策很快樂,因為葉哥哥也住在他家,他能和葉哥哥同吃同睡,一同讀書習武。
兩人作為這個家最小的員,每日的安排幾乎都是固定的。
睜開眼,先看到家中兩位長輩的兩幅墨寶,習以為常地起床、穿、梳洗……
他們小小年紀,便已經能夠領會長輩殷切的關,懂得時間的迫,打從心眼兒里熱讀書,求知若,不知疲倦……
他們是大鄴未來的中流砥柱,是……
涼涼的面巾在兩張小臉上一抹,迷迷瞪瞪的兩個小家伙霎時清醒。
但涼意過后,謝策就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葉小郎君他傳染,也跟著打了一個哈欠。
兩個沒睡醒的孩子彼此對視,眼角都還潤著。
謝策長長地嘆一口氣,他們現在,還只是孩子啊。
葉小郎君從前并不為早起讀書而掙扎,如今跟謝策待得久了,謝策每每如此,他小臉上都會出糾結來。
婢們則是瞧著兩位小郎君小大人似的惆悵模樣,忍笑。
隨后,兩個孩子收拾妥當,一同去庭院里早讀。
庭院離后宅隔著些距離,兩個孩子早讀的聲音不高不低,不會打擾到后宅里晚起的長輩們。
他們每日都會在庭院里見早起去前院書房理公務的謝欽,但今日兩個孩子早讀完還是沒有看見人,都有些奇怪,便抓了路過的金兒詢問。
金兒回答:“郎君昨日在前院睡得。”
已經有很長時間,父親母親都在一起睡,謝策不解:“父親為何在前院睡?”
金兒道:“小郎君,郎君和夫人屋里的事兒,婢子不知。”
沒回答,留下兩個孩子,面面相覷。
葉小郎君繃著臉,極嚴肅道:“一定是吵架了。”
謝策反駁:“父親母親才不吵架。”
葉小郎君有理有據道:“我爹娘每次不同房,都是吵架了。”
他說的再斬釘截鐵,謝策就是不信,但他越長大越是鬼靈,小眼睛一轉,再次反駁的話便有些遲疑,“我父親母親不吵架的。”
葉小郎君一副“你果然還是小孩子”的神,搖搖頭,篤定道:“不信你早膳時看,他們肯定有口角,而且還要避而不見。”
謝策心道:我父親母親才不與尋常夫妻相同。
不過面上,謝策卻是一本正經地邀請葉小郎君與他一起去觀察。
早膳時,謝家五口人加一個葉小郎君坐在一起用膳。
謝策和葉小郎君裝作埋頭吃飯,小眼睛卻一直在瞟著謝欽和尹明毓。
謝欽親手給尹明毓盛了一碗湯,放在手邊。
天熱,湯也熱,尹明毓便隨手將湯碗往前推了推,晾著。
然而兩個孩子一見推開湯碗,便捧著碗悄悄使眼。
葉小郎君點頭:肯定是因為吵架。
謝策邊搖頭邊眼睛:這很正常啊,只是一碗湯,別人家的母親會跟父親明算賬嗎?他家的母親會,還有賬本呢!
“……”
葉小郎君沒看懂他復雜的眼神和心里話,但看謝策眉頭微微蹙著,越使眼越著急似的,便猜測他終于認識到了事的嚴重。
是以葉小郎君又輕輕點了一下頭,小手還握住謝策的手,給予他安。
謝策眨眨眼,不明所以,但是不明白也不耽誤他沖葉哥哥齒一笑。
他這麼堅強,葉小郎君更加同他。
他們兩個小孩子自以為小心,實際本藏不住事兒,一舉一極為明顯,飯桌上另外四個大人,三個注意到了他們的異常。
謝老夫人慢悠悠地吃飯,沒管沒問。
尹明毓多看熱鬧,將兩個小孩子的眉弄眼收眼底,就在他們看不見的桌下,輕輕踢了踢謝欽的腳。
謝欽神平靜地抬頭看向滿眼興味的尹明毓,本不想理,等到又被踢了一腳,便無奈道:“好生用膳。”
尹明毓是想讓他注意謝策的異樣,哪是想要他管束,便甩了一句:“食不言。”
謝欽止住話不與爭論,轉頭時淡淡地掃了一眼謝策和葉小郎君一眼,而后繼續安靜地用早膳。
葉小郎君略顯心虛地低下頭,埋在碗上片刻之后,又“悄悄”看向謝策,眼里都是著急:我說的沒錯!他們真的吵架了!
