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躍飛被妹妹突然嚎的一嗓子嚇了一大跳。

　“你瞎說什麼呢！”

　林笑堅持道：“哥哥就是想找老婆了，哥哥說夢話都在喊老婆。”

　林躍飛連忙用嘶啞的聲音為自己辯駁：“媽，你別聽瞎說……”

　他找什麼老婆？他早就有老婆了！

　哦……現在沒有了。

　呂秀英呆住。噗通一聲，皂掉進臉盆里，呂秀英雙手沾著皂沫就跑進小屋。

　“你搞對象了？”

　“誰家的閨？”

　“喝酒打牌我沒狠管你，搞對象你可不能來啊！”

　呂秀英心臟砰砰跳，朝著林躍飛劈頭蓋臉的一頓質問。嚴打剛過去沒幾年，流氓罪死了多人？

　紡織廠大院里就有兩家的兒子吃了槍子，爸媽一夜白頭。

　林躍飛剛重生，腦袋還懵著呢，過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呂秀英在擔心什麼。

　“媽，你想什麼呢……”林躍飛說到一半，沒聲音了。

　上輩子媽媽擔心的事，的確發生了。

　林躍飛和沈蕓搞對象，還沒等結婚，沈蕓就懷孕了。

　沈蕓懷孕的時候，林躍飛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沒辦法結婚。

　那時候兩人都年輕。林躍飛就是個小混混，沈蕓親媽去世早，也沒人教過，什麼都不懂，不能結婚就稀里糊涂地把孩子打掉了。

　那時候兩人都想得很簡單，過兩年結婚以后再要孩子就是了。

　這是沈蕓第一次打胎。

　第一次打胎就傷了，結婚以后遲遲懷不上。過了好多年，終于懷上了，林躍飛進監獄了。

　林躍飛想到這里，恨不得扇自己一掌。

　沈蕓第二次打胎，還和林躍飛離了婚。

　不過林躍飛忘不了沈蕓，沈蕓也忘不了林躍飛。林躍飛坐了兩年牢，出來以后，兩人又走在了一起，一段時間后復婚了。

　這次復婚以后，沈蕓又想要孩子，去醫院檢查，醫生直言沈蕓以后再懷孕的可能很小。

　上輩子，林躍飛對沈蕓是真，沈蕓對林躍飛也是真，但是真心相的兩個人在一起，日子卻并不幸福。

　半輩子，兩人一直分分合合、吵吵鬧鬧。

　林躍飛重生之前還在和沈蕓吵架。老娘年紀大了，檢查出了老年癡呆癥，想趁著早期腦子還清楚的時候，把自己的一點財產給兄妹兩人分清楚。

　林躍飛出獄后踏踏實實過日子，但是他沒學歷、沒技，還有案底，本找不到工作，只能自己做點小生意。

　好在林躍飛頭腦靈活又肯吃苦，生意越做越好。房子、商鋪、車子、存款，慢慢都有了。

　呂秀英分財產的時候，林躍飛已經有了兩套房、兩套商鋪，兩套商鋪自己做生意用，房子住一套出租一套。

　林笑雖然是數學競賽金牌教練，但是當老師賺的錢肯定沒辦法和做生意比。

　林笑也剛當上金牌教練沒兩年。小時候學習環境太差了，林笑在數學上極有天賦，但是連大學都沒考上，第一學歷是大專。在教師行業，尤其是競賽教師里，第一學歷是個大問題。

　林笑憑借自己過人的能力闖出一條路，但是也走了不彎路，一路上困難重重。

　林笑剛當老師的時候工資低，直到二十八歲才拿高薪。而房價每年都漲一大截，林笑想靠自己買房子，很難。

　外人都說人結婚了自然就有房子住了。林笑長得漂亮又是老師，找個家里幾套房的一點也不難。

　可是林笑不想結婚。呂秀英為這個和林笑吵過無數次架，林躍飛也是老思想，覺得還是應該找一個知冷知熱的人一起過日子。

　呂秀英和林躍飛兩人誰也改變不了林笑，只能為考慮。

　呂秀英立囑，把自己唯一的一套住房留給林笑，存款留給林躍飛。

　紡織廠的老房子前兩年拆遷了，這套房子是剛拿到的回遷房。小區檔次一般，但是地段不錯，總價也有二百來萬。

　林躍飛同意了。

　沈蕓不同意。

　“你媽的存款能有多？能有二十萬嗎？”

