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的心事
鄭明珠第二日從榮安堂出來就去了錦蓮榭,近來因天熱了,小姐們的閨學也沒上了,陳頤雅正在房里看書寫字,見嫂子來了,丟下書站起來,頗為客氣的道:“嫂嫂來了,快請坐。”
鄭明珠笑道:“昨兒我恍惚聽見管家娘子說外頭送來的冰短了不,怕妹妹們屋里也短了,就來瞧一瞧,也看看妹妹們近來可好。”
陳頤雅的大丫頭錦蘭最怕這位夫人了,見了不由的就覺得矮半截,此時只是恭謹的侍立在一旁,待陳頤雅回頭問了,才忙答道:“回夫人的話,咱們屋里的冰都是外頭按數兒送來的,連日子都沒錯的。”
鄭明珠就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想來這些奴才也不敢怠慢小姐們。”
陳頤雅客氣的說:“勞嫂嫂費心了。”
鄭明珠只是笑,又打量了陳頤雅兩眼,論起容貌來,陳頤雅在陳家的小姐們當中,倒是算是出挑兒的,大約是兼有南方子的和北方統的高挑,尖尖的臉,眉目如畫,比別的小姐們更秀氣些。
鄭明珠也并不避錦蘭,笑道:“還有個好事兒,倒正好給妹妹道喜呢,妹妹可知道,母親已經給妹妹相準了人家了。”
果然陳頤雅并沒有紅了臉避開不談,反是一臉不虞的說:“這也不是我該聽的事,嫂嫂竟就不必說了。且這有什麼好道喜的,嫂嫂覺著好,我是個沒見識的,倒并不知道好在哪里。”
這樣一句話,鄭明珠就知道陳頤雅是知道形的,而且也已經被花姨娘說了,滿心里看不上這親事,便不理會說道:“依我看,妹妹說的實在不錯,雖說是敏惠郡主家的哥兒,論家世門第確是不錯,又是嫡子,外頭看著是極好的一門親事,偏我倒是覺得,其實也不過是外頭鮮,做他們家媳婦,不知有多氣要,又有什麼好呢。”
鄭明珠不管陳頤雅疑的目,一徑往下說:“沒想到妹妹這樣小小的年齡,竟是有這樣的心,實在比多人都強呢。平日里我見妹妹不言不語的,倒沒發現,妹妹心中原是這樣子有主意,有道理的呢。只如今可惜了的。”
陳頤雅滿肚子疑,這嫂子說的夫婿,怎麼又和姨娘的說的不一樣呢?這到底怎麼一回事?不過鄭明珠把捧的這樣高,倒也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好道:“嫂嫂謬贊了,我也不懂什麼。”
鄭明珠笑道:“妹妹的意思我明白的,論理,未出閣的姑娘指點自己的親事,的確是怕別人說咱們家沒規矩,妹妹這正是知禮懂事的做法。不過如今只是咱們姑嫂說一說家常罷了,有什麼要呢,又沒在外頭說,這屋里都是咱們自己的丫頭,想來也是不敢說出去的。”
說著就掃了錦蘭和自己的丫頭一眼,幾個丫頭都是一凜,悄無聲息就退到室外去了。
鄭明珠說:“論起來,人一輩子,要的無非就是安寧尊榮幾個字,像那一位哥兒那樣,如今還沒親,這侍妾就有了孕,嫁過去就是便宜娘,有什麼安寧的去?且這樣沒規矩的人家,能有什麼好?不過門第是好的,又是郡主的嫡子,說出去倒是有臉面的親事。也就顧不得好不好了。”
雖說是打定了主意要來哄陳頤雅的,鄭明珠卻也不至于信口胡說,一早就吩咐了墨煙打聽了上門來提親的人家的形,的確如花姨娘所說,也有高門大戶的嫡子求娶陳頤雅,可卻都是些類似敏惠郡主這樣形的,或是子弟實在沒出息,十分紈绔的。
這原也說得通,花姨娘自視再高,也是姨娘,陳頤雅也是庶,高門大戶的嫡子若是沒有旁的緣故,如何肯上門求娶庶呢。
鄭明珠便在其中挑了一家墨煙打聽到有明顯問題的提一提,果然陳頤雅頓時就變了:“什麼,嫂嫂說的可是真的?”
