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華蜷在朱棣懷抱中,想了一整夜的心事，近天明時才迷迷糊糊合了合眼，等朱棣醒來便也跟著起。朱棣著眼之下淡淡青,忙握著雙肩將放低：“昨兒又沒睡好？今早不必管我,你多歇歇罷。”

儀華搖搖頭，起道：“我想著,這幾天多進宮侍奉母后……現在太子妃的三個小孩子都跟著母后住。母后畢竟年紀大了,也不算健康。四哥，我昨夜想了一件事,或許要勞累你。也不知妥不妥……你可愿聽一聽？”

“嗯。你說。”

儀華道：“我想著……咱們各藩的子嗣，自隨著咱們就藩,相隔千里，跟東宮的孩子們終年不見面，長大之后自然與東宮、與其它藩王不夠親近,不如從小兒養在京師，由大宗正院統一安排照顧。藩王家的孩子們與東宮的孩子們一塊兒進大本堂讀書,一塊兒長大,將來自然親睦,這樣一來，東宮與各藩便能代代齊心，千秋萬世一同拱衛江山。”

朱棣聽完，微笑著接話道：“而現在東宮人仰馬翻,次妃無力照顧孩子們,又不忍看母后屈尊代勞，所以暫時索將東宮的孩子們也放到大宗正院來,是不是？”

儀華臉頰微紅道：“被四哥猜著了。”

朱棣輕嘆道：“你呀,整日為這個費心,為那個費心……縱是有顆七竅玲瓏心，就不怕給累壞了？”

儀華笑著搖頭道：“有四哥明白我，有四哥幫我，我不怕——事關眾皇孫，責任重大，宗人令（秦王）和左宗正（晉王）都不在，等孩子們都接到大宗正院去，還要請右宗正（燕王）大人辛苦照應呢。”

朱棣道：“我自是不怕辛苦，可是你舍得高熾？送去大宗正院，你可就不能天天見他了。”

儀華做母親的人，怎會不留自己的親親骨？況且高熾還那樣乖巧，那樣漂亮，那樣討人。儀華當即心里便凄凄涼涼的，像有冷風吹似地，然而還是笑道：“他有他爹爹派人照顧，我沒什麼好擔心，何必天天見他？我有咱們棗兒就夠忙了。”

朱棣吻一吻額頭，聲道：“我自會為你盡力去辦好這件事，你放心便是。雄煐、允熥、濟熺，還有咱們高熾，我都會派人照顧得好好的，你不必牽掛……你費心想出這般妥帖的計劃，便已經對得起你的姐姐們了，莫再自苦。”

儀華進宮，覲見皇后，又去東宮。東宮的陳設猶是瀟虹在時的樣子，可是瀟虹，連同從前伺候瀟虹的所有人——黎舒、同心、同德等一眾宮侍——都已不在人世。睹思人，儀華險些落淚。

這次有機會與呂氏單獨相見，氣氛稍有些尷尬。

舒寧雖然在面前哭哭啼啼，眼神卻看不出悲傷，倒是面容反被一素格外襯出一種的貌。

儀華心里的不適越來越濃。

“這些日子，苦了姐姐，一個人料理著東宮。太子殿下病著，孩子們又小。”儀華道。有城府，沉得住氣，不至于讓舒寧一眼看出心中所想。

舒寧那帕子一眼角，嘆道：“唉……是我分應當做的，我哪敢苦？況且那俞婆子到底有沒有害死太子妃姐姐，查不出個結果。若太子妃姐姐真是那俞婆子害的，我這心里歉疚得要死，覺得對不起太子妃姐姐……”說著又抹眼淚。

“案還未查明，姐姐莫急著自責，”儀華不管說的是真是假，只敷衍著，心里想著這趟來的正事：“若不是我被我家那兩個孩子纏得不開，馮氏懷孕的月份又大了，我們都是想常來盡弟媳之責，幫姐姐一把的。”

舒寧握著的手道：“妹妹，你有心了……這幾日，母后將雄煐他們接去了，我不過是守著太子殿下和允炆罷了。殿下的形……唉，我是不敢離開半步。”

舒寧的手冰涼，纖細的手指，像一條條小蛇。

儀華順著的話說道：“母后年紀也大了，不宜太過勞累，宮里其它娘娘們，也各有各的事忙。不如這樣——”將今早與朱棣說的方案和盤托出。

“姐姐覺得怎樣？”儀華問。靜靜著舒寧的雙眼。

舒寧的目微微閃躲了一下，很快化作坦然，也著笑道：“如此甚好，多謝弟妹費心。”

皇帝、皇后、太子和次妃那里都沒有異議，此事便給朱棣辦。

朱棣心細，生怕朱樉和朱棡錯會他的意思、兄弟間生出嫌隙，特意寫信說明。

秦王尚無子，自是沒有意見。

晉王收了信，夜里召梅氏侍寢，事后并排躺著，一面調勻氣息，一面問就此事有何見解。畢竟濟熺一直是在帶，對濟熺如何忠心、如何上心，晉王這些年都看在眼里。

梓君正怕太子妃薨逝后晉王妃了忌憚、傷害濟熺，見燕王如此提議，自然大力贊。

晉王聽罷，“嗯”了一聲，似是同意，卻再無其他言語。

“爺？”梓君輕輕問。

晉王猶未回過神來。

“爺？”梓君又喚了一聲。

晉王才道：“何事？”

“婢子斗膽，猜一猜爺的心事……”梓君小聲試探著說：“爺是覺得，燕王……太出挑了？”

晉王深深地看了一眼，低聲喝道：“大膽奴婢！”但卻沒有進一步的斥責。

梓君便知，自己適才是中了這位爺的心事，輕聲勸道：“爺，燕王再出挑，也出挑不過太子去。就像這回太子爺病了，皇爺寧愿累著自己，也不放燕王監國，明明燕王就在京城……爺也犯不著跟他攀比……婢子妄言，實在該死！”

晉王這次并未責備。他一手托起下，仔仔細細看著，問道：“你如何懂得這些？”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臨幸梅氏時，這小妮子說的關于“親生兄弟”的話。

梓君垂著眸子，輕聲道：“小姐生前言傳教。”

晉王慢慢松了手，沉默片刻，說道：“可活著時，也沒曾像這樣明白我。”低沉的嗓音，像一口寂寥的鐘，在冬夜里激出一片荒涼。

小姐……小姐生前對晉王，是不是，不夠公平？一瞬間，梓君的心輕輕地搖。

從前也和小姐一樣，當晉王是個繡花枕頭。但自從做了晉王的妾，相得多了，留心看去，又覺得晉王頭腦明心思細，并非徒有其表之人。

梓君輕輕捧住他那只手，放在自己心口：“婢子不知道小姐生前懂不懂爺的心事，但婢子愿意試一試，替小姐明白爺的心事——如果爺不嫌棄。”

“好。好。”他的手掙了，繞到腦后，托著的后頸，低頭吻在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