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棗不用跟李滿囤出門送禮，便就在家跟娘王氏和任曾氏收拾羊。

余曾氏雖家常能見到羊, 但收拾羊也是頭一回。他們莊仆糧食都是勉強夠吃, 年底得的半頭羊, 還不都是找屠戶給換更多更的豬

于是, 余曾氏便找王氏問主意。王氏一聽也是傻眼, 也沒弄過。

紅棗眼見兩個年人竟然被一塊給難住，也是無語。好吧，也沒煮過羊。但有見識啊, 前世的見識。

“娘, ”紅棗說道:“羊也是。你就當煮好了。”

“反正不管是豬還是魚, 煮來煮去, 都是紅燒和白切。”

“咱們今兒把這給切了。骨就燒湯，切下的里, 留一塊紅燒、余下的就加上白菜一道剁了做餃子餡包餃子吃吧。”

王氏一聽就覺的有道理, 然后就照做了。

一刀切下約三斤, 紅燒, 一刀又切下五斤，剁餃子餡兒, 余下一帶骨, 差不多還有三斤, 正好燒湯。

一個上午，余曾氏先把送禮余下的四條鰱魚給洗了, 然后又把餃子餡兒給剁了, 這便就到了午飯時間。

午飯, 余曾氏雖單獨吃，但也得了三塊紅燒羊和一碗羊湯蘿卜。這是余曾氏第一次吃羊，只覺得滿口生香。余曾氏想難怪羊比豬貴，原來竟是有這麼一香味的原因。

紅棗午飯也吃得很香。本來綿羊就細鮮香，且還不膻，現調料放足，自是鮮異常。

李滿囤本就是個人。飯菜里只要有，他就覺得好，當下也是吃得高興。

就是王氏，雖然有了子，但苦慣了，自也不會挑說羊不好吃，拿腔作態地說吃不下。午飯也吃了不。

午飯后，余曾氏收拾了碗筷后自回了莊子。王氏則和了白面，坐堂屋里包餃子。

堂屋的后門掛了嶄新的藍布棉門簾。先前王氏做的舊床單本門簾被李滿囤嫌棄難看不給掛，王氏無法只好使新布重做了一個給掛上。至于先前的舊床單，王氏則在拆洗后收了起來，準備留做腹中孩子的尿布。

堂屋雖然沒有鋪炕，但因為有東西兩堵火墻，故屋里竟是不冷不熱，舒適異常。

王氏家常穿一件夾和新買的秋香棉背心。

自穿上這件棉背心后，王氏便贊不絕口??棉護住背，不寒，空出來的兩只袖子，則正適合做活。

王氏惜裳，擱這細棉布的背心外又罩了一件布圍。

外面下雪冷得很，紅棗便就在堂屋靠著火墻幫娘包餃子。

紅棗雖然是個手殘，但前世到底過媽三十幾個大年夜的□□，故眼下不管是搟餃子皮還是餃子都做得有模有樣。

由此可見古語“勤能補拙”就是真理，而所謂的“手殘”只是懶人的借口罷了。

王氏不知就里，只瞧到閨一雙小手翻飛幾下桌上小匾就能整齊排列出一個小巧水餃來，不覺心生自豪。家紅棗不過看包了兩回餃子，現今一上手就包出了大小一樣的餃子??紅棗這份心靈手巧啊，別家不敢說，但蓋過二房的玉，卻是一定的了！