　“給你妹妹二百萬的房子，給你二十萬的存款，怎麼能這麼偏心？”

　林躍飛努力和老婆商量，說自己家的條件比妹妹好，不缺房子。呂秀英留給妹妹的這一套房子，是給妹妹最后的底氣。

　以后結婚最好，不結婚也罷，總歸有套房子住。

　然而沈蕓這里商量不通。

　“咱家不缺房子住？好大的口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有十套房呢！”

　“我們要是真有錢，我也能不計較。你妹妹要真困難，我們也不是不能幫。但是現在我們沒有有錢到那種程度，你妹妹也一點也不困難！”

　“別看你現在賺得多點、家底厚點，可做生意今天賺了明天賠了，都是說不準的事。你妹妹捧的可是鐵飯碗，以后指不定誰更有錢呢！”

　“你媽要把房子留給你妹，是不是因為我生不出孩子來？想著我不能生，把錢給我們也沒用……”

　“大半輩子了，我跟著你除了擔驚怕，就沒過福……”

　家里吵架，吵的永遠不是當前的一件事，過去幾十年的矛盾與苦楚躲不開也忘不掉。

　林躍飛夾在妻子和母親之間，找不到誰也不傷的解決辦法。

　他年輕的時候就是一個混蛋。呂秀英天為他擔驚怕，結婚后，擔驚怕的又多了一個沈蕓。

　他虧欠妻子、虧欠母親，也虧欠妹妹。

　如果人生能重來……

　如今人生真的重來了！

　林躍飛沉默了很久，久到呂秀英在想林躍飛要是真的犯了流氓罪該怎麼辦，林躍飛終于開口了。

　“媽，你放心，我沒搞對象，更沒來。”

　林躍飛先否認，但是想到自己馬上就會去找沈蕓，覺得現在也不失為一個告訴呂秀英的機會。

　“我就是喜歡上了一個姑娘。”

　呂秀英心剛放下去，又猛地提起來，“哪家的姑娘？”

　林笑豎起小耳朵，果然沒猜錯，哥哥就是想娶老婆了！做夢時都閉著眼睛喊老婆！

　林躍飛：“沈蕓，和我同歲。”

　“沈家的？不對啊，沈家的姑娘不沈蕓啊……”呂秀英皺起眉頭。

　林躍飛：“不是紡織廠里的。”

　“不是廠里的？”呂秀英更驚訝了，“那你怎麼認識的？什麼工作？家里做什麼的？”

　呂秀英三連問，不等林躍飛回答，呂秀英又說，“你今年才十八，再過四年才能結婚呢！”

　“再說現在廠里管的特別嚴，不是晚婚晚育，都不肯給開介紹信。”

　國家號召晚婚晚育，到了廠里那可就不是“號召”那麼簡單了。廠里恨不得讓所有青年男晚婚晚育，男滿二十五，滿二十三，才肯給開介紹信。

　如果到了法定結婚年齡但是沒到晚婚晚育年齡想結婚，廠里就一遍遍地來做工作。

　林躍飛距離法定結婚年齡還有四年，距離晚婚晚育年齡還有整整七年！

　呂秀英這麼一想，就覺得他現在喜歡哪個姑娘本沒用。

　以林躍飛的格，呂秀英現在就怕他闖禍！

　林躍飛聽呂秀英提到廠里，順勢說道：“媽，廠里的工作，我不想去了。”

　呂秀英顧不上林躍飛手上還扎著針頭了，沾滿皂泡的手一掌拍在林躍飛肩膀：“你說什麼？”

　這個指標可是等了兩年才等到的！林躍飛竟然說不去了？

　“不去上班你想干什麼？繼續白天睡大覺、晚上喝酒打牌，天天和你的狐朋狗友瞎混？”

　林笑立刻用雙手捂住耳朵。

　呂秀英聲音比夏天的雷還要響，震得林笑耳朵嗡嗡嗡。大嗓門是紡織廠工的職業病，車間里噪音大，工人們說話想要聽清全都靠喊，個個都是大嗓門。

　呂秀英平時在家嗓門就夠大的了，罵起人來音量更是超級加倍。

　林笑看到媽媽和哥哥要吵架，立刻練地溜出家門。

　正好今天是星期二，電視臺停播一天，不耽誤林笑看西游記。

　希媽媽和哥哥明天可別再吵架啦！

　昨天的西游記里，玉兔變假公主，一箭中了唐僧的帽子。玉兔太漂亮了，每次出場的時候，林笑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屏幕。

