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萍凝視他的時間太長，眼神太深邃，搞得余愈發慌。

　外面哄哄的，有人走路有人說話還有人哈哈大笑，窗外甚至還能看到咻咻上天的煙花，炸開了五六的繁華。

　這是大年夜啊， 闔家團圓的大年夜，熱熱鬧鬧的大年夜。

　那是病房外面的熱鬧。

　門窗和墻壁隔出了兩個世界，屋里的世界安靜的能聽到人的呼吸。每一聲都重重的，像是砸在人的心臟上一樣。

　余看著周秋萍的，的潤的，因為高燒而發干甚至起了白皮，可他就是知道藏在后面的有多晶瑩，就好像山楂果醬做的果凍，又酸又甜。

　可的又那麼薄，因為起了白皮，看著居然像刀鋒，仿佛刀口一開，就能將他的鮮淋漓。

　余下意識地躲開的視線， 胡起∶"應該還有湯圓，我給你弄碗湯圓吧。

　他不等周秋萍回答，直接轉開病房門。

　門一拉開，正要敲門的人和他臉撞臉，兩邊都嚇了一跳。

　盧振軍瞠目結舌，眨了好兩下眼睛才問出聲∶"余?你小子怎麼在這兒?不舒服?"

　余看著門外的大隊人馬也懵了。有醫生有護士，還要好幾位穿著軍裝的人簇擁著盧振軍。

　哦， 是領導來問大年三十不離崗的醫務工作者，順帶給住院病人送溫暖。

　點振軍眼睛比耳朵快，沒等到答案先瞧見了坐在陪護床上的周秋萍。后者發凌，面容憔悴，整個人都無打采的。

　護士趕解釋∶"這位周同志涼發熱了，現在燒退了，正在觀察。"

　盧振軍下意識眨了兩下眼睛眼睛，一時間想問"大過年的你怎麼發燒了?"，又想問"你發個燒咋跑到這里來了?"，他記得周家母帶著孩子回老家過年了啊。

　本來他還想喊周家人要是不回鄉的話可以上他家一塊兒過年，他春節階段反正是不在家的，人多也熱鬧些。不過被謝絕了，周秋萍說得回去祭祀祖先。

　周秋萍扯了下，艱難地開口∶"挑水掉大了，衛生院藥不行，不住，就上來了。"

　一句話將他所有的疑慮都解釋清楚了。

　盧振軍恍然大悟，又開始慨∶"大還那樣啊?哎喲，這大冬天可夠嗆。我那會兒發了一個禮拜的燒。"

　當年他就是標準的爺，還挑水呢，挑副空籮筐都能直接摔個大馬趴，直接滾到大去了。他明明會游水的，但當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于慌，腳被不知名的東西纏住了。要不是在旁邊找野菜的秋萍看到了大喊著找人過來救了他，他也不用后來上戰場，直接就在下河村革命代了。

　周秋萍點頭，認真道∶"我也覺得大里有水猴子，我一掉下去就有東西抓著我的腳往下拽。

　盧振軍哈哈大笑∶"水草而已，自己嚇自己。"

　他眼睛梭巡一圈，手抱怨∶"不行不行，這屋里也太冷了，別又給凍壞了。

　余剛想接話讓周秋萍躺回被窩，盧振軍就安排了的去∶"躺著也難，干脆去看電視吧。活室暖和，跟著笑笑，人也舒服些。"

　護士跟著附和∶"是啊，咱們活室有電暖片，你再吃點東西，人才有神。"

　說著，立刻找來了椅。

　周秋萍自覺不用這麼夸張，能自己走。

　護士已經攙扶坐上椅，還親自推往前走。旁邊有位手拿相機的男同志趕調整好焦距，"咔"了一張。

　周秋萍閃燈閃得渾一個激靈，只能乖乖配合。

　一行人浩浩，眾星拱月般將周秋萍送去活室。

　現在春晚的力對老百姓來說太大了，就是這靜，屋里的人也眼睛黏在電視機上，沒幾位眼睛舍得挪開來分給進來的人。

　護士剛想示意大家歡迎領導問，盧振軍卻朝擺擺手，示意不要打擾病人和家屬。

　他靜悄悄地帶著人進屋，仔細查看了電暖片，上面擺著橘子皮，空氣里彌漫著柑橘的芬芳。旁邊電飯鍋里的餃子已經吃完了，現在溫著的是酒釀元宵，打開鍋蓋，撲鼻而來的是香甜。

　盧振軍替周秋萍安排∶"吃碗這個，吃下去人就暖和了。"

　這會兒剛收好放到兩個節目的間歇期，周高氏可算舍得將黏在電視機屏幕上的眼睛拿回來了。這是頭回看春晚，真好看，那個噴水斷磚頭還有進籠的氣功好厲害。還有小孩子速算，比摁計算都快!