鄭明珠道:“我難道敢哄妹妹不?論起來,先前我是覺著申家的哥兒是個好的,這個年齡了,房里連個通房都沒有,便是他父親,也不過到了三十五了,才有了個侍妾,那還是班師回朝的時候,圣上賜的。這樣的門第家風,雖說看著不顯赫,可多麼舒心省事,哥兒雖說是庶子,家里又沒有嫡子,他這樣的庶長子,和嫡子又有什麼不同呢。哥兒自己也是出息的,連我哥哥都贊他好。是以我是贊同的,母親本來也屬意他,雖說于侯府沒什麼大的助力,可只要妹妹好了,比什麼都強。只是偏姨娘不肯,母親無法,才重新挑了一個,唉,也難怪妹妹不喜了。”
陳頤雅似乎還在迷,嚅嚅了幾下,才道:“雖說嫂嫂這話不錯,可到底是庶子,總是差一層。”
鄭明珠笑道:“可不是,是以母親才舍了他,重新挑了一個,妹妹這樣出挑兒,配誰配不上呢,無非就是差在嫡庶兩個字上,妹妹平日里也在外頭走的,這些規矩自然是明白的。且妹妹有這樣兒的心氣魄,我倒也放心了,到那邊府里,雖說煩難些,幾層婆婆,幾層妯娌,侍妾通房雖多,想必妹妹也應付得來。”
鄭明珠說的陳頤雅臉上又青又白,一時沒了言語,鄭明珠見火候差不多了,便笑道:“我再去你別的妹妹屋里看一看,妹妹別送了。”
便走了去四小姐陳頤貞屋里,真是運氣不錯,正巧林姨娘也在,鄭明珠就有意無意的又把有些話了幾句,林姨娘會意。
到了晚間,二小姐陳頤雅要配給敏惠郡主嫡子的事,花姨娘就已經知道的不能再知道了。
晚飯后,花姨娘喜滋滋的去了錦蓮榭,進門就拉著陳頤雅的手笑道:“哎喲我的二小姐,這下子可好了。”
陳頤雅有些悶悶的,說:“有什麼好的?”
花姨娘一臉彩,顯見得這喜悅是從心里頭出來的,笑道:“二小姐還不知道嗎?夫人如今改了主意了,那個什麼申家,哪里配得上咱們二小姐呢,夫人重新給二小姐挑了一家好的,
論起來,也要這樣的人家,才配得上咱們家二小姐呢。二小姐快來,我細細的說給你。”
陳頤雅依言坐下來,花姨娘笑盈盈的說:“夫人如今給二小姐挑的夫婿,那可是敏惠郡主的嫡子,今年才十六,人兒生的最是齊整,父親是魏國公,哥兒上頭三四個兄長都有出息,娶的不是侯府嫡,就是公主府的小姐,哎喲喲,好生氣派的。也就這樣的門第人,才配得上我們家二小姐呀。”
那樣子,真是歡喜無限的。
陳頤雅怔了半日,才道:“既然人家幾個哥哥都娶了侯府嫡,公府小姐,怎麼他要來咱們家求娶我呢,我有什麼好,值得人家來求娶?”
花姨娘笑道:“我的兒,你這是說哪里話來,二小姐這樣出挑兒的人,滿帝都誰不知道呢?且也是侯府小姐,份自是不同的,我瞧著,這才剛好配得上呢。若是低了,那可就委屈了二小姐了。”
陳頤雅咬咬:“聽說這位公子的侍妾如今已有了孕,正在待產了,這……這”
花姨娘倒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信息,不由的也皺了眉頭:“此話當真?不過倒也沒什麼要,不過是一個侍妾,便是生下兒子,也是庶子,難道還能越過你的孩兒去?你嫁過去了,做主留子去母,也就無礙了,這是一件。再則,小孩子多麼貴,多公侯人家的孩子養不大的,這一個也難保有沒有命長大,并不是什麼要事,倒是二小姐,今后就是魏國公家的了,一家子都跟著你臉上有呢。”
花姨娘見不說話,便覺著是想必小姑娘家,看重這些個侍妾啊,或是嫁過去先就有妾生子的,還有些轉不過來,便接著笑道:“這種事,哪一家沒有呢?我的兒,你是不明白,男人都是一樣的,不說別的人,你嫂子那樣威風,今年年前還不是因方姨娘有了孕氣的病了一場,也好意思拿別人家的事在你跟前嚼舌兒呢。”
花姨娘倒也猜著了陳頤雅這個聽說是鄭明珠說的,那個藏不住話的人!
