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舒懶洋洋地倚在柜架上,周圍是空的寂靜,手中捧著一卷書,有些沉重,聞得到些許墨香。抄書匠倒是寫得一手好字,端莊風雅、穹勁有力
。
史書寥寥幾筆道盡他人一生,晦難懂,不如眼前人有趣。
放下書,不聲的看向晏希白。
此時他正襟危坐,心無旁騖地看著書,時不時掩面咳嗽,帶了些文弱清冷的書卷氣,到舒投來的目,他恍然抬頭,和煦一笑,春風化雨。
不像上輩子剛被廢黜那段時日,面若寒冰,怏怏不樂,如同瀕死之人一般了無生氣。
也不像剛登基那會兒,周皆是天子氣度,莊嚴肅穆、不茍言笑,讓人難以接近。
更不像與舒大婚那晚,郁偏執,明明口中一聲聲哀求著他人憐,卻做盡瘋狂之事。
晏希白抬起頭,卻害怕與目相,眼神飄忽,半晌后開口道:“父皇讓本宮去一趟寺廟,參禪禮佛、抄寫經書,為那些災民祈福禱告。”
“常日悶在東宮也是頗為無趣,舒若是愿意,過兩日再帶上嘉一同前去,如何?”
舒走到案前坐下,右手撐著臉頰,偏過頭來看他,道:“太子殿下派些屬前往便是了,何必親自跑一趟。”
又或者,還要博些寬厚仁慈、民如子的賢名。
晏希白半垂眼眸,道:“本宮不信神佛,他們說眾生皆苦,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可本宮是寧要強求也不愿得不到之人。居高位,總有一些事需要做給別人看,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本宮在乎的,每一個百姓的生命本宮都在乎的。”
“那殿下,我陪您去。”
————
時間過得極為緩慢,舒打了個呵欠,有些乏倦,但也只好強撐著困意。
晏希白將手中書卷放回,道:“時辰不早,我送戚娘子回去歇息吧。”
舒輕應了聲,站起來收拾裳,揚了揚后灰塵,隨晏希白走了出去。
兩人走在寬闊的宮道上,聊到酣暢淋漓之時,他開玩笑般說道:“舒曾說,如若楚將軍有了心之人,你便寧可不嫁。怎麼,舒是不喜歡他麼?”
舒搖了搖頭,“不喜歡。”
“父母之命、妁之言,僅此八字便困住了許多人的一生。我與楚凌云在娘胎中就被迫定下了婚約,小時候阿娘總是指著他說,舒,可記好了,那便是你的未來夫婿。”
“當時迷迷糊糊吧,也不懂什麼是夫婿,什麼是婚約。”
“門當戶對,他長得不錯,又爭氣,年紀輕輕便立下赫赫戰功,后來勉勉強強接了這個事實。好像有這麼一個夫君,倒也不賴。
“可先不說品如何,我打小就沒與他見過幾面。簡直是,談何喜歡。”
可上輩子,當他牽著啞的手,舒才覺得守了十幾年的婚約就是個笑話,到的鴨子飛了,是個人都會不爽。
落不下這份面子,百般刁難,到最后兩敗俱傷。
晏希白沒來由到欣喜,他結結地說:“戚將軍武功蓋世,長相英武不凡,又會說笑逗趣,嘉說,很多貴族郎都喜歡他的。”
復而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了,“可若是舒不喜歡楚將軍,便…便退了這門親事,莫要委屈自己,若家中長輩不同意,本宮替你勸說一二。”
“殿下,我不喜歡他這般魯莽的武夫。”
他錯愕地抬起頭,“本朝人素來尚武,那,那戚娘子……”
輕快地說:“我喜歡殿下這樣的。”
晏希白霎時紅了臉,像是被噎著了一般,劇烈的咳嗽后,他說道:“可是我,我自小弱多病,也不會騎馬箭,不通音律,在宴會上更是不會玩些雅歌投壺、雙陸、鴨的游戲,我連打馬球都不會。我,我還笨,不懂得如何討人喜歡……”
他埋著頭說了許多,張到重復多遍、甚至語句不通。
舒往前大一步進了宮殿,隨后轉過來,“可是殿下,我到了,改日再見。”
說罷便大搖大擺走了進去,也不知后人是何等窘迫。見晏妙年還在抄書,便自顧自給自己倒了杯茶,心舒暢。
晏妙年一只手撐著下顎,頓了筆,幽怨地看向舒,“你們剛說的話,本宮都聽見了。”
“聽見又如何,你抄完書了沒。”說出口后才忽然驚覺,們好似又回到了往日閨中友時,可以開玩笑互相取樂,可以假惺惺地噓寒問暖。
舒索向走了過去,拿起案上洋洋灑灑、凌不堪的紙,只消看了一眼,便下斷言,“你這又是找的哪個抄書匠,一看這字跡就不一樣。”
嘟囔著說:“我沒有,真是自己寫的。”
見舒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忽然大聲嚷嚷:“你不會真的喜歡太子吧?”
