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東宮和諸王相關的儀禮,秦王就藩時，沒有修訂；晉王就藩時，也未修訂；偏偏燕王就藩的日子近了,皇帝將大大小小的禮儀,連細枝末節都訂過。

若說朱棣和儀華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多思量，是不可能的。

但朱棣為皇子,儀華為魏國公長,都早已看慣了皇帝敲打人的手腕，因此雖然有委屈,卻并未糾結于此，只更加謹慎行事而已。

四月間儀華又發現有孕,宮中賞賜極厚，宮謝恩時皇帝一雙虎目牢牢盯住小夫妻的臉，只看出“恭順孝敬”四個字。

他到滿意。

“這些年,偏疼老四些，娶妻結親、封地王府,都往好了給。好在他就是能得住寵,自己有分寸,寵不壞。”等燕王夫婦告退，皇帝沖皇后笑道。

四兒穩重有出息，雖然怕他蓋過長子的風頭，但歸結底,作為父親,他為朱棣自豪。

“你呀，寵他的也是你,待他嚴苛的也是你,還好意思賣弄。”皇后道。

“待他再嚴,也是為他好。”朱元璋嘆道：“若不是標兒生這場病，四崽是咱們的小兒子，我原想著怎麼寵他都不過分，何必待他嚴苛？”

“四兒是個好孩子，你可不許胡猜忌他……”朱元璋猜忌功臣時是何等冷無，皇后一想到他可能會將同樣的疑忌置于自家兒子上，就到害怕。近幾年，尤其害怕。

然而皇帝這次沒有像從前那樣哄，而是說道：“見愉，人會變。”轉眼見皇后臉蒼白，他忙道：“我倒沒說四崽變了。”說完又嘆道：“他記得他排老四呢……”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也不知是在嘆什麼。

儀華有孕后，朱棣出門的腳步便稀了些，卻憋壞了曹國公李文忠之子李景隆。

他是朱元璋的孫甥，朱棣的表侄，雖然輩分差一輩，年紀只比朱棣略小些，從小兒便常與諸王玩在一。他父親李文忠是個儒將，平日里管他讀書習武管得極嚴，他尚且見針地出去跑馬，如今李文忠隨沐英西征，幾月未歸。離了父親管束，他先是帶著兩個弟弟幾乎將自家國公府掀翻了天，又常拉著燕周楚齊諸王出去玩——好在他家家風極正，并無吃喝嫖賭之惡習，只不過喜刀槍棒而已。

李景隆好武，在京諸王之中，朱棣兵法騎最好，景隆便格外招惹他。現在朱棣在家陪伴妻子，輕易約不出來，李景隆想他時只得找上門去。

上門見著朱棣就打拱詩：“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行了行了，找我何事啊？”

“四叔這話說得。沒事我就不能來找你？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被朱棣一把捂住，將他的酸詩堵了回去：“別背詩。”

同是喚他“四叔”，儀華喚他，便悅耳聽；雄煐喚他，便伶俐可；李景隆喚他，他總有點想打人。

說起來，小時候李景隆是死活不喊他“叔”的：“年紀差不多大，憑什麼喊他‘叔’？”后來還是比武比輸了，被朱棣摁在地上打屁，才乖乖喊的。

來的都是客，只得招待。

儀華也出來見禮。平日常聽朱棣提起的，儀華也有心見一見。

見了，竟是個清雋俊的青年，長，眉目疏秀，顧盼偉然。儀華心想，這容止氣度，哪里“草包”了？

剛巧朱橚和秀竹也都在，便坐在一起說話。寒暄過后，李景隆便拉著朱棣要切磋兵法：“我最近讀《淮南子·兵略訓》，自覺兵法長進，有些大徹大悟的意思，咱們推演一番，我定能贏你。”

儀華聽了，這才微微一笑，心道：“四哥看人，眼果然準。”

朱棣往常提起李景隆時沒有好話，概括而言，兩個字，“草包”，四個字，“人菜癮大”。今日聽君一席話，果然不假。

《淮南子》一書是漢代淮南王劉安聚集門客所編，為黃老道家之書。其中《兵略訓》一篇講兵法，儀華在閨中時曾在徐達書房讀過，當時這一卷被爹爹束之高閣，滿是灰塵，顯然是不看。儀華向來博聞強記，讀罷便知道這篇是綜合先秦諸子百家兵法而，東邊抄《孫臏兵法》一句，西邊抄《吳子》一句，并無多新意。若說《兵略訓》有什麼特別，唯一的特別之便是當中的黃老思想。可黃老思想玄之又玄，空談居多，怎麼用來打仗？

朱棣和儀華日常聊天，時時會聊到兵法，二人曾聊起《兵略訓》，意見不謀而合。朱棣還記得儀華當時說：“且不說這淮南王到底是真的起兵造/反還是被人誣陷，單看他這本書，就知道一定不能事的了。‘秀才造/反，十年不’，古話原來是有道理的。”因此朱棣聽見李景隆說讀《兵略訓》“悟了”，便去瞧儀華，兩人視線相，各自都笑了。

“哎，你別盯著四嬸傻笑了，敢不敢排開沙盤，跟我比比？”李景隆勝券在握，嚷道。

朱棣笑道：“我不同你比。”

“你不敢了是不是？怕在四嬸面前丟臉？”李景隆得意。

“我請你四嬸來跟你比。”朱棣笑道。

“嘿，四叔你瞧不起誰呢！”意思是竟然流之輩來應付他。

朱棣挑眉道：“你瞧不起誰呢？先說好了，今日一局定勝負，你若輸給你四嬸，便將你爹那套王羲之的詩送來。”他對儀華有絕對的信心。

他當眾維護的話，每句都落在儀華心坎里，心里又又暖。

朱棣眼神銳利，李景隆被他氣勢得，艱難抬頭，厲荏道：“若是……我贏了呢！”

朱棣一笑：“你不可能贏。等真的贏了，條件任你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