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日,寧國公主下嫁汝南侯梅思祖之侄梅殷。燕周楚齊四王駐守，未能參與婚禮，只遙寄賀儀。因儀華惦記著瀟虹,燕王府送公主婚賀儀時,順便也有一份心意送去東宮，是儀華忙里閑親手做的針線,還有些子補的食材藥材。

因瀟虹前兩次生育都很順利,合宮上下，眾人心里都不像先前那麼慌,只有朱標終日張，仍像前兩次那樣,早午晚不停派人去月子房問候。

十一月初九，瀟虹誕下麟兒，母子平安,合宮歡慶。消息送到，朱棣和儀華聽了也喜氣洋洋。

皇家連連抱孫,東宮連連得子,皇帝喜不自勝,給這第五孫賜名“允熥”，賞賜太子妃和常家也極為厚。

瀟虹生產那日，朱標守在月子房外，一心等一個平安的消息,等著了,便重重賞了在月子房伺候的人，又繼續人早晚報信。這幾日雖偶爾歇在呂氏,但時常心不在焉。一日見不著瀟虹的面,他便總牽掛著——侍報信再勤,都不如他親自相伴安心。

呂氏心細，見朱標如此，便也常關懷太子妃的。又是派人到月子房問候，又是小廚房煲湯送去。打聽得這次瀟虹惡排得不暢，便娘家人去一個得力醫婆來，引薦到月子房去。

月子房本有醫婆，但太子次妃專門推薦來的人，也沒人敢怠慢，只得由新婆子俞氏接手照料瀟虹產后起居。

十一月十九日，產后第九天，俞婆子提議，為了促使惡盡快排出，給太子妃按腹部。瀟虹答允。按了約有一兩個時辰，期間瀟虹偶爾覺得痛，婆子說是正常，請太子妃稍稍忍耐，瀟虹便忍著——是武家兒，又是長，生堅強，本就比旁人能忍。

這一日惡確實排得多過往日，于是瀟虹便婆子第二日繼續按。這一日婆子下手更重了些，瀟虹照舊忍了。

怎料隔日早上，瀟虹膳后服過湯藥，覺下/涌流不止。起初還以為是惡，后來越來越濃，將夾和外袍全都染紅，眼看著瀟虹的臉也越發慘白，眾人才著了慌。

侍同心忙喊了俞婆子來，可俞婆子慌得沒主意，只知道雙手戰，只得再去請從前的醫婆。同德又飛跑去宮里的司藥。黎舒看況不妙，則忙去向太子報信。

太子在文華殿見大臣，黎舒在殿外頗有些躊躇，好在朱標余先瞥見了他，見舒臉異常蒼白，忙召他殿。

宮妃輕易不能與太醫相見，若相見，亦有固定場所。

朱標聞訊當即慕開去請皇帝旨，宣太醫來為太子妃看診，又黎舒去輦車來接太子妃，自己則一路狂奔去月子房。

月子房的守衛見狀還想攔，朱標二話不說將他一腳踹開：“讓開！”

溫厚如水的太子，向來都是謙謙君子，寬仁待下，何時對侍從過。

“妮妮，妮妮，我來了……”

驚散瀟虹邊一眾手忙腳的婆子。們辦法用盡，誰都止不住瀟虹下/的。

瀟虹原本正閉目養神，聽見他的聲音，忙費力地睜開眼，著他，笑了一笑。

他滿眼紅，淚自眼角汩汩而流，驚恐萬狀，幾近癲狂。

本是謫仙一樣的人，屢屢為了而失態。

瀟虹因大量失，整個人很虛弱，聲音輕飄飄的：“按禮，殿下不該進來……但是你來，我好高興。還以為，再也見不著了……”

“我在這里，你別怕，我守著你。輦車很快就到，我送你去見太醫。”

已經自被褥下一點點滲出來，像青纏枝紋暗花綢里涌一朵朵紅的曼珠沙華。

瀟虹輕聲道：“任憑殿下安排。但我現在想先看一看雄煐，韻霓，還有允熥，可以嗎。”

月子房輕易不得，太子妃的要求于宮規不合，侍們都不敢擅，等太子示下。

朱標白皙如玉的面孔漲紅，額角青筋暴，回頭如雄獅怒吼：“都還愣著做什麼！帶皇長孫來，帶孩子們來！”

底下人何時見過太子發火？幾個小火者顧不得什麼宮規不宮規，屁滾尿流地撒去請皇孫和皇孫。

允熥就在月子房，同心先將允熥抱來，朱標忙接過，抱給瀟虹看。

他聲線有些抖，但強作歡，說道：“真漂亮，真像你。”

