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的人尷尬,書房里的氣氛也談不上好。
門一關上,盧夫人就眉頭鎖∶"振軍,你在瞎胡鬧!"
盧振軍沒想到自己母親先發難,莫名其妙∶"我干什麼了?"
"干什麼?這些磁帶錄像帶都是大毒.草,你怎麼能不經審核,就直接賣出去?你的警惕呢,這是資本主義的侵襲,是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斗爭。你難道沒有意識到國際局勢正在發生巨大的震,敵人已經進攻到我們鼻子底下。這是糖炮彈,這是腐蝕,這是資本主義的幽靈!你居然充當領路人,為他們搖旗吶喊!"
盧夫人做了一輩子的政工工作。跟一比起來, 盧振軍是切切實實的晚輩。
他張了幾次,有心想反駁,卻又清楚地明白母親的話并非危言聳聽。
整個八十年代都是社會主義陣營的改革時代。為了應對經濟困局,無論是中國還是匈牙利亦或者南斯拉夫和波蘭乃至蘇聯,都踏上了改革之路。
可是去年大家都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困難,陷了進退兩難的艱難時刻。
中國和匈牙利都在去年下半年被迫急出臺各項政策, 放緩經濟改革的步伐。南斯拉夫和波蘭則干脆陷了政治經濟危機。蘇聯的價格改革也不得不選擇推遲。
-時間, 萬馬齊喑。
如果往前進,通貨膨脹的巨大力以及市場的極度不平衡,很可能會讓極速前進的經濟列車直接中途翻車。
如果往后推退,那既往的種種努力都前功盡棄,大家重新跌落回頭,甚至會被時代洪流瞬間沖垮。
他當然清楚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兩大陣營的爭斗從未停下。
可現在,要他怎麼辦?他要掙錢,他要補充經費不足,他會點石金嗎?他不會,他只能想辦法掙錢。
"媽,你告訴我,我該怎麼掙錢?是拿著批條去倒賣各種軍用資還是扛著槍去走私?你告訴我,我該怎麼樣才能漂亮面地掙錢?這已經是在不違法不與民爭利的前提下,我們能找到的最好的掙錢辦法!"
盧夫人噎住了。
軍人都是白癡傻蛋嗎?如果有更高效穩妥的致富手段,他們為什麼要自甘墮落,干違法犯罪的勾當?
惱怒,下意識地反駁∶"你這是懶,當年的紅軍還有后來的八路軍和新四軍,誰沒搞經濟建設,誰像你們這樣搞經濟?"
盧振軍反相譏∶"當年是誰執政?是誰的天下?現在又是誰的天下?我們的紅旗已經取代了白旗!"
盧夫人面紅耳赤∶"反正這樣做就是不行。"
盧振軍煩躁道∶"當你坐在漂亮的玻璃櫥窗后面,曬著太,喝著咖啡,吃著蛋糕,品嘗下午茶時,請不要嘲笑外面在寒風肆掠中跪在泥地里用手挖地里可能被下的胡蘿卜來養活一家人的農民,姿態不夠優雅,舉止不夠面!"
盧夫人被氣到了,狠狠地拍了下桌子∶"你想說我什麼?說我馬列主義老太太嗎?"
盧振軍一愣,他之前是沒想到這茬。可現在他媽一提,《人到中年》里馬列主義老太太的臉居然神奇地眼重疊了。
當著親媽的面,盧振東沒掩飾表,明晃晃的對這一類比的認同差點沒氣死盧夫人。
"好了。"
正當母子倆劍拔弩張時,盧老將軍終于開了口,他眼睛看的是盧振軍∶"你媽的部分觀點雖然有失偏博,但思想文化陣營這塊不能喪失卻是亙古不變的真理。這個,絕對不能到私人手里。"
盧振軍忍無可忍∶"你以為把秋萍踢出去,我們就是鐵桶一塊?全國,所有的海關收繳的以及走私進來的錄像帶錄音帶哪個不是低價賣給有關系的人然后再流向市場?"
"別人是別人,我們是我們!"盧老將軍面沉如霜,"這是原則問題,不能破!"