虧玉打小就給娘郭氏在廚房幫忙，且年齡也大紅棗三歲，可包的餃子，至今還是大的大、小的小，端不到人前。

其實，王氏對侄李玉并沒啥見，但一自豪起自家閨來就無師自通了“踩一捧一”?下意識地就拿李玉做對比。

對于躺著也中槍，李玉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誰讓妹子是紅棗呢？

想當年人人都夸李玉的娘郭氏能干，不也都是拿紅棗娘王氏的蠢笨來做襯托的嗎？

所以老話才說“說打”，教人要謹言慎行。要知道現還只是王氏自己一個人的腹誹，而將來兩孩子境遇的差別才是整個雉水縣往后幾十年的談資。

李滿囤則在前廊下劈柴。莊子里的人前兩天都在山頭伐木以備過冬。李滿囤便也跟風砍了兩鬼頭楊，然后給鋸兩米多的木段使潘安用牛車拉回來堆在前廊下風干。

今兒下午得閑，李滿囤便就劈這兩個鬼頭楊。冬天燒炕，木柴費得厲害，故準備再多也不會嫌多。

當天晚飯吃的就是羊白菜餃子。吃過晚飯，李滿囤早早地關了院門和后門，然后又往炕里添足夠燒一夜的木柴，方才進了臥房。

房里王氏收拾出明兒過節要穿的裳后便整齊地疊堆在炕桌上。現今，李滿囤和王氏依舊睡在架子床上:一來是臥房里有火墻和炕兩個熱源，暖和的很，夫妻兩個睡架子床并不覺寒冷。二來則是夜里睡炕早起口干，睡床則沒這個問題。三，則是炕靠南窗，屋外有一點靜人躺炕上就聽得清楚，而床則靠北墻，只要放下蚊帳，就能睡得很實。

故此，李滿囤兩口子自打有了架子床后，就不想再睡炕了。

冬至一早，李滿囤一起床便即就穿了新買的棉襖棉罩罩。

炕上放了一夜，服都烘得暖和和的，上就是一個詞:舒服。

吃完王氏下的圓子當早飯后，李滿囤又加披了他那件花三吊錢買下的羊皮大氅后方才挑著王氏與他準備的兩籮筐紙錢出了門。

來到祠堂，李滿囤見他爹李高地同兩個弟弟李滿倉、李滿園帶著四個侄子早來了。李高地也穿著羊皮大氅，正給他二伯李春山吹皮子呢。

李滿囤一見趕過去招呼:“爹，二伯！”

李高地見李滿囤也是一羊皮大氅，心里越發高興??兒子比他有本事，年紀輕輕就穿上了皮子不說，還知道孝敬他，他當然開心。

李春山見了李滿囤也高興。滿囤可是他親侄子，早起，他喝的那碗暖洋洋的羊湯，可就是滿囤給送的。

李春山的大兒子李滿垅則在一旁盤算:他爹李春山比三叔足大12歲呢，今年都67了，竟還沒得一件皮子裳。他今兒家去就和兄弟商量商量，兩家湊錢，給他爹到城里鋪置件綿羊皮大氅。

他家業雖不能和李滿囤這個族弟相比，但他爹都這麼大年紀了，他們做兒子的給置件皮子裳，也是該當的。

李滿倉、李滿園看見李滿囤，也上前來哥。

見到李滿囤的新裳，李滿倉倒也罷了，他雖羨慕，但也知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道理，于是，也只是單純的羨慕罷了。

只李滿園，眼睛都羨慕綠了。

一般人家，從來都是老大穿新、老二穿舊、老三補丁，偏李高地家于氏不服氣自己兩個親子穿繼子的舊，故從來都與兒子滿倉滿園新穿。

一開始，還是只一年三節做新裳，平素滿園也都是舊加補丁，可待李滿囤十五歲下地干活，家里日子好起來后，李滿園就再未穿過補丁裳。橫豎他不大干重活，裳沒他兩個哥哥費，此外再加上他娘于氏以織布為名給他媳婦的補，他一向穿得都比李滿囤面。

今年秋收，李滿園只收了兩畝水稻和兩畝紅薯，也沒得棉花，自然也沒有布匹。李滿園面慣了，這次冬節他特地進城買了兩匹細棉布回來做裳。

節前，李滿園記住上次的教訓，與他爹李高地一樣送了節禮，并額外給添了兩裳的布給他爹娘做裳。

李滿園本以為這次自己與爹娘的細棉布價錢蓋過了他上次給岳家的布，他能重得他爹娘歡心，卻不想他大哥直接給了他爹一件皮子，搞得他爹的心思全在皮裳上，對他的細布沒眼看，讓他孝敬爹娘的心思打了水漂。

