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妝兒愣住了，冰凌凌的杏眼流訝異，

“王爺不是去了軍監？怎麼來了此？”

朱謙上來門廊，將黑傘給侍衛，解釋道，“回京路上遇見侍衛，知你被困在山上，便來接你。”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沈妝兒面頰猶留著錯愕。

朱謙卻上下打量幾眼，確定無礙，方牽起的手，握在掌心，復又將傘撐起，護著往外走，“來，我們回家。”

他嗓音似經風雨洗過，醇和清亮，那個“家”字，重重落在心尖。

想起靈遠大師所言，真的可以祈盼一個家嗎？

藏書閣往下有一段石砌的臺階，又窄又陡，只容二人并行，朱謙擔心摔著，便干脆將護在懷里，攙著一步一步往下走。

穿了一雙繡花鞋，鞋跟不高，底下還淌著一灘水，朱謙干脆摟住腰半將抱起，一躍而過。

一行人總算是妥帖到了山門下，侍衛已牽來一輛全新的馬車，只是事出急只帶來一輛，幸在雋娘隨同霍家先行，聽雨與留荷便一同馬車，聽雨挨著沈妝兒跪著，仔細替拭擺微落的氣，沈妝兒一路被朱謙護在懷里，其實并未沾多，倒是朱謙半個肩頭都了。

沈妝兒尋來干帕問他，“馬車沒備您的裳，妾替您拭？”

兩名婢聽了這話，連忙規規矩矩跪在塌兩側，垂眸不言。

朱謙見婢子在場，拒絕道，“不必了，你累了一日歇一會。”

目隨意一掃，忽然瞥見留荷懷里抱著一件雨裳，那雨裳是綢所制，上方又覆了一層油，可以避雨，近來京城流行這樣的裝扮。

“這雨裳哪里來的？”

原也不會在意這些，只是這雨裳明顯過長，不是子之，且卷角有痕跡，像是被人使用過。

留荷躬答道，“回王爺，是寺里小僧送來的，說是底下小鋪買的，些許是眷用的不夠了，便送來了男子式樣。”

話落，方意識到不妥，心怦怦直跳，后背冷汗直冒，恰才在藏書閣已發現是一件男子雨裳，只是這玩意兒男通用，也不曾多想，偏偏眼下被王爺瞧見，萬一王爺誤會怎麼辦？

留荷看了沈妝兒一眼，滿眼的惶恐。

沈妝兒倒是不在意，問朱謙道，

“怎麼，王爺覺得不妥？”

朱謙微愣，回過神來，“不曾，”

風掀起馬簾灌了進來，一悉的氣味輕輕從他鼻尖晃過，

目再次落在那雨裳上，信手接了過來，忍不住聞了聞，那氣味若有若無，朱謙總覺得自己好像在那里聞到過。

他倒不懷疑沈妝兒沾花惹草，反倒是擔心旁人覬覦妻子，畢竟沈妝兒容貌過于出眾，沒有男人在被瞧一眼后，可以心如止水走出來。

他幾乎可以斷定此為男子之，或許是瞧見沈妝兒遲遲不能出寺，心中存了念頭，便將雨裳送給了，一極致的惱怒竄心頭，朱謙手背泛出幾青筋。

對方假借小僧之名贈，顯然

是故意掩飾。

沈妝兒該是無所察覺。

朱謙一向極有城府，掩飾緒的功夫早就是爐火純青，并未出半端倪，將雨裳扔給留荷，吩咐道，

“這東西不必要了，著針線房給王妃做新的來。”

留荷見他并未怒，暗松一口氣，戰戰兢兢回道，

“家里備了幾件，原先今日也帶了雨裳出門，只是馬車被毀，連帶全部用不得了”

朱謙克制著緒，冷淡扔出幾字，

“再做幾。”

留荷愣了愣，看了一眼聽雨，聽雨也一臉莫名，不過主子吩咐，二人只能應是。

朱謙興許也發現自己這干醋吃得有些不講道理，側眸看著側的妻子，溫聲道，

“雖是夏不久，日子卻過得快，沒多久便要立秋，該制新裳了，出門多帶幾備用。”

