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離開長安那日, 是一個氣彌漫的雨天,噼里啪啦的雨滴傾盆而下。
在城郊外獨自撐著傘,任雨水打袍, 仰頭去看天,看不見山的廓, 倒是盤亙萬里的烏云, 黑驚人心魄。
素娥走過來催促道:“娘子,快些上車吧, 夫人已經在候著了, 再晚些只怕天黑前找不到落腳點。”
舒也有些焦灼,可卻搖了搖頭,“再等等,你去跟阿娘說,讓先走一步, 我稍后便快馬趕到。”
嘆了口氣,“娘子,先上馬車避避雨吧, 雨勢漸大,太子殿下一時半會兒也趕不過來。”
“不, 不用了,再等等。”
舒知道, 晏希白這段時間很忙,忙到每次都只是匆匆見了一面, 忙到沒能跟他好好道別。
也知道,晏希白一定會如約前來送行。
雨水砸落又濺起, 四竄的雨滴將布鞋弄得濛濛一片, 有些懊惱, 真是煩人的雨天。
不經意間,抬起頭便看見一群人馬從城門疾馳而出。
舒欣喜地踮起腳尖,一抹清瘦的影冒雨趕了過來,晏希白罕見地騎著馬,匆匆忙忙,不顧一切向飛奔而來。
他在舒面前停下,翻落了馬。他頭上只戴了斗笠,一公服還未來的及換下,全然已被雨水打。
晏希白微著氣,雨珠從眉間落,他抬眸看向舒,兩人不約而同沉默著未曾說話。
舒心泛酸,眼中不知不覺便泛起了灰蒙蒙的霧氣,有些委屈地說:“這麼大雨,你怎麼還來啊。”
晏希白將斗笠下,低著頭躲進舒傘中,順手便接過了傘。
他笑著說道:“剛下朝,本想著坐馬車過來,誰料天急急的便下起了雨,走到半路車轱轆又壞了,這才只好騎馬趕來。”
舒揪著他漉漉的袖,“殿下回去記得烘干服,再命人煮好姜湯,若是又病了該如何是好。”
“嗯,此去,雖路途不遠,走的多是山路,恰逢雨綿綿,還請舒珍重。”
說罷,晏希白從懷中掏出令牌,“若是找不到客棧,便去管舍、驛站借宿一宿。”
舒接過令牌,悶聲應道:“嗯,那我……走啦。”
晏希白抬起手,好像只想,好像又想抓什麼,最終卻還是放下,“好,去吧,旅途艱辛,保重。”
舒最終還是沒忍住,輕輕抱著他,在油紙傘的遮擋下,在蒙蒙細雨中,仰頭親了親他的角,隨后轉小跑上了馬車。
馬車在風雨中緩慢向前駛去,寬大的道路卻不平整,一路搖晃著、顛簸著,人昏昏沉沉,直泛惡心。
第一天晚上,們趕在客棧打烊前匆匆住。一子氣又發了霉的被褥,還有硌人的床板,難以下咽的飯菜,好不容易派人找來熱水,習俗過后也管不了這麼多,放下氣的脾,沉沉睡去。
夜來風急,又踹掉了發霉的被褥,加之白日里淋了雨,不出意外,染上了風寒。
第二天醒來,甫一開口,便被自己濃重的鼻音嚇了一跳。素娥鬧哄著要找大夫,阿娘卻斥責道:“荒郊野嶺的哪找大夫?”
從自己行囊中拿出常備著的風寒藥,侍借了店家的爐子,熬了一碗濃稠的藥湯,端到舒面前喝下。
舒看著黑不溜秋的藥湯,著鼻子端起來,卻始終下不了口,那味道聞著便覺得難。
阿娘在一旁數落道:“你小的時候便喜歡踢被子,睡不安穩。若是床榻大了些,便從床頭睡到床尾,的我整宿整宿睡不著。若是床榻小了些,明明睡在里頭,卻無端端越過我滾到了床下,磕疼了磕壞了,便鬧著哭了一夜,煩人得很。”
舒有些心虛地解釋道:“被褥一子霉味兒,我不喜歡。”
阿娘扶額,嘆了口氣,“怎麼長大了還是這般氣,我隨行的馬車帶了小被子,素娥,去拿了放到小娘子馬車上,若是下雨再了寒便又要惹人心疼了。”
“下一程路過市集,再給你買一床好些的被褥。”
舒埋著頭,就著燙呼呼的熱氣,淚水盈了眼眶,強著哽咽聲,應道:“嗯。”
阿娘見遲遲未,催促道:“快些喝藥,別耽誤了行程。”
舒有些委屈地說:“苦。”
要是阿娘能夠如同兒時一般,給些餞便好了。
阿娘皺著眉頭,舒以為要出聲斥責,卻料不到,說:“素娥,明知道我家娘子怕苦,怎麼不備些餞。還不去找店家要些紅糖,泡了水端來?”