得虧書房的隔音做的極佳,外面人本聽不到里面靜。
不然就這父子間的爭執傳到客廳,周秋萍會尷尬到想挖個地鉆進去。
當然,即便沒有那些,現在的境遇也是尷尬他媽給尷尬開門,尷尬到家了。
因為丁妍倒了茶,又請們吃比利時的進口巧克力后,陪們坐在沙發上,主表示要幫周秋萍做。
"是我們師大的老師,大你七歲,今年應該就能評上副教授,很可能要選派他出國進修兩年,家人可以隨同,國家承擔開銷的那種。人長得是一表人才,有個兒子今年上兒園。家里老人也都退休了,可以幫忙照顧孩子。你的況我跟他說了,他很支持同志有自己的事業。"
周秋萍還沒反應,周高氏先忘了自己CP的份,親媽屬上線,積極打聽對方的況∶"這麼好的條件,他人?"
該不會是人面心,跟電視上放的那樣,人前好的要命,人后其實是個變態吧。
不然一個大學老師,年紀不大,長得不差,至于找不到對象?
雖然周高氏心里覺得自家兒配初婚的大小伙子甚至當太子妃都綽綽有余,可不至于暈頭到搞不清楚二婚帶娃人在婚市場上有多弱勢。
況且們還是農村人。
丁妍矜持地笑∶"他人的發展理念和他有沖突,出國了。"
周高氏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這年代出國的意義不亞于往前數十年,山里刨食的老農民突然間有機會去北京城當面的國家工人。誰不想去啊?誰都想去。
非常奇怪,周高氏應該唾棄那個人為了自己的好前途,拋夫棄子去資本主義燈紅酒綠的世界的。但此時此刻,心里卻覺得未來婿前妻的選擇理所當然。
沒錯,就這幾句話的功夫,周高氏的心已經傾斜向大學教師。看中什麼?不是對方面的文化人份,而是他有個兒子。
有兒子了,就不會抓心撓肺地想要再生個兒子。將來跟秋萍吵架,都不會用這點來刺秋萍。
現在小余是殷勤啊,可小余現在還年輕。眼下他覺得無所謂的東西,再過十年八年呢?瞧見人家有孩子,想想自己連個后都沒有,心里能不悔得慌?
到那時候,他心里有氣,就會找茬。
秋萍怎麼辦?忍一忍?憑什麼忍?忍出一病,吃虧的還是自己。
不忍,一拍兩散?那到時候秋萍多大年紀了,想再找個伴,還能找到啥條件好的?
算了,與其到那會兒進退兩難,不如現在選個條件合適的,也踏實些。
周高氏心中思量完了,態度就愈發熱切∶"那也難怪。那這小伙子是……"
"師母,謝謝您費心,開過年我們家就去深圳了。"周秋萍笑著拒絕,"到時候不在一塊兒也不合適。謝謝師母您多費心了。"
丁妍一愣∶"你要去深圳? "
"是啊。"周秋萍坦,"房子買了,戶口也遷了。我們農村人想農轉非不容易,剛好深圳能買房轉戶口,我就趕買了。"
丁妍扯了扯,面上的尷尬一掃而過,很快恢復親切的笑容∶"那好的,深圳發展快,機會多。秋萍你這麼優秀,肯定能大展拳腳。"
周秋萍笑容滿面∶ "那就蒙師母你吉言了。"
周高氏差點沒被兒氣死,這個不爭氣的東西,非得現在說這事嗎?