等到早膳后,謝欽去州衙前,留下一句:“今晚我宿在州衙后宅。”
而尹明毓應了一聲,也沒多問,便離開堂屋。
葉小郎君:“……”
又中了!
葉小郎君常年不與父母待在一,最怕見到父母吵架,同,拉著謝策躲到角落里想辦法。
謝策沒想到他們小小年紀,就要肩負起維護父母的重任,一時間興致高漲,便興沖沖地提議先找曾祖母幫忙。
謝老夫人趕著去看蹴鞠賽,沒工夫搭理兩個孩子,敷衍道:“小孩子多心,讀書去。”
出師未捷。
葉小郎君便將實現轉向姑太太。
姑太太倒是極有興致,都不著急跟謝老夫人走,拉著他們說話。
謝策卻抬起小手,拍拍姑祖母的手臂,哄道:“您去玩兒吧,別摻和小孩子的事兒。”
姑太太:“……”
哼,不摻和就不摻和,姑太太轉就走。
葉小郎君擔憂:“謝策,是否有些不尊重長輩?”
謝策疑,他很孝順啊。
不過不重要,謝策又興地問:“葉哥哥,接下來咱們怎麼辦?”
接下來……他們得去上課,得去面對葉大儒那張嚴肅古板的臉。
謝策眼看著三位長輩帶著一串兒婢有說有笑地出門,蔫頭耷腦地走去書房。
傍晚時,們才回來。
謝策和葉小郎君了一整日學問的熏陶,還惦記著他們發現的大事兒。
葉小郎君怕尹明毓傷心,說要想辦法逗尹明毓開心,問謝策:“嬸嬸喜歡什麼?”
謝策瞬間糾結,“我母親……喜歡金子啊~”
葉小郎君噎住。
謝策捂小荷包,就像是捂了他的私房錢,認真道:“咱們是小孩子,孝順心,長輩就很開心了。”
葉小郎君也只有一點私房錢,立即便答應了謝策這個提議。
于是兩個孩子休息的時間,也不出去玩兒,就待在尹明毓邊像模像樣地說些贊的話。
“母親您越來越漂亮了。”
“嬸嬸您是我見過最溫的長輩。”
謝策驚奇地看一眼葉小郎君,也不甘示弱道:“母親您是策兒見過最溫的母親。”
葉小郎君認真地點點頭。
旁邊兒婢們古怪地看著他們兩個,十分想知道他們的小腦瓜都在想什麼。
尹明毓倒是極用,可再教他們夸下去,就天上有地上無了,不謙虛。
便打斷道:“你們兩個到底為何如此?犯錯了?”
葉小郎君第一時間否認,謝策也抬起小下,不接這個指責。
“那是為何?”