　意猶未盡地舒了口氣，準備再弄點東西填填肚子。先前大家吃餃子時，心里七上八下的，本吃不下去。現在，注意力轉移了，肚子也曉得了。

　周高氏一扭頭，就瞧見了兒和盧振軍。驚訝地喊出聲∶"振軍!"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合適，趕改口喊∶"盧部長。"

　旁邊人聽到靜，好些病人和家屬都認出了領導，趕上去打招呼。

　盧振軍笑著跟老同志握手，強調道∶"大家看電視，我不打擾。同志們有啥要求盡管提，只要能滿足的，我一定想辦法。"

　有個頭發花白的老頭一本正經∶"那能讓我煙嗎?"

　值班醫生先跳出來，旗幟鮮明地反對∶"不行，您的支氣管炎和肺炎都很嚴重，戒煙是首先要做的事。"

　盧振軍一攤手，做出無奈的模樣∶"那沒辦法，戰場上聽我的，醫院里得聽大夫的。"

　眾人都笑了起來。

　青青和星星看到了媽媽，裹得跟團子似的小姑娘立刻滾過來，眼淚汪汪地抱住媽媽的，都要掉金豆子了，仰著小腦袋，可憐兮兮的∶"媽媽，你斷了嗎?"

　周秋萍哭笑不得∶"沒事，媽媽就是懶得走路。"

　盧振軍笑出了聲，兩條胳膊一，居然直接抱起兩只小包，調侃孩子道∶"哎喲，我們掉豆豆咯。你們兩個，不給干爸拜年，不給歲錢哦。"

　青青大些，已經知道害，眨著淚汪汪的大眼睛沒吱聲。

　星星是只人來瘋，有社牛癥，直接在盧振軍臉上親了一口，響亮地拜年∶"爸爸新年好!"

　得，指這丫頭分清楚干爸和爸爸的區別短時間是不現實了。

　余聽到這聲"爸爸"后，心猛地跌到了谷底，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滋味。

　原來在孩子心中，他和盧部長沒什麼區別，都一樣。

　盧振軍喜不勝喜，直接拿短短的胡茬蹭小丫頭的臉蛋，連聲說好，又逗弄青青∶"你呢，不跟干爸拜年呵?"

　青青這才小聲說了句∶"干爸新年好。"

　盧振軍笑著放下兩個丫頭，從口袋里出兩只紅包塞給們，頭夸獎∶"乖，我們都是好寶寶。"

　周高氏見狀慌忙要推辭∶"不能拿，這哪能拿。"

　盧振軍擺手∶"沒事，這是干爸該給的。

　他姿態輕松，周高氏卻不敢再多話。眼前這個人早就不是當年下放住在家，還要幫忙張羅三餐的小盧了，人家是大干部。

　周秋萍倒無所謂，歲錢這種東西是左手給右手。肯定要去盧家拜年的，這是下屬基本的禮節。盧振軍給了兒多，再給他兒子好了。總歸不會占這便宜。

　盧振軍沒在活室多留，跟大家揮揮手，就招呼余跟他一塊兒出去。

　跟隨他的人多有眼力勁兒啊，估著領導可能要找人單獨代事，索留在活室跟著一塊兒看春晚，真正踐行與民同樂。

　醫院后勤見狀，又趕喊食堂去下一鍋餃子。

　兩人出了活室，往前走到樓梯口時，盧振軍才扭頭皺眉瞪余;"你想于啥啊? 你小子到底想干啥?"

　大過年的不回家也就算了，反正當兵的三年五載不進家門也不是多稀罕的事。

　他跑去周秋萍家算咋回事?想干啥?

　余愧難當，都不敢抬頭看自己領導，支支吾吾道∶"我，我開車送們來著。準備走的時候，秋萍掉水里了，家老的老小的小，一個能搭手的都沒有，我就留下來照應了。結果吃了藥也不見好，我們怕在鄉下拖出事來，我就又帶來醫院了。"

　這話聽著在理，十分符合軍民魚水，標準的學習雷鋒好榜樣。

　但盧振軍是傻的嗎?這話能糊弄誰都糊弄不了他!

