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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長歌》 第 175 章 不怕

滅族,沿著人的統親緣去殺,株連,沿著人的際脈絡去殺,一個月里,連坐殺人,或許殺了一千人,或許殺了兩千人,或許更多。除了皇帝,沒有人有閑心去計數準確的數目。辦案的員一面殺到麻木,一面又怕,怕自己一夜之間也變被殺的對象。畢竟案件的主犯是丞相,曾經有多人,八竿子打不著也要跟丞相搭上關系。在朝為者,有幾個敢說自己從未有過一半點攀附丞相的想法或行為?

就在這眾人終日惶惶的腥風雨中,皇帝終于做了一件自秦始皇以來幾千年間沒有人做過的事:廢丞相。

至此,皇帝近來接連殺汪、胡二人背后的用心,真正在天下人面前昭然若揭。

皇帝不只是鋤去丞相,而是革除整個中書省。取而代之的是升高六部員的品階,仿古六卿之制;再改大都督府為五軍都督府,分領各軍衛。

一言以蔽之,就是分權。將丞相手中的決策權收歸皇帝,而將執行權分散,分到多個部門,讓任何一個衙門都不能將手中事務捂住、蒙蔽圣聽。兵權同理。

至于監察史許士廉等人的提議,按古制“設三公府,以勛舊大臣為太師、太傅、太保,總率百僚庶務”,皇帝雖然點頭稱是,但實際并未落實。

大明的三公都是虛銜,無實職實權,本就是皇帝刻意如此。這次好不容易大費周章以幾千人命為代價廢掉中書省,將權力盡可能收歸至尊一人手中,怎麼可能再弄一個三公府出來。而且別忘了,當朝太師乃是李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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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下旨殺涂節時,剛巧李善長在場。

皇帝罵涂節,每一句指名道姓罵的都是涂節,可那一字字一句句都砸在李善長頭頂,砸得他眼冒金星,砸得他每一塊都瀕臨搐,他極力以全骨骼支撐著軀,好讓自己不至于垮塌。

若告遲了,便是涂節的下場。

風波一過,憔悴的臨安公主子虛烏有的那一胎自然小產。消息一放出去,李善長和李祺便忙趕著進宮謝罪。皇帝溫言恤。而后李善長又以年老養病為由,上了當年皇帝賜下來的二十家儀仗戶。

劫后余生的李祺,眼見胡、陳、宋等各家的慘狀,再不跟鏡靜置氣。一則敬,二則怕,三則,他總算明白在命如朝的洪武朝,夫婦能相守一日,便當珍惜。

份,地位,驕傲,自尊,年輕氣盛,在生死面前,都是虛的。唯有懷里相的人,是實的。

在生死之際,沒有拋下李家、拋下他。在危機四伏的年關,他放下一切芥,走向,守在旁。

是皇帝之,他是大臣之子,他和是被一紙詔書捆綁到一起,這都是無可改變的事實。但從鬼門關前打了一個轉的他,現在只想與做一個男人和一個人——一對恩的夫婦,僅此而已。

“臣只要公主。”他說。沒有“無論如何如何”的夸口,冷不丁的,就只有這簡單的五個字。

“好。”鏡靜溫微笑。雖然胡惟庸案看似塵埃落定,心頭霾卻始終揮之不去。但既然有他陪走下去,便,攜手能走多遠走多遠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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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皇帝之子,是功臣之,他和最初是被一紙詔書捆綁到一起。儀華靜靜著朱棣,也不由得想這些。就藩的日子近了,正清點要帶走的字畫,清出一幅宋璲的篆字,扭頭去看坐在桌前點燈讀書的朱棣。兩人初次在書閣相見時,相聊甚歡,便是始于書法。在那之前,何曾想象得到,自己那樣一個對皇家戒備十足的人,竟會如此深深地上皇帝的兒子,他,到了心里,到了五臟六腑,到了骨子里。

朱棣一面讀書,一面留著耳朵聽媳婦窸窸窣窣收東西的靜,片刻聽不見,便回頭瞧,正他的目。他便笑。發現媳婦那般脈脈地悄悄他,他笑意怎麼都忍不住。

“讀書真不專心。”儀華害,嗔他道。

他索擱下書,走來邊攬著,笑道:“分明是你這雙眼睛帶鉤子,一下一下地鉤我,將我鉤來。”低頭去看手里的字畫,見是宋璲的字,便不由得一嘆。

“真是好字。”朱棣惜才。

“是呀……洪武六年,初見著四哥,便是從他的書法說開去,說到王羲之、衛夫人,再說到吳道子、顧愷之、王希孟……才發現原來我和四哥看一樣的字,看一樣的畫。”儀華偎依在他口,手指不舍地著卷軸紙面上的一橫一豎、一撇一捺。

可惜欽定逆臣的墨寶留不得,否則日后可能生出禍患。今日最后一次賞玩過,便該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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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庚將火爐送進來,小夫妻兩個蹲在火爐前,朱棣親手將幾幅字送進火里,儀華在旁心疼地看著。

有的是宋璲贈給徐達的,徐達知道兒喜歡,夫人放進了嫁妝里。有的是宋璲獻與燕王的。

烈火熊熊,火舌黑了紙頁邊緣,很快便將宋璲一世的書法修為吞噬殆盡,只余飛灰。

等灰燼中的火星也熄滅,儀華靠在朱棣肩膀,著火爐上裊裊消散的青煙,輕輕說道:“四哥,前些日子,我其實有點害怕來著。”雖然明知皇帝的目標是胡惟庸,雖然明知朱棣和的才智應當足以應付突發狀況。

“別怕。有我。我陪你,陪你到底。”他重承諾,不敢說自己以區區親王份一定護得住的娘家,但他敢說,他一定會陪

卻不料淚汪汪口而出道:“我正是怕你陪我遭殃。”雪白一張小團臉,眼圈鼻尖紅紅的。

朱棣聽見這句淚腔,眼睛猛地一,用力睜大不眨,笑道:“那好,咱們這就寫個和離書,省得到時你連累我、我連累你。你呢,也不用跟我就藩了,從此把我忘了,把嫁妝打打包送回魏國公府去,咱們再商量著把三個孩兒分一分,我讓著你,你先挑。”

儀華起初聽第一句險些當真,聽到后面越來越離譜,知道他是故意說反話逗,又氣又笑,雙手他面頰:“朱四!討厭鬼……不許你再說,看本王妃不撕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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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笑著,站起來將一把打橫撈起,低頭在額頭印下一記吻:“都說你聰明,怎麼鉆進了牛角尖。這就是‘關心則’?燕王妃,你和我,咱們,這輩子都分不開了!還怕我陪你遭殃……胡惟庸這檔子事已經過去了,將來再有什麼,咱們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別再想那些有的沒的,每天戰戰兢兢還怎麼過日子?想想將來就藩,北平府天高地廣你該放開手腳做些什麼罷!你呀……你一的才干,最該天不怕,地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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