沈妝兒累了一日，已在一側參瞌睡，聽到朱謙這話，懶懶掀起漂亮的眸子。

雖然丈夫近來有些轉變，好像關心一些了，只是他從不在吃穿用度上下功夫，之所以這麼說目挪至他微的裳，大約是怪許久不曾給他制裳。

已多年不曾針線，現在完全不知如何下手。

自然是不會給他織裳的，全部丟給針線房便是。

手撐額，漫不經心應了一句是。

王欽這廂回到馬車，王夫人已在車小憩片刻，瞥見他回來，肩頭了一大片，登時一驚，

“夫君，你的雨裳呢？怎麼將自己淋這樣？”

王欽神不變，將外衫褪去，了手背上的水，淡聲道，“路上被人濺了泥水，隨手扔了”

王夫人愣了一下有些回轉不過來，原想說為何不遣人再買一件，想起那雨裳被自己買空，一時啞口無言。

為了掩飾過去，連忙親自伺候他換上干凈的外，又迫不及待與王欽分求簽的解語，幾乎將自己塞他懷里，

“夫君，興許咱們很快便有孩子了夫君，我定給你生個大胖小子”

王欽眼底閃過一混沌，緩緩抬手了后背，遲遲落下一字，

“好”

王夫人想起沈妝兒，心中不快，不由坐起，將沈妝兒懟那幾句話添油加醋說了，嘟囔著，滿臉委屈，

“夫君，煜王妃好大的派頭，話里話外說咱們笙兒要給那朱謙做妾，簡直豈有此理，若不是，笙兒與朱謙乃青梅竹馬，又有寧老太爺保，早就是一對兒，這般說，是侮辱笙兒。夫君回回勸我忍，我今日這般低頭，卻不給面子”淚水已滾滾而落。

“還有，上回奪我嫂嫂誥命的事也做的太過分了，我嫂嫂今日坐在人群中簡直抬不起頭來，那朱謙可是寧家的學生，他豈能恩將仇報？他不過是一介不寵的皇子，能比得上夫君在朝中得力？”

“如今笙兒在京城名聲不好，定是沈妝兒在背后興風作浪”

王欽漠然看著喋喋不休的妻子，眼底慢慢浮現稍許失。

生慣養，目無下塵，傷害了別人還不許別人反擊

他盯了半晌，緩緩將目移開，一言未發。

王夫人見狀，心頭忽的一慌，這是生氣了。

可確實很委屈呀，忍了這麼久，今日看到沈妝兒氣定神閑連瞥都不瞥一眼時，王夫人心中傲氣作祟，十分不爽。

尤其還敢當眾甩王欽臉，

“對了，夫君認識沈妝兒嗎？”

王欽袖下的手微微一，默了片刻，偏頭看，“何意？”

王欽不高興時，吐字會極其簡短。

每當這時王夫人有些覷他，聲調弱了幾分，“我見夫君今日對極為客氣”

王欽漠然打斷道，“是皇室宗親，是主子，咱們是臣，不該客氣嗎？”

王夫人已知丈夫沒了耐心，不敢再問。

人的嗅覺是極其靈敏的，回了府邸，王夫人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心里便堵得慌，招來婢問道，

“你有沒有覺侯爺對煜王妃有所偏袒？笙兒兩次與煜王妃手，都被侯爺給呵斥，這一次還將人送去了城郊”

婢聞言大吃一驚，“不會吧，夫人為何這般想？”自然是看出主母那醋勁犯了，“那煜王妃空有一張皮貌，哪里得了侯爺的眼，至于每每呵斥大小姐，奴婢倒是聽府上的老人提過，咱們侯爺從來認理不認親，也不奇怪吧？”

