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華說話向來滴水不，這次竟說。卓夷笑道：“既然這麼惦記燕王，來問我，由我去問我們王爺不就行了？非要跟一個小孩兒磨。”又嘆道：“只是燕王恐怕最近心不會太好……吳王生了場病，前些日子宮里人仰馬翻的。允恭可曾告訴你吳王的事？”

儀華道：“允恭只說吳王為貴妃盡孝守禮，是大孝子，并未說別的。”

卓夷嘆道：“唉……貴妃娘娘一走，吳王那樣傷心，也不辜負娘娘和他母子一場……他戒了葷腥，沒日沒夜地給娘娘抄佛經、誦經。累出病來，高燒說胡話，前幾天才好。又說從此不學武、不學兵、不殺生。父皇竟答允了。”

儀華聽說實，一面覺得朱橚兩次喪母，實在可憐，一面又想朱棣素來疼朱橚，他該是何等心。可惜自己不能在旁陪他。

卓夷見儀華眼神黯然，便道：“你若牽掛燕王，我讓王爺約他來這里一見，如何。”

儀華搖頭。

卓夷道：“在我這里悄悄見一面，應當不妨事。”

儀華道：“燕王視貴妃為恩人，的喪期里，燕王定要守禮。況且陛下耳聰目明，咱們的事怎麼可能瞞得過？到時被陛下知道燕王與我私會，且不說陛下論罪與否，燕王總要考慮吳王的心。”

卓夷笑道：“你這還沒嫁他，就為他考量……既然你打定主意不見，便罷了。不得要忍一忍相思之苦。‘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卓夷詠一番太白詩句，一時忘于詩詞意境之中，微怔道：“哎，我在閨中時讀詩，就想知道這‘相思’到底是何滋味，到現在也沒懂得。”

聽了最末一句，儀華笑道：“好氣人。等哪年陛下派晉王殿下出去做事，姐姐一年見不到晉王，就明白了。”

卓夷自知失言，笑道：“我不得他十年別來煩我呢！將來就藩，他去太原，我隨你北平玩兒去。”

儀華先前說了心事，索破罐破摔，笑道：“不要。姐姐在，我們不方便。”

“臭妮子……一個還沒加冠的愣頭青，就把你給迷這樣。燕王到底哪里好？”

“燕王哪里都好。”

“聽聽，這是未出閣的孩兒說出來的話麼？臉皮是越來越厚了，讓姐姐瞧瞧，你的臉皮現在有多厚？”說著就去儀華的臉，儀華顧忌卓夷是雙子，不敢同鬧，躲閃不過，只得任。

送走儀華，卓夷記掛著提起的晉王書法，便扶著婢梓君往晉王書房去。

書房無人。卓夷心道：“今日他沒出門，不在寢殿，不在書房，去了哪里？”問在書房伺候的小侍文奎，文奎道：“殿下剛剛還在，打聽得魏國公府小姐走了，就尋娘娘去了。”

想來是兩人走岔了。

這個粘人，上輩子怕不是年糕托生的。

趁他不在，卓夷道：“殿下平日可曾習字，你拿來我瞧瞧。”

文奎笑道：“殿下寫好之后都藏著的，奴婢們怎麼知道。”

卓夷娥眉一挑：“你是想試試，是殿下的鞭子打人疼，還是梓君的鞭子打人疼？”

王府侍們就算沒挨過打，也都聽說過王妃邊侍各個武藝高強。文奎瞟一眼梓君，被梓君杏眼一瞪，嚇得“撲通”跪下，腦筋一轉：爺向來在王妃面前是個骨頭，必然靠不住，與其為了殿下挨王妃的罰，不如賣了殿下，將來還有王妃罩著。

于是便諂笑道：“娘娘這一說，奴婢想起來了。”

卓夷一個眼，文奎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就去開書柜。不多時便抱出一個小箱子：“這是最近的字紙，王妃要看舊的，奴婢再找。”

卓夷命他放在書案上，取出一摞來看。

最上頭，是抄的曹子建《神賦》。確實是一筆好字：筆畫，間架朗，結字秀麗而不失偉岸。

“倒襯得上他那副皮囊，”卓夷心想：“原來他也不是一無是。”

看完《神賦》，再取下面幾頁時，卓夷不由得怔住。

只見那最上一頁寫著：“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相思？他是對誰相思？我日日在他眼前，他相思的必不是我。那會是誰？他整天不愿出府，莫非就是這府里的？那人難道比我還漂亮麼？還是說，那是個懂得溫小意的狐子……

卓夷心頭一陣酸脹，著那頁字紙，委屈不已。眼前的字雖好看，卻字字扎心，眼淚都要冒上來了。

沉浸在心事里，未曾留意周圍的靜，這時忽然有人從后將抱住，卓夷打了個激靈，說時遲那時快，拔下頭上金簪往那人扣住腰的手上一扎，那人吃痛松手，卓夷轉一個耳劈頭蓋臉扇過去，電火石間便將那人摁倒在地，隨后聽得旁邊陳文曲、文奎等人心疼地喊：“王爺……”

朱棡臉著地，咬牙切齒道：“姓謝的，你遲早要把自己搞個寡婦你才痛快。”

卓夷忙松開他，站起，手足無措看著下人們扶他，給自己找補道：“這些人怎麼當差的？王爺來了也不通報，還以為是府里進了賊人……”

陳文曲跪在地上給朱棡拍袍子上的土，小聲嘟囔道：“回娘娘的話，是王爺不讓通報……”被朱棡踢了一腳，立即閉。

朱棡的手在滴，卓夷丟了簪子，拉過他的手給他包扎。朱棡還在氣頭上，想甩開，見一雙星眸含淚，便忍住沒。

侍們用金盆端了凈水，又送來白紗和創藥，卓夷細細給他清洗了創口，正抹藥間，先前的嫉妒委屈疊加此刻的愧疚挫，忍不住落淚，淚水混著妝吧嗒吧嗒滴在傷口，刺得他“嘶”的一聲，不由得扶額：“胡包一包就得了，不是什麼大傷。你別哭。”

卓夷自己也不知為何，眼淚就像開了閘，怎麼都止不住。包扎好了手，朱棡道：“你打人在先，還哭，反倒像我欺負了你似的。”

卓夷哭道：“就是你欺負了我，就是你，就是你！”

朱棡道：“我無非抱一抱你，怎麼欺負你了？”

“你們都出去。”卓夷屏退了下人，走到桌前拿起字紙，扔在他臉上：“你是為誰寫的？”

朱棡拾起字紙一看，說道：“你是豬嗎？沒看見這上頭寫著日子麼。”

卓夷搶過字紙，見寫著“洪武七年臘月己酉夜”，疑道：“這是什麼日子？”

朱棡氣不打一來：“這是前天！是你大半夜把我攆出寢殿挨凍的日子！”

“那你是對誰相思？”

“你是豬嗎？除了你還能是誰？”

卓夷又喜又氣：“你才是豬，你們一家子——”

朱棡忙一把將扯過來低頭吻住，一面吻一面道：“膽大包天……罵我可以，把父皇罵進去，你小命還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