掰著手指頭,一點點的數落道:“他這種人呆板、無趣,天天讓人家抄書抄書,還弱不就咯暈倒,他雖然是長得是賞心悅目了些,但好看也沒有用啊。你想想要是日后他繼承皇位,后宮佳麗三千的,你忍得了?”
舒挑了挑眉,“太子殿下人好的呀,我就是喜歡他,你能奈我何?”
拍案而起,“不行,我不要你當我嫂嫂!”
舒屬實被嚇了一跳,上輩子怎麼不見這麼大意見,仔細打量著是不是哪里變了,卻驟然看見腰間的虎形玉佩,覺得有些眼,好像在哪里見過。
察覺到舒目后,掩耳盜鈴一般將玉佩藏。舒趁不備,俯拿過來一看,心錯愕,“這不是我長兄的玉佩麼?伯母還說過要讓他留給未來媳婦,怎麼在你這兒……”
支支吾吾地說:“什麼長兄,媳婦兒,我聽不懂,這就是我的。”
舒板著臉,問道:“你撒謊,說實話。”
有些惱,“這就是蘭打賭輸了,押在我這兒的。”
舒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事不會這麼簡單。仔細思索,差點忘了還有這茬。上輩子大兄從邊塞歸來之時,立下赫赫戰功,家中給他介紹了諸多京城貴,誰知他一個也看不上,誰都不愿娶,伯父都想找人著他的頭拜堂親了,可他卻自請去鎮守邊關。
后來……后來與賊寇殊死搏斗之時,廢掉一只右手,從此了只會紙上談兵的武夫子,一生潦倒。
舒試探地問:“可你都快與殷二郎親了,還留著其他男子件作甚。他欠你多銀子,我出手替他贖回。而且他寄信回來說,已經在邊塞與一個小娘子私定了終,這東西是要給我未來嫂嫂的。你大方些就不要強占著了。”
怒氣洶洶地吼道:“不可能,他說過讓本宮等他的,他說過立了戰功就會向父皇求娶本宮的!”
舒心錯愕,原來大兄是在等……
只不過前世晚了一步,大軍凱旋之時,嘉公主早早便與他人結為了夫妻。
訕笑著說:“好啊你們兩人瞞了我這麼久,可你與殷二郎又是怎麼回事?”
“那日燕國公在朝堂上就向父皇求了親,傳到我這兒都為時已晚了。我苦苦哀求父皇,他卻說天子一言九鼎,說話算話。我又去跟太后說我與戚家大郎兩相悅,請求不要拆散我們這對苦命鴛鴦,太后說他久戰疆場,保不齊馬革裹尸還,讓我早早斷了這份心思,與殷二郎在京城好好著榮華富貴,不要讓父皇為難。”
舒嘆了口氣,道:“那你要如何是好?”
湊過來,在舒耳邊悄悄地說,“我都想好了,若是等不回蘭,我便逃婚。”
舒扶額,果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上輩子定是逃婚沒逃,最后散了一對鴛鴦,了一對怨。舒接著勸道:“皇宮向來守衛森嚴,更別說公主大婚之日,屆時必將嚴加看管。你這法子太魯莽了,你且不要輕舉妄,我會幫你的。”
眉目間有些欣喜,“我就知舒心里還是有我的。”
說罷話鋒一轉:“可本宮還是覺得太子只適合遠遠地看著,待他繼位之后,宮中皆是千百的小娘子,昨兒臨幸這個,明兒那個肚子又揣了娃,你這小醋缸不得撐破?要我說還是楚將軍好,現下太平盛世,待他歸來當個閑,你日后看些,勒他的腰頭,他定然不敢有二心的。”
人人都說,轟轟烈烈的并不可靠,細水長流,日久方見真章。可是若一開始便沒有,在一起后,還要因為柴米油鹽吵吵鬧鬧,相互看不上眼,最終蹉跎著將就了一生。
“從軍在外,天高皇帝遠的,你還真盼著他們能給你守著什麼貞潔?那照你這麼說,我覺得大兄也不怎麼樣,魯莽不知禮數的武將,心氣高,上沒把門,想到什麼便說什麼,能活活把人氣死。”
哼哼地背過子,“你刀子厲害,本宮不與你計較。”
舒繼續說道:“便是在這皇城之中,那些好兒郎也不見得有多干凈。不信便拿你那未婚夫婿開了刀瞧瞧。”
喚來隨行的素娥,吩咐道:“素娥,你傳信與春山,讓好好查查燕國公府上的殷二郎,平日里有何嗜好,夜后去了何,在平康坊中有沒有相好的小娘子,家中可有妾侍,可曾私藏外室,是否出賭坊,與人有過糾葛。切記暗中行事,莫要打草驚蛇。”
“是,娘子。”
晏妙年問道:“你去查他作甚?”
舒回道:“你最好盼著他有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丑事,好找個理由讓圣人退了這樁親事,不然你要如何嫁與我的兄長,難不真帶著他私奔、四流浪,等圣人憶起你這個不肖,再派人好聲好氣將你勸回?”
瞪大了眼睛,隨后傻笑道:“舒此言有理。”
“我就知道你心中亦有我。”
舒到一陣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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