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的本意是學他父皇,給妻妾將時間安排勻了，不偏不倚，做個“不為所迷”的“好夫主”,安然齊人之福。怎料一圈兒妾室寵幸完,到王妃，王妃不奉陪。

總之是稱病。

起初說生病,朱楨還當真,特意來王妃殿里溫暖關懷幾句。

日子久了，朱楨是個乖覺人,便發現王妃每回生病，都剛巧是到侍寢的那幾天。

他自信要樣貌有樣貌,要才華有才華，再不濟他好歹是個親王，高貴多金,王妃竟然看不上他？不可能，他不信,他絕不信。

這一日,春和景明,朱楨下午回府，遠遠便聽見府正奏樂，那樂工吹的一手好笛子，有如破云之聲,又有歌唱曲,婉若黃鶯出谷。

“呵，我不在家,們倒樂得逍遙自在。”朱楨向來好風雅,被勾起雅興,有心湊趣。更罷走來后花園，見是慶茹帶著幾個妾室在后花園里游湖，折柳賞花，還飲酒奏樂。

見楚王來，慶茹臉上雖仍笑著，卻不怎麼說話，頭上戴的柳枝花環也不聲不響地摘下來撂在桌案上。眾姬妾因楚王在此，不由得拘謹許多，適才歡聲笑語的熱鬧氣氛然無存。

朱楨訕訕笑道：“你們繼續，繼續，不必拘禮。”

潘氏等人聽他發話之后十分捧場，努力說些笑話，又頻頻勸酒，但終究都不如慶茹能說會道。

趁著天氣好，朱楨便命人在湖邊的畫舫上傳膳。晚膳罷，賞著月聽夠了小曲，意興闌珊，宦李進賢請示楚王今夜在何安置，朱楨看了慶茹一眼，便道：“本王好久不曾陪伴王妃了，不如今晚便——”

慶茹起福了一福：“妾多謝殿下憐，只是子不巧有些不適，恐怕今夜無福侍奉左右……”

朱楨被當眾拒絕，微微著惱，白面皮漲紅，問：“本王看你今日游湖倒開心。”

慶茹著口，/細細，說道：“適才的桃花鲙，似乎有些吃多了，這會兒犯惡心。”

明明才喝了幾口小酒，在燈影下面紅潤艷若桃李，說生病，騙鬼呢！

朱楨氣鼓鼓的，卻礙著面子不好流，只好裝作大度：“既然如此，良醫所的醫來好生瞧瞧。本王，本王今夜，去……李氏那里歇罷。”

朱楨和他爹有個相似的病。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心里像裝著個撓，一天撓不著，一天不痛快。

當年朱元璋求娶不到胡月珠，念念不忘，得勢之后拿九族命要挾，強娶之，生下朱楨。

朱楨起初并不覺得王慶茹有什麼特別，所以才新婚燕爾迫不及待收納新人，如今慶茹不許他，他反倒覺得眾姬妾味同嚼蠟，非要取悅一人不可。

不過與其父不同的是，朱楨自命是個儒雅君子，不好強迫王妃，只得迂回置。

這一迂回，又是幾個月時間如白駒過隙，匆匆流逝。

朱楨大挫敗，想找人抱怨。

生母冷淡如冰。

父皇母后……也不親近。

在眾姬妾面前他不想說，說自己被王妃閉門不納，顯得他夫綱不振，不行。

況且他那些姬妾，頗有些唯王妃馬首是瞻的味道，單獨侍寢時都不忘說幾句王妃的好話。這王氏，拉攏人心的手腕是一流。

兄弟們……能心的，唯有老七。

朱楨憋得難，終于下決心向朱榑倒苦水。把朱榑約出來，鋪前墊后許多廢話，好不容易將話題扯到王妃上，朱榑開口來了一句：“六哥，我聽說了，嫂嫂賢惠大度，你的福氣來了。”

“我的福氣，我的福氣……”朱楨一肚子話被朱榑這句道聽途說不明就里的夸贊給堵了回去，氣不打一來，半天說不出話。

滿世界都夸王慶茹賢惠。

“你嫂嫂可真是太、賢、惠、了。”朱楨氣得牙。他竟連抱怨一句都不能。

朱楨的心思還繞在自家宅那堆七八糟煩心事上，卻聽朱榑低聲音冷不丁地問他：“哥，你說，大哥的病，到底好了沒？”

朱楨瞬間將心頭紛一掃而空，斂容嚴肅道：“怎麼？”

朱榑見他如此正經，反過來笑笑，把玩著手上的金鑲寶戒指：“沒怎麼，只是最近父皇的舉有些奇怪而已。再說大哥的臉實在蒼白得很，看著讓人……讓人擔心吶。”

二月，太子復出理事。同月，皇帝賜太醫院院判郝致才致仕，院使葛景山、院判鄭德，也一并以年老求退。皇帝答允之后，封賞了他們的兒子來頂他們在太醫院的位置。

太子雖然復出，但皇帝并未立刻命他監國，似乎也是對他的抱有疑慮。對此，臣子之中，私下多有議論，人心浮不安。

不過，三月間皇帝邊放出風聲，說陛下華蓋殿，太子侍立在旁，陛下問太子近日讀何書，又向太子講習“敬天民”的為君之道。算是平息眾議：太子儲君之位，在皇帝心中依舊穩若磐石。

六月，皇帝命翰林擬定皇太子與諸王之間往復書簡的式樣。起初眾翰林提議，皇太子給諸王寫信，稱為“記問”；答復諸王書信，稱為“記答”；諸王上書皇太子，應稱“謹啟”。皇帝親令將皇太子致諸王之書信改稱“記諭”。

“記問”與“記諭”，一字之差，尊卑分明。

隔幾日，又詔廷臣商議親王見東宮的禮儀。最終議定，凡親王來朝，需著冕服，先見天子，再見東宮。朝見東宮時，先由文華門東門至文華殿前，面西而立，太子著冕服，執大圭，升座，親王需向太子行四拜禮，太子坐，之后太子與親王再換上常服，至后殿，行家人禮。

突然訂立多項與太子親王相關的瑣細禮儀，皇帝的舉多帶了些刻意，由不得眾人不去咂其中深意。

朱楨聽見朱榑的話，抬眉，深深了他一眼，徐徐說道：“父皇正禮儀，明尊卑，以為世范，有何奇怪？倒是大哥的子，確實讓人擔心。盼著他是真的康復，否則，子在后頭——你我決不想看到。”除了太子，誰能服眾？秦王德行稍欠，晉王才干稍欠，燕王倒是德行才干都不缺，可他序齒實在太靠后了，眾人也不會服氣。年紀比燕王還小的那些，就更不必想。

“六哥是讀圣賢書讀太多，是鐵了心要做賢王。”朱榑暗忖。他斂眸，大眼珠子轉了轉，重新抬起臉來笑道：“是啊，盼著大哥好起來。咱們這些做弟弟的，除了大哥的子，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反正父皇不是趕在咱們準備就藩的節骨眼上訂禮儀，敲打的不是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