王夫人緩緩找回來一些自信，記得有一回來了葵水，故意以貌侍妾試探王欽，為王欽所拒絕，他哪里能看上沈妝兒？

沈妝兒除了那張臉，論家世論才華，哪一樣能比得過？

是多想了。

沈妝兒與朱謙回到王府已是暮四合，瀟瀟雨歇。

夫婦倆匆匆用了些晚膳，朱謙親自送沈妝兒回后院，沈妝兒撲騰浴桶里，舒舒服服洗了個澡便倚在引枕睡了去，今日心大抵不錯，靈遠大師那道批語給了信心。

高興了，朱謙心里卻膈應得慌，轉臉沉回了書房，曲毅已將那雨裳送到他跟前。

溫寧看著那沾了氣的雨裳，一頭霧水，

“王爺，這是怎麼了？”

朱謙沒理會他，而是目冷峭掃向曲毅，

“今日有何外男去了普華寺？”

溫寧聽了這話，嚇了一大跳，目再次挪至那雨裳，已是冷汗涔涔，這是有人覬覦王妃？

幾名心腹不假思索撲跪在地。

曲毅滿頭大汗認罪，

“是屬下的過錯，沒能護好王妃”

“屬下這就去查何人去過普華寺，”

朱謙閉了閉眼，臉難看得，擺擺手，“快去！”

曲毅心有余悸離開書房。

朱謙忙到深夜方將歇下來，黑漆漆的眼盯著面前的虛空，眼底的深沉，濃得化不開。

妻子被人覬覦，如同暗有條漉漉的蛇盯著他般，令他格外不適，恨不得將其揪出來碎尸萬段。

原怕自己的緒嚇到沈妝兒，不回后院，可偏偏心里得慌，只恨不得親眼瞧見才放心，仿佛這一夜不去，人就要丟了似的。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

朱謙順從心意去了天心閣，沈妝兒已睡下，幸在替他留了一盞燈，朱謙已習慣不搭理自己，輕車路去了浴室，洗好出來，吹滅燈，往架子床一躺。

窈窕的曲線如暗夜的山巒，起伏不一。

他無聲凝視許久，趁著翻轉過來時，將人樓懷里。這一夜，輾轉反側，怒意難以消平。

翌日，晨曦撐開天際的暗云，隙出一線五彩的熹，沈妝兒睡得一未，朱謙未喚醒，悄聲穿戴王服前往皇宮上朝，

縱馬來到正門前，此停滿馬車并馬匹，朱謙將韁繩扔給侍衛，大步往皇宮邁去，踏上正門前的白玉石橋，遠遠見幾名大員穿著各級補子寒暄，當中最矚目的便是一仙鶴補子的首輔王欽。

朱謙想起軍演開支的折子已遞去閣，卻被閣次輔霍林鳴攔住，遲遲沒能批下來。琢磨著待會得見王欽一面，問一問此事。

偏不巧，后傳來一道悉的朗笑聲，

“七哥，等等我”

是十王朱獻。

朱謙皺了皺眉

，在橋下駐足等他，“你怎麼來了？”朱獻還未有正當的職務，一向不來署區。

朱獻跑得氣吁吁，來到他跟前，“父皇責我游手好閑，許我旁聽政務，回頭也好替他分憂。”

朱謙恍惚想起朱獻數次關懷沈妝兒，心中起了疑，“十弟，你昨日去了何？”

朱獻昏頭昏腦答道，“哪都沒去，就窩在王府呢，原計劃去打馬球，偏偏午后下了雨，便沒去了”

朱謙心頭悄悄松懈，一面與他往里走，一面話閑。

繞過棋盤街，來到大明門前，忽然瞧見王欽被兩名青袍史給攔住，那兩人一意氣，不知逮著了王欽什麼錯，正在喋喋不休控訴。

王欽端得神不迫，一雙清潤的眼收斂和氣，渾威。在他側，亦有吏部幾位員與之槍舌劍，好不熱鬧。

朱獻瞧見，登時滿臉稀奇，“喲，還有人敢對首輔蹬鼻子上臉，莫不是要彈劾首輔？有好戲看了。”

拉扯著朱謙往那頭走。

朱謙一道邁過去，眾臣見兩位皇子過來，忙列在一側朝二人施禮，恰在朱謙走近時，那琢磨了他一個晚上的苦柚氣息竄鼻間，朱謙幾乎是下意識駐足，猛地抬眸落在王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