李滿園更沒想到的是他大哥自己也穿上了皮子，剛一進門就出盡了風頭。

這可李滿園如何能服氣？明明從小到大，他才是他兄弟里最面的那個。

祭祀與往年一樣，只是今年的祭禮尤其盛，多了整一頭羊不說，其他糕團圓子饅頭之類，量也較以往的大，估計一會兒，每個人都能分不。

今年族長李收念誦的祭詞也比往年都長，但大家都聽得很耐心。今年年景好，家家都余了四、五十吊錢，差不多是往年的兩、三倍。而且家家都有了山頭，即便有的小些，但只要肯心照管，往后每一年也都能有今年這樣的好收益。

好日子，就在眼前，族人們都分外激祖宗的護佑??對于李滿囤，族人雖然也說他好，但卻無法崇敬??如果沒有祖宗逃荒逃到這里，李滿囤能發現枸杞嗎？如果沒有祖宗，能有李滿囤嗎？所以，歸結底，現有的一切都還是祖宗護佑。

念好祭文后，又燒了比往年更多的紙錢，然后方是各房人上山掃墓。

李高地領著三個兒子各挑著一擔紙錢也上山掃墳，李貴雨則拉著李貴吉和李貴祥同李貴富跟在后面。

首先，祭拜的自然是李高地他爹娘的墳頭。墳前倒下整一籮筐的紙錢后，李高地看著三個兒子各倒了半籮錢，方才開始磕頭，然后又讓兒子、孫子流磕頭。最后方才打火點燃。

其后，李高地再給原配陳氏墳頭燒紙。這一次李高地只放了兩串紙錢，李滿倉、李滿園也是如此，獨李滿囤倒下了整一籮錢。

李高地張張，想批評，但到底沒出聲。分家了，滿囤也有自己主意了。李高地便想橫豎陳氏是滿囤親娘，滿囤孝敬再多紙錢也是該的。

陳氏墳頭，李高地只要作揖，不必磕頭。李滿囤兄弟三個和孫子們卻都得磕頭。

眼盯著墓碑上紅黑兩行名字，紅“夫李高地”，黑“妻李陳氏”這八個字，李滿倉頭磕在地上，心底則涌上不平。

明明三十年來為他爹持務的都是他娘于氏，偏將來與他爹合葬的卻是這個短命的大娘，而他娘于氏，只能以繼室份偏安于他兩人合葬墳的側后。

所以，李滿倉想：不怪他娘心有不甘，他這些年埋頭干活，不也是為了讓人知道，他作為他娘的長子，不比他短命大娘留下的所謂長子差嗎？

但奈何天不隨人愿，今秋大房一路吉星高照，財源滾滾，讓他拍馬也難其項背。

難道這輩子，他都再越不過大房去了嗎？

這他如何甘心？

接著，則是給李高地的大哥李大江燒紙。李高地對他大哥大嫂很尊崇，當下放下了四串紙錢，三個兒子則是各放了兩串。

最后，在給李高地的三個叔叔都燒了紙后，李高地方和三個兒子四個孫子提了空籮筐下山回到了祠堂。

祠堂里族長李收正在給族人發祭食??按人頭，每人一塊一斤左右的羊，四兩豬頭，一斤糕團，十個饅頭，這些都是能帶走的。

對于不能帶走的，比如羊湯、比如圓子，則是架起兩口鍋，重新熱了熱，就你一碗，我一碗的給喝掉了。

按人頭拿東西的結果，就是下山的時候，李滿倉的籮筐里有他和他爹以及他三個兒子的，整五份祭食。李滿園也有兩份祭食。李滿囤雖只得了一份祭食，但今年的他卻并不灰心，他媳婦王氏有了子，保不準明年他就也是兩份祭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