素娥應道:“是。”
說罷便匆匆離去。
舒有些發愣,說的是“我家娘子”啊……
素娥拿來紅糖水,舒一口悶了苦藥,舌尖苦散開,連忙大口大口喝著糖水。
“小心些,別噎著。”阿娘見邊沾了一圈淡淡的糖漬,拿起手帕替了。
“子可有暖和些?”輕聲問道。
舒點了點頭,呆呆地看著不說話。
收拾好行囊,一行人又踏上了前往的旅途。
下雨,下雨,又是煩人的雨。山路泥濘難行,若是不小心陷了坑坑洼洼的泥地,又得下去將車推車。
舒披著娘親的小被子,打了一個又一個噴嚏。頭暈,鼻塞,半夢半醒睡了一覺,醒來后素娥遞過來干糧,看了一眼便覺得倒胃口,連忙搖了搖頭。
素娥勸道:“娘子,了一天,吃些東西吧。”
舒擰下一小塊,干咬了一口,便說:“不吃了,我再睡會兒。”
這一覺又直直睡到了昏天黑地,渾渾噩噩,覺全泛著冷汗,可子又燙的要死。覺得好難,好委屈,流著淚喊了一聲聲阿娘。
素娥過來探了探的額頭,熱乎乎的鼻息打在手臂上,連忙停了馬車,走到前邊稟報:“夫人,不好啦,娘子渾發熱。”
素娥焦急得直跺地,“這可如何是好?”
舒阿娘問了問車夫:“距離下一個驛站還得多遠?”
車夫回道:“還差十里路,娘子若是焦急我再駛快些。”
“那也只好這樣,素娥,用冷水打手帕,給敷在額頭上。”
素娥有些躊躇,“夫人,娘子一直在喊著阿娘,要不您去看看吧。”
有些發愣,連忙下了馬車,來到舒旁的時候,原先冷白的小臉已經紅得不像話,一直渾渾噩噩閉著眼睛,不知是夢是醒。
將了的手帕敷在額頭上,尋到了冷氣,抓住了阿娘的手,搖晃著腦袋一下一下蹭著。
舒又冷又熱,腦袋中什麼都想不起來,覺心就好像缺了一大塊,冷風從那里灌,生生的喧囂著,撕扯著。可明明如此,卻又想一頭埋進了火爐之中,熱到整個人都要像火炭般燃燒,最后化為灰燼。
阿娘輕輕著的腦袋,就像兒時一樣,在耳邊輕聲安道:“舒再忍忍,很快便要到了,到了便給你尋大夫可好?”
舒哭喪著臉,“不好,白胡子大夫總開一些苦苦的藥,舒不喜歡。”
“那找個像小仙一般的醫工,好嗎?”
又黏黏糊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素娥在一旁,看著這樣的畫面,哽咽地說了句多的,“娘子每次生病了,都嚷嚷著要見阿娘。”
可終究還是不敢踏終南山。
舒阿娘在耳邊輕聲道:“舒要學會長大,要學會堅強,再過一段時日你便要為別人阿娘了。”
舒聽到了,們說的舒都聽到了。
用最后一清醒,最后一點理智,卻說著含糊不清的話:“阿娘是不是回了,便再也不回長安了?”
阿娘安道:“怎麼會呢,與長安不過十來日的路程,等到你外祖好了,我還得接他進京,一起看著舒與太子殿下大婚呢。”
舒嗚咽地,驕橫地說道:“那日后便再也不能離開我了。”
說:“好,日后留在京城,替舒陪著未來的小皇孫。”
舒搖了搖頭,“不要小皇孫,你是不是就會,多花點時間陪陪我了?”
或許就是這一句話了什麼開關,阿娘埋著頭,哽咽地說:“舒,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是一個好阿娘。”
馬車停歇,舒出晏希白給的令牌,素娥拿去打點好后,一行人便住了驛站。
素娥連夜喊醒了醫,他開了些備用的藥,吩咐人熬好。
舒卻陷了昏迷,阿娘捧著藥碗,一口一口給喂下。
忙活到大半夜,燒總算是退了。
翌日清晨,舒便清醒過來,還殘留了些昨日的記憶,如今回想起來,又險些燒紅了臉。別扭的不知道跟阿娘說些什麼,阿娘也別扭的不敢與對視。
訕笑著說:“不若現在驛站休息一日,若病不會復發,再趕路也不遲。”
舒卻低著頭,有些愧疚,“是我拖累了大家的行程,再喝兩副藥便全好了,現在快馬加鞭還能按原計劃抵達。”
兩廂僵持不下,舒還是怕半路又病復發,便應了修整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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