瀟虹看一眼允熥，又看一眼朱標，無力地扯角笑笑：“我倒覺得他像你多些呢。”

瀟虹要起，朱標忙扶住胳膊，攙欠起子。

瀟虹抖著低頭吻了吻允熥的額頭，同心帶孩子下去，又在這伺候的婆子侍們都下去。

下人們散盡，瀟虹力氣一松，歪進了朱標懷里：“這次恐怕兇多吉……我若……我若去了，殿下務必節哀，也勸父皇母后節哀。我福薄，不能孝事公婆，請他們萬勿因我而傷。”

“妮妮，不要說胡話了，先休息……外頭輦車到了，咱們先不說話了，我人來抬你……”朱標心底的恐慌越來越濃，他強行哄騙著自己，淚卻怎麼都止不住。

下人們來抬瀟虹，可稍一挪，流就越多，被褥上紅的曼珠沙華大朵大朵地綻放。落在朱標眼中，宛如地獄景。

朱標沒辦法，命人去將太醫請到月子房來。

瀟虹已經沒有心力和力去管其他的事，只專心吩咐后事，繼續道：“我的娘家，殿下將來萬勿驕縱……至于阿茂他們，家父去得早，舅舅又太寵，勞殿下分神，為我管教弟弟們……”

“我們不說這些，我不想聽，妮妮，我不要管，你自己管……”

瀟虹自顧自地一條條說下去，每一條都剜在了他心口上。他一個字都不敢忘，卻一個字都不想聽。

“孩子們怎麼還沒到？”問，像是懸崖邊上掛在一截枯枝上的人，得到那節枯枝正一寸一寸斷裂，拼盡力氣捱掙堅持，卻知道大勢已去。

“在路上了，在路上了……來人！去催！去看看！”他雙眼紅，如瘋魔般扭頭大聲咆哮。

還在汩汩地滲上來。

瀟虹虛弱地合上眼，又像怕自己睡著似地，用力掙開，從隙里留地著他，微不可見地輕輕搖頭：“殿下不要怒……剛巧，我也有話想說，孩子們若在，反而說不出口……一直以來都藏在心底的……新婚的時候，娘家姑姑問我，‘太子爺好不好’，我害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今日我要說，‘太子爺好’。太子爺是個十全十的人兒，世間再也沒人能好過太子爺去……可是……十全十，多累吶……嫁你七年，一直想著為你分憂，卻一直沒能做到，反倒給你添了不知多麻煩……”

“不，別這麼說，是我沒照顧好你，妮妮……”朱標雙手捧住的手，埋頭在手掌里痛哭。

指尖而無力地著他的鬢角：“可惜，我不能和你白頭到老了。”

朱標痛苦地搖頭：“不許說這喪氣話，太醫就來了，太醫就來了……”

東宮到底離月子房近些，侍們十萬火急簇擁著一眾皇孫前來。雄煐驟然看見滿床的、哭泣失態的父親、面蒼白的母親，小人兒幾乎嚇得愣住在那里，本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何事。黎舒輕輕推他上前。

“雄煐，”瀟虹喚他：“你要乖，要孝順，要討皇爺爺皇的歡心，快快長大，好為你爹爹分憂……長大了，要關照弟弟妹妹，關照濟熺、棗兒，還有你四嬸新生的弟弟，他‘高熾’，你過些日子就能見到了……見著你四嬸時，對說，讓節哀，善自珍重……”

說到這里，已經累得快要不氣。雄煐約明白何事，一面哭著一面手去床上的漬，想為母親止。韻霓雖然還不太懂事，也跟著哥哥哭著喚娘。瀟虹輕輕哄：“霓霓，不哭，霓霓……”

這時允炆在眾人后，也嚇得大哭起來，哭得極突兀。

沒想到呂舒寧將允炆也送來——當時在東宮，侍們火急火燎只說要接小皇孫，舒寧便也把允炆推出來。

瀟虹已經不太能看清遠，辨別出允炆的聲音，著氣，強撐著對朱標道：“愿殿下以我之心，善待呂氏。”

朱標用力閉了閉眼，終于點頭答允。

瀟虹角浮起一點笑意，眼皮越來越沉重，沉重到再也無力承擔，終究慢慢合上，如同夢囈一般，口中喃喃道：“大頭哥哥，我真嫉妒小時候的‘妮妮’，敢肆無忌憚地喜歡你……大頭哥哥，來世，咱們一起投胎去平凡人家，好不好？”聲音漸漸不可聞。

“好，好，妮妮，你等著我，你等著我……”

洪武十一年十一月廿一日，太子妃常氏薨。年僅二十三歲。

太子吐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