可是,方姨娘被打了胎,魏國公家的侍妾卻是待產,這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啊,陳頤雅心中越發抵起來。
陳頤雅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說:“可申家公子就沒有侍妾。”
“那也不行!”花姨娘斬釘截鐵的道:“那樣的門第,那樣的份,如何配得上你,我的兒,你細想想,到底什麼要些,你今后出了門子,到外頭應酬起來,這魏國公家的嫡出的,和一等將軍府的庶出的,那可是不一樣的份呢,就是咱們自己,在外頭說起來,哪一樣有些呢?你三哥也是個糊涂的,心里竟應了,為著這個,可把我氣的了不得,好容易我罵了你三哥一頓,著他想法子去求夫人,如今難得夫人如今松了口,咱們只有謝天謝地的,你也只有高興的才是呀。”
陳頤雅越發覺得茫然了。
花姨娘志得意滿,滿心歡喜,這一生,歷經大起大落,到了如今,越發就要兒出息,瘋魔了一般要和陳夫人比肩,尤其是陳頤雅和陳穎嫻幾乎一般大。
如何肯眼睜睜看著陳穎嫻嫁高門,而自己的兒嫁的如此平淡呢。
此時心愿得償,花姨娘拉著陳頤雅,說了許多歡喜的話,幾乎連十年后都想到了,卻并沒有注意到陳頤雅只是低著頭,垂著眼,并沒有說些什麼。
待送走了走路都揚塵帶風的姨娘,陳頤雅并沒有立刻轉回去,倒是站在院子門口,只覺滿心茫然,錦蘭上前勸道:“雖說是夏天,晚上還是涼些,姑娘站在這風地里,回來只怕頭疼。”
陳頤雅怔怔的,過好一會兒,才問這個陪了自己十年的大丫頭:“錦蘭,你說,這郡主家好些還是申家好些。”
錦蘭嚇一跳,賠笑道:“奴婢怎麼知道,這也不是奴婢該知道的,姑娘怎麼問起我來了。”
陳頤雅煩躁的說:“我不過白問你一句,你就說一下,誰打你不。”
錦蘭伺候陳頤雅這些年,多知道的脾,便笑道:“奴婢倒也不知道誰好誰不好,想來大家的公子,自然都是好的,奴婢只是覺著,過日子不在多鮮,只要夫婿明理,婆婆好伺候,家里不三天兩頭的吵鬧,這日子就容易過些。”
這不是什麼大見識,可偏偏這樣樸素的道理,聽起來卻比花姨娘那樣長篇大論的鮮門第,臉面有彩聽起來耳的多。
錦蘭趁著院子里明滅的燈看著陳頤雅的臉,知道心中有了幾分算,便笑道:“姑娘若是想不明白,不如問一問夫人去,奴婢覺著,夫人雖說不大好親近,倒也并不是那等歪心爛肺的人,實在是公正的。”
陳頤雅心中就一,說的倒也是,鄭明珠雖說罰過的丫頭,卻從沒有有心刁難過,說公正是說的上的,這種事,如今再找不到人說,只怕也只有找說一說了,三哥雖是至親,到底是男子,如何說得出口。
陳頤雅拿定了主意,竟一刻也等不得了,立時就往甘蘭院去,錦蘭再三勸:“姑娘,如今這樣晚了,夫人只怕安歇了,姑娘這樣子,倒人以為什麼要的事兒,驚了人,反而不好,不如明日再去罷。”
陳頤雅理都不肯理。
錦蘭無法,也只得趕著上前去打著燈籠,又來一個小丫頭跟著。
陳頤安今晚不在家,鄭明珠沒什麼事,此時剛睡下,就有丫頭來回說二小姐來了,鄭明珠不由就苦笑一下,到底是親兄妹,昨晚來一個,今晚來一個,簡直就是不要安生。
苦笑歸苦笑,陳頤雅這個時候來找,只怕這事了八九分了,倒也不錯。
鄭明珠只得又起來,披了件外,吩咐丫鬟:“請二小姐進來說話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