再說就是去深圳又怎麼樣?上回陳自強還說呢,他們大學在全國各地挖老師,給的工資可高了。
既然去了深圳小余是沒啥指了,那趕抓這個老師啊。
周高氏有心想再找補下,結果被兒警告地瞪了眼,氣得真恨不得掐死這死丫頭。
周秋萍笑著告辭∶"師母,都打擾這麼長時間了,我們也該走了。"
丁妍看丈夫和公公談個話有談到天荒地老的意思,又急著回娘家拜年,便不強留周家人∶"那你們忙吧,我就不留了,你等下,我給孩子拿點吃的。
周秋萍趕推辭∶ "不用不用,這倆丫頭都吃小豬了。"
不好意思說不興趣,鮑甜的巧克力家還真沒人吃。
丁妍卻當是客氣,堅持禮數不能愣是收拾了一袋子各種巧克力糖果。
其實周秋萍很想說要不你給我拿點花生和南瓜子吧,好歹跟阿媽還能吃。
丁妍把袋子塞給周秋萍,婆婆也招呼家里保姆拎來了個大包∶"秋萍吧,這些服小明也穿不上了,料子倒還好,改改給兩個小的穿吧。
周家人驚呆了,盧振軍則瞬間面紅耳赤,恨不得挖個地鉆進去。
談話進行到一半,他媽出去了,他還以為是老太太不想再搭理他。沒想到居然出去收拾舊服“。
人家花子需要服寒,也就算了。
就周家人,這大人孩子上穿戴的,像是缺服的樣子嗎?那件大服不要大幾百。說實在的,單憑他媽的退休工資,也未必買得起這些服。
盧振軍都搞不懂自己母親究竟是老眼昏花看不出來,還是習慣自然地當人是上門打秋風的窮親I舊故。
丁妍也尷尬,不知道該不該順手接過裝服的布包,塞給周秋萍。
自家這位婆婆真是夠了。
一天到晚以香港小報上說的那種"口口"而自居,其實泥子洗干凈才幾天?狗進不了大上海!專門做些讓人倒胃口的事。
背著人狠狠瞪了眼在自家當保姆的表姑,這都做的什麼事啊。
保姆膛得高高的,半點兒都沒覺得自己所作所為有問題,聽主家的話辦事啊。再說了,小明的服有差的嗎?那件小夾克那件小絨,還是從外國帶回來的。
就周家這種拿兩包金棗幾塊破米糕就好意思登盧家門拜年的貨,能穿上外國貨,做夢都該笑醒了。
還是周秋萍反應最迅速,笑著接話∶"我家兩個丫頭太皮了,看著就跟小男孩一樣。不是呢,都是姑娘,臭得很,天天纏著要穿小子。上次去深圳,過羊城的服裝市場時,我都后悔帶們去,看到啥都想要。我回來啥都沒帶,就給們拎了大包小包的服。"
丁妍也趕找補∶"小姑娘嘛,都。我們家男孩就不知道好,你不追著他,他能兩件服翻來覆去地穿。"
兩個當媽的人嘻嘻哈哈說了一通育兒經。
周高氏喊孫兒出來∶"青青,星星,走了,咱們得回家了。"
一分鐘都不想再待下去。
當是電視上去賈家打秋風的劉姥姥嗎?將軍老婆就真是賈母,自己也不是母蝗蟲!
什麼破爛玩意兒,鬼才稀罕!
兩個小丫頭跟點小明玩的正開心卻也沒賴著不走,反正們小伙伴多,倒并不依新朋友。
盧小明倒有些不舍的,他從小被嚴格地教育,瘋玩的機會不多,小男孩又天生喜歡漂亮的小姑娘。
送兩位妹妹出來時,他還捧著小火車,依依不舍地跟人道別,又主提出∶"這個送你們吧,你們在家兩個人也能玩。"
不像他,一個人,再好的玩也沒意思。
青青和星星都沒手接,而是轉頭看。
媽媽說了,人家給的東西,除非同意,否則絕對不能拿。
周高氏窮了大半輩子,也氣了大半輩子,窮人的自尊心往往最強,最怕被人說沾了別人的便宜。哪怕因此被嘲笑傻也堅持不懈。
現在有錢了,的自尊心也有了底氣,直接開口謝絕∶"不用了,明明,你自己玩。馬上就帶妹妹去深圳了,那邊靠著香港,什麼都有。"
呸!啥外國進口的小火車,誰稀罕啊。
國沒得賣,中英街還沒有嗎?別說幾百塊錢,現在就是幾千幾萬,也給孫買。
人爭一口氣佛一炷香,誰能看扁們家。
周秋萍笑著跟盧小明道謝∶"謝謝你的分,你真是個大方的小伙子。不過不用了,你自己玩。以后如果你想要什麼禮,跟阿姨說,阿姨在深圳找到了就給你寄過來。"
盧小明眼睛發亮∶"那能去香港買嗎?"
"可以。"周秋萍不假思索,"到時候都給你寄。
反正深圳遍地都是香港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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