　要是明天媽媽和哥哥再吵架，也千萬別在西游記播出的時間吵，不要耽誤看玉兔呀。

　再熱的天氣也擋不住小孩子們出去玩的腳步，林笑跑出家門，跑向樹蔭下跳皮筋的一群孩子。

　“小梅姐姐，能不能加我一個？”

　小梅姐姐點頭：“你排到最后面吧。”

　小梅姐姐和玲玲姐姐站在兩邊當樁子，孩子們排隊，大孩子排在前面，小孩子排在后面。

　“小皮球，香蕉梨，馬蘭開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人人都跳得很練，塑料涼鞋在皮筋上一勾一踩，馬尾辮在后一甩一甩。

　一跳完，到了排在最后的林笑。

　林笑剛開始跳，旁邊的孩子們就齊聲喊：“錯了錯了！”“你跳錯了！”

　林笑搖頭：“我沒錯，這是我自己想的新跳法。”

　林笑低頭盯著橡皮筋，新跳法還不練，臉上的表很認真，娃娃頭短發晃來晃去。

　可惜沒人認可林笑心編排出來的皮筋新跳法。

　“你就是跳錯了！”

　“皮筋有什麼新跳法？”

　“你自己編出來的新跳法，我們哪里知道對不對？你這不就是瞎跳嗎？你怎麼想到編新跳法的？”小梅姐姐的語氣十分疑。

　林笑歪頭看著小梅姐姐，表也很疑：“你們不想學新跳法嗎？每次都跳一樣的多沒意思。如果我們一人想出一個新跳法，就能有八種新跳法……”

　可惜林笑自認為絕妙的想法，并沒有其他人贊同。

　“跳錯了就去當樁子！”

　最終以林笑去當樁子結束。

　林笑當完一樁子，小梅姐姐安排人替，“你來跳吧，好好跳，別跳那個什麼自己編的了。”

　林笑搖頭，還是想跳自己編的皮筋新跳法，固定的幾種皮筋跳法早就跳膩了，沒有任何新鮮和挑戰。

　“小梅姐姐，我編的很好的！你們看我跳一遍嘛，我可以教你們！”

　然而沒人有耐心看林笑跳一遍，又被趕去當樁子。

　小梅姐姐住林笑家樓上，很照顧林笑這個小妹妹。大家又跳完一后，橡皮筋的高度從小升到腰部，小梅姐姐再次林笑過來一起跳。

　但是林笑不想和大家一起跳了。

　大家不喜歡的新跳法，是不是因為編的不夠好？要編一個更好看的！

　“小梅姐姐，你們還有皮筋嗎？”林笑問道。

　“有啊！”小梅姐姐拿了一皮筋給林笑。

　林笑把橡皮筋綁在相鄰的兩棵大樹上，小涼鞋踩在橡皮筋上，開始琢磨更新更好的跳法。

　林躍飛出門找妹妹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七個小孩一起跳皮筋，開心的笑聲飛上天空。

　林笑一個人孤零零地跳皮筋，盯著地面，眉頭皺。

　林躍飛心中一，快步走向妹妹：“笑笑！”

　林笑抬頭看到哥哥，十分驚訝：“哥，你和媽媽吵完了嗎？這次怎麼這麼快？”

　以前吵架的時間都很長的！

　“笑笑，跟哥哥回家了。”林躍飛以為其他小朋友不帶妹妹玩，妹妹只能一個人傷心地跳皮筋。

　林笑在大院里竟然沒朋友嗎？

　他回憶上輩子妹妹小時候的樣子，卻一點也想不起來。那時候他每天和狐朋狗友們一起計劃著“干大事”，哪里顧得上關心妹妹有沒有朋友？

　林躍飛拉住妹妹的小手，牽著妹妹回家。

　輸完，他的溫降了一度，依舊在發燒，掌心有點燙。

　林笑被哥哥熱乎乎的大手握住小手，震驚抬頭。

　“哥，你今天吃錯藥了？”

　“不對，你沒吃藥。”

　“你今天輸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