葉小郎君看謝策,謝策走上前,踮起腳,的頭,安道:“母親,自個兒高興最重要,別跟父親傷心。”
尹明毓停了一瞬,雖然還沒明白從哪兒來的這麼一出,卻立即作出憂郁之,幽幽道:“有你們兩個這般心的孩子,我再無他求。”
謝策原來就是好玩兒,沒真的以為父親母親吵架,可見到這樣,霎時便當了真。
兩個孩子開始使勁渾解數,哄開心。
一個端水,一個就喂點心,一個讀書,另一個就彈起剛學的琴助興。
尹明毓得了兩個孩子的心照顧,第二日便不和謝老夫人、姑太太出去了,就待在宅子里,不著痕跡地使喚倆孩子玩兒。
兩個小孩兒毫未察覺到不對,一連幾日,任勞任怨地照顧能吃能喝手腳麻利的“老母親”。
之所以越發諒,是因為尹明毓有助攻,謝欽一連幾日都沒回來住,回來也被尹明毓刻意安排,沒教兩個孩子見著。
但尹明毓這樣的“好日子”很快便到了頭。
他們回到南越,還未足半年,昭帝便扛不住,駕崩,留下詔命定王登基,消息送至各地,新帝未準地方進京奔喪,但各地需得為先帝守孝。
而與京中文書一同抵達南越的,還有謝家主的信。
信中,一則說新帝未準他告老,二則暗示,先帝留下數封詔,作出種種安排,其中對謝家之詔,乃是悄悄扶持三皇子秦碭。
“悄悄”二字,既是先帝為三皇子考量,亦是先帝對謝家的君恩和約束,謝家不必如同三皇子姻親那般直接站隊,也不能明正大地參與未來可能會發生的奪嫡。
謝老夫人、謝欽、尹明毓三人私下談及此時,倒是頗為樂觀,雖說昭帝可能還會另有安排以防謝家勢盛,但若下一代奪嫡有意外,謝家于暗,仍可保全。
況且那都是多年之后的事,現下擔憂為時尚早,教謝老夫人更嚴肅的事,是蹴鞠賽得暫時停辦,們得在家里安分些時日。
如此,謝老夫人便看不慣尹明毓欺負兩個孩子了,“你收斂一些。”
尹明毓便收斂了一些,不再明目張膽地使喚孩子,改為讓謝欽假裝求和,下棋時故意輸給銀子。
兩個孩子只看到結果,沒看到前,一見到尹明毓因為贏了銀子開懷,一面放心下來,一面又加深了印象,果然很喜歡錢。
這般過了些時日,外頭來了陌生人送信,尹明毓讀過信之后,對著桌案上的信沉默許久。
這次的模樣,跟上一次“傷心”又有不同,看著不像是傷心,緒又極為真實,兩個孩子十分在意,便又腦袋對腦袋,商量辦法。
第一步,得先知道為何這樣。
謝策的教養,不能隨意翻長輩的東西,便征求母親的意見,“母親,書房里的東西,策兒和葉哥哥都可以看嗎?”
尹明毓隨手指了一柜子,“除那里之外。”
謝策看著書案上的信,乖巧點頭。
等到尹明毓離開,謝策召來葉小郎君,倆人合力夠下書案正中的信,做賊似的蹲在書案下,湊在一起看。
“尹二娘,見信如晤。
你得此書之時,我已遵陛下旨,和親大蕃。
無人可訴,忽而想起你,便留寥寥幾言,權當一念。
你厭煩于我,棄信亦無妨。
事敗后,王府圈,闔府皆怨責我,我無可反駁。
然尋郎曾來見我,言他所行非私怨,為忠孝義,亦為我;言事未,尚可生,事做絕,必以死。
他與我一子言‘忠孝義’,何其可笑?
偏偏……事已至此,他沒有理由再騙我。
今晨,下頭送上來一碗白湯餛飩。
尋常便是做的再致的二十四氣餛飩,我亦不屑一顧,今日忽而一問,是如何做的。
婢子言道工序頗多,講述之時頗為不耐。
于我而言,極為復雜,我十指不沾春水,忽覺幸運,又覺悲哀。
我的驕傲……不堪一擊,即便有些醒悟,亦無法撿起。
我是大鄴的渭郡主,生慣養,不堪離鄉背井之苦,待到踏出大鄴疆土……是我能為大鄴做的唯一一件事。
渭,絕筆。”
信上容不多,上面的字,謝策和葉小郎君也基本都認識,但兩人一起讀下來,又不甚明白。
葉小郎君大一些,猜測:“是誰……去世了嗎?”
謝策只約記得信上這個人,和母親關系不好,既然不好,為何母親不高興?
小小的他們,皆認為應該不會為了不喜歡的人不高興。
而他們兩個討論得極認真,沒有注意到書房里多了一個人,直到頭頂上響起咚咚兩下敲擊聲,才猛地抬頭。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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