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祠堂是大事。
好在1988年的下河村還不是空心村,待在村里的也遠遠不止留守老人、兒和婦,大部分村民都在家中。
大大爹德高重,他一吆喝,村里的周家人基本都往老祠堂趕。
婦手上拿著做了一半的鞋底鞋墊相互打聽∶"怎麼鬧這樣了?乖乖,家也不怕以后沒人給摔盆啊。"
這可是大事!
也有人竊竊私語∶"估計這回周良彬是把人狠了。上次他要賣了秋萍兒,周家的都沒趕他走。"
立刻有人反駁∶ "不是他賣的,是秋萍男人賣的。"
那人立刻嗤笑∶"他也沒出力。"
一片吵吵嚷嚷聲中,大大爹作為事實上的族長走到祖宗牌位前,抬高聲音道∶"今天老爺兒們各家嬸嬸們都在,我代我弟媳婦說個事。周良彬從過繼后一天沒盡到嗣子的責任,不僅不奉養老人,連七月半、祭日飯都沒給我老弟弟燒過紙錢。過繼圖個什麼啊,不就是指老來有指,死后有香火噻。這樣的嗣子,我老弟媳婦要不起,我們周家也不敢要。還是早早出族,讓他好好服侍他親爹親媽去吧。"
祠堂門前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都在一個村里住著,誰家放屁響準家放屁臭,左鄰右舍都一清二楚。
周良彬這個嗣子做的如何,大家自然心知肚明。往常就有人拿他家說事嚇唬小媳婦,看,沒兒子,過繼兒子的日子要怎麼過?看看周良彬的德就知道了。還不趕自己生個兒子。
現在周高氏居然氣了,開口要趕嗣子滾蛋。果然錢壯人膽,肯定是在縣里掙了錢, 才敢說話聲音這麼大。
跟大大爹家關系親近的周家人立刻吆喝∶"我同意,過繼兒子過繼祖宗,祖祖輩輩都沒這種規矩。這樣的,我們下河村周家可不稀罕。"
一人開口,附和的聲音就多了,跟水珠炸進了油鍋一樣,瞬間到噼里啪啦響。
有人是真看周良彬不順眼,太不是個東西。
有人則存了心思取而代之。周高氏又沒兒子,兒都離婚了帶著兩個丫頭而且聽講還結扎不能再生了。先不問在縣城掙了多錢,就是村里這棟二層半的小洋樓就氣派得不行。誰家把兒子過繼給,還愁將來兒子沒房子討不到老婆嗎?
反正各有各的主張,存異求同的結果就是趕把周良彬這占著茅坑不拉屎的主趕出去。
眾人的吆喝聲越來越大,大大爹正要開口宣布將周良彬出族時,下面突然間響起個聲音∶"慢著,阿大,出族不是小事,不能上下皮子一搭就草率決定了。"
大家轉頭看發聲的方向,瞧見拄著拐杖的老頭時,都驚訝得不行∶"大爺爺,你怎麼來了?"
大爺爺算下河村周家年紀最大的長輩了。以前讀過私塾,大清朝還在那會兒他還考過生。考沒考上村里人說不清楚,不過大爺爺從來都以講規矩而自居。
現在出族這種大事,他當然得出面講話。
周良彬被余和周偉摁住,一直沒有找到發聲的機會。現下見周家有人替他冒頭,他立刻扯著嗓子喊∶"大爺爺,周秋萍是要招婿,就想我這個正經的嗣子走。我阿爹在九泉之下棺材板都不住了。"
要是換個環境,周秋萍說不定還要夸他一聲說話俏皮。原來現在就有棺材板不住這種說法啊。
周圍又響起—陣嘩然。
乖乖,秋萍肯定掙了不錢,按住周良彬的這張生面孔就是招婿吧。小伙子長得真氣派,一表人才,比周里京都不差。
其實經歷了土改又過了公社時代,1988年下河村的宗族觀念已經淡薄了許多。說到底,周家要不要過繼兒子,跟其他人其實沒啥關系。
就是他家招婿,那也是他家樂意。
但這可了本想拿自家兒孫去代替周良彬住樓房的人家的肺管子。
開玩笑,趕走了一個嗣子,再來一個招婿,那還有他們什麼事。
立刻有人嚷嚷∶"那什麼,良彬過繼可是你家男人生前張羅的,進了祠堂就是周家的人。
周良彬大喜過,跟著喊∶"我生是我阿爹的兒子,死了也要進周家祖墳!"
他聽到現在也咂了周家母的心思,們不敢將青青的事說出來。
不管是怕壞了青青的名聲還是不敢真得罪寧安縣趙家,只要們打掉牙和往肚里吞,那就拿不出自己解除過繼關系的理由。
房子他不稀罕,但他一把火燒了高興也不會還給周家。
這是他們欠他的,是周秋萍欠了他的!
周秋萍冷笑∶"你想進周家祖墳?那也要看周家收不收!好,既然你不見棺材不掉淚,那就讓大家伙兒睜大眼睛看看清楚你到底是個什麼德!走,今天我非撕了你的畫皮不可。"
大步往前走,大大爹也招呼大家跟上。
一群人吵吵嚷嚷跟著走到了周家院子門前。
周高氏趕掏鑰匙開了院子門。以前都是喂喂鴨,自然有小洋樓的院子門鑰匙。
但再往里面去就不行了,周良彬和胡桂香就不會讓進小洋樓。
可這本攔不住周秋萍,因為這時代的農村不說路不拾但真的的門不閉戶,家家戶戶除了晚上睡覺時以外,平常本不鎖門。就算外出鎖門,鑰匙也隨手放門口木板下或者窗臺邊,目的不是為了防賊而是怕禽畜進屋弄臟了房子。
周秋萍沒費多功夫就找到鑰匙開了小洋樓的大門,招呼大家跟著一塊進去。
周良彬到這會兒還搞不清楚想干什麼,只扯著嗓子喊∶"周秋萍,你趕違背阿爹的意思,阿爹托夢都要罵死你。"
周秋萍才懶得搭理他。
一重生的人怕這?鬼神跟也只能平級。
蹬瞪蹬往上跑,一路上樓,用力推開西邊屋子的房門,大聲喊道∶"周家的男老看清楚了,這是什麼?"