　他濃眉一擰，冷笑出聲∶"好你小子，會春秋筆法了啊?能耐的你。你自己著良心說，你到底存了什麼心思?我告訴你，一切不以結婚為前提的都是耍流氓!人家同志雖然不能再生孩子了，但人家有重組家庭獲得家庭幸福的權利。人家年紀輕輕，好人才好能力，工作一把好手，半點不比準差。你想耽誤人家的年華，我看你是欠練!"

　余心中跟打翻了黃連水似的，苦味從心頭彌漫到舌尖，連笑容都著苦∶"我沒想干嘛，我心里有數。秋萍同志也在暗示我要注意分寸。我就是吧，就是想能搭把手的時候就手。反正，反正開過年就要去深圳了。"

　盧振軍知道這事，但現在從余里說出來，他又覺得哪里不對勁∶"是要留在深圳?"

　"嗯，說青青和星星要上學了，沒戶口不方便。其實我知道這是借口，起碼在咱們這兒，安排兩個孩子上學不是問題。是三產公司的人。"

　盧振軍皺眉∶ "那工作怎麼辦?還有好多事等張羅呢。"

　"可以兩邊跑，省城這邊也上正軌了，后面海城江市那邊需要張羅再過來。

　盧振軍都被氣笑了∶"小孩去深圳上學也就算了，跑深圳干嘛?海關那邊又不是沒人做事。"他來回踱步，咬牙切齒，"這事鬧的!狗日的，憑什麼結扎啊。上環不就行了?還非要結扎。就是結扎為啥不扎那個男的，非得扎的?"

　當年他們下放時，他也參加過一段時間的赤腳醫生培訓班。

　雖然后來他打針老找不到人管被迫改行當小學代課老師，但他記得清楚啊，男的結扎比的結扎簡單多了，一不要打麻醉二不要開膛剖肚，直接在蛋蛋上劃兩刀，扎完了連針也不用，直接就能下床走，干活一點都不耽誤。

　好家伙，這好的方法不用，非得同志肚子上挨一刀。這扎過的男同志以后還能再接上，好得很。同志，那接上了不管用的多得很。

　現在說這些有啥用。

　讓秋萍先去做那個復通手，等功了再結婚?瞎，誰知道什麼是功啊。通而不暢的太多了，到時候懷不上再離了?

　他要敢跟秋萍說這，他都怕人家同志直接一杯水潑他臉上∶"滾!"

　盧振軍想罵娘，可看余的模樣他又覺得這小伙子實在太倒霉。

　他現在能說沒孩子也沒什麼大不了，是因為他有孩子了，用他爹媽的話來說是完了傳宗接代的任務。

　余不一樣，人家一個大小伙子，沒兒沒的，誰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呢。

　盧振軍用力拍他的肩膀，語氣嚴厲∶"算了，既然沒希就別這樣了。你把人家同志都到深圳去了。人生地不的，圖個啥?"

　余下意識地辯駁∶"是擔心前夫糾纏，深圳要邊防證。

　盧振軍冷笑，帶出了上過戰場的人才有的腥氣∶"前夫?就那個霧種!他還能跑到咱們的地盤上耀武揚威?這話你糊弄誰呢?"

　余被說得抬不起頭來。

　盧振軍下意識地想抓頭，覺這事怎麼就變了這樣。

　搞對象，就，不就不。明明知道不，還這麼黏黏糊糊的干啥?平常瞧著殺伐果斷的小伙子，這會兒卻兮兮的了。

　盧振軍手點了余好幾下，最后只撂下一句話∶ "你好自為之吧!"

　他攜著暗怒回活室，走到門口時，瞧見屋里的周秋萍的臉。

　燈微暗，的面龐皎皎如明月。因為生病，所以眉眼間添了弱的味道。倒像是《紅樓夢》里的林妹妹了，嫻靜時如姣花照水，楚楚惹人憐。

　盧振軍在心中嘆氣∶這都是什麼孽緣啊。

　難怪余那小子栽了。

　他一側，剛好上總值班帶著后勤師傅過來給大家送餃子∶"政委，你吃不?"

　盧振軍一愣，立刻點頭∶"吃!"

　不吃飽了，都沒力氣理這狗屁倒灶的破事。

　天地良心啊，他一個拿槍的人不僅要負責后勤掙錢，還得解決下屬的問題。

　他到底造的哪門子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