門一打開,沖到大家眼里的就是一張框在鏡框里的照和一架擺在梨木桌上的香爐,旁邊還放了檀香。
這是鄉下最常見的祭臺,放在家里,方便家人隨時祭拜祖先和亡人。
但問題在于,你這照里的人不對啊。
秋萍爹死了還不到十年呢,周家人還認得出他的臉。
這是淮?
周秋萍冷笑∶"人家有親爹,心里裝的都是親爹媽。過繼到我們周家了這麼多年的委屈,真是難為他了。"
這輩子,周良彬一天天的在面前惡心人,能放過他才怪。
為什麼篤定周家小洋樓供奉的不是阿爹啊,那得歸功于周小寶。
這小崽子惡毒歸惡毒,卻是標準的豬隊友,一張早早將爹媽賣得—干二凈。張閉就是我有親爺爺,我親爺爺就在我家呢。
周秋萍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搞明白是怎麼回事。再兩三句話一框,自然啥都清楚了。
周良彬如遭雷擊,他沒想到這一茬。
倒不是他不知道供奉的像究竟是誰,而是他本沒在這事上放心思。作為一個連自己親生兒子都漠不關心的極端利己者,他會在平死了不知道多年的親爹?
他只會痛恨親爹沒給他人上人的背景,害得他一才華卻不得不在人前伏低做小。
周秋萍看他鐵青的臉,終于生出點大仇得報的痛快∶"我們周家明事理,知道強扭的瓜不甜,就不再委屈你了。你還是帶著你親爹的牌位回去吧,省得老人在地底下也不安寧。"
跟進來的周家人集氣得臉紅脖子。
住在他們老周家的房子里,占著他們老周家的地,結果卻明目張膽地祭拜他家親老子。真當他們下河村周家是死人呢!
滾,趕滾,下河村容不下這號人。周良彬腸子都悔青了。
他真不在意這種細枝末節,就連像都是胡桂香捧回來的。他為什麼要在家中供奉生父的牌位,這還不是香港老板鬧的噻。
大王莊周家是周良彬真正的本家,也是香港曹老板的舅家。曹老板早早跑去了香港掙了好大一筆家業,自己是個孤兒,就回鄉報恩輿輿,給周家建了祠堂,又排了家譜。
周良彬當時跑前跑后幫忙張羅這事,順帶著將自己名字續上了家譜。
他家這幾年也過好了,覺小弟弟過繼出去不得勁,想讓他正式認祖歸宗,正好家里請師傅給死了好些年的爹畫像,就給他算了份。
周良彬沒把這事當回事,胡桂香接了也就接了。就連平常祭祀也是胡桂香張羅。他一個做大事的人,怎麼可能注意這種細枝末節。
可他偏偏就栽在了這件小事上。
他鼻孔著氣,兩只眼睛猩紅,很想抓住人狠揍一頓來發泄狂暴的怒氣。
但胡桂香被寧安縣公安局抓了,周遭哪個都不是他能隨便手的主。對了,兒子,那個小兔患子,屁用都沒有的小兔崽子,居然還在嚷嚷∶"你們別我爺爺!"
周圍本來還有話要說的本家,一聽這小孩的話都不吱聲了。
得,人家這還宗還的徹底啊,孫子早就知道誰是他爺爺了。
周良彬抬起腳,就要踹飛周小寶。
余一直盯著他呢,看他抬腳甭管是朝準的腳,中尉同志都堅決不能讓他得手。他腳才剛抬起來,余就后面一拉,也沒用什麼力氣,瞧著好像不過一順而已,周良彬就自己一屁摔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了。
周圍人不僅不手拉他,還在說風涼話∶"你別是想趁機賴在周家不走吧。滾滾滾,趁早滾!"
鬧哄哄的聲響中,自詡有讀書人風骨的大爺爺又發話了∶"秋萍啊,這事不能這樣草率,好歹是你爹生前過繼的兒子。"
周秋萍知道大爺爺這人,你不能說他多壞,他也不是貪小便宜的人,他就是純粹想找存在。
擱在舊社會,他這樣的生在村里也是獨一份,可惜他生不逢時,沒過重視。現在年紀大了,輩分高了,更加容不得人家不拿他的話當話。
大爺爺手扶著拐杖,醞釀緒準備高談闊論一番。
周秋萍急著回城接兒放學,才沒空聽他扯閑篇,直接上了大殺∶"大爺爺,你有所不知。他一家可能耐了。你曉得為啥今天就周良彬和周小寶回來了嗎?胡桂香去哪兒了嗎?公安局里待著呢。。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乖乖,胡桂香真是賊窩子了。上次東西被公安抓了才幾天啊,現在又去公安局蹲著,流氓也不過如此了。
周秋萍似笑非笑,直接人肋∶"這回把縣委趙書記的人打到醫院里搶救去了。我們周家廟小,實在接不了這尊大佛。大爺爺您要真留著,過到你家去我們絕不反對。"
大爺爺瞬間變臉,搖頭如汽車雨刷,拒絕三連∶"不不不,我們家不摻和。出族是吧,馬上出,現在就出!"
看玩笑哦,破家縣令滅門知府,這得罪了縣太爺還有好果子吃。
擱在以前,絕對得清出